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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尘埃落定

    先奚,是晋国显赫卿族,晋国六卿之一的先氏一族的嫡系族人,本来他青年时不算先氏中出众的人才,只是有些勇力,他最出彩的履历是做过晋国历史上著名的战神——先轸的车右。

    车右在春秋时期是一个很重要的武官,一乘指挥兵车(君王或主帅的指挥车)的组成一般是:主帅居中自掌旗鼓,御者在左,勇力之士在右,称为车右,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并且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如地势险阻需下车助推等),还有就是保护主帅的安全。

    先氏,是周朝的老牌姓氏——姬姓的分支之一,也是晋国的公室后裔。尽管出身尊贵,可是说实话,在这个“王侯将相有种”的年代,光和国君有这种八竿子亲戚关系的国人在首都,一石头砸下去能砸到不知道多少,也就是说,在晋国这种“国君-卿大夫家族-卿大夫候选大夫家族-首都国人-地方国人”的权利结构中,和一般性的公民阶层,国人,划开界限的关键在于家族的权势地位是否牢牢稳在国君之后的前两级高级贵族中,在别国也许很复杂;在晋国,只有两种明显途径——军功和政争。

    先氏的兴起和衰落,可以说是这两种途径的完美例子。

    先氏靠的是先祖先轸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跟对了好君王晋文公,先轸和狐偃、赵衰、贾佗、魏犨被合称为晋文公的“五贤”,前期跟随晋文公重耳流亡,历尽了磨难。

    最后晋文公“被庐观兵”,改革晋国军政体制,建立了著名的“三军六卿制”,将全国军队改编为上、中、下三军,三军中各设一将、一佐,以地位高低分别为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即六卿。这六卿战时为将,不战则辅佐晋君共同治理晋国。

    彼时,先轸被任命为最后一位的下军佐,但有敲门砖对于先轸这种“卷王”就够了,先轸通过四场大战,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包括敌人,晋升为第一位的中军将,——一者,围曹、卫救宋,取得了中原诸侯的信任;二者,晋、楚城濮之战,大败楚军;三者,崤之战,围歼秦军,开歼灭战之先河;四者,箕之战,大破北狄。

    先轸死后,他的儿子先且居直接接替了他中军将的位子,这在晋国史上一出现就成了绝唱。因为自那以后,晋国正卿(中军将)的位子都是由众卿轮流做,即使如赵盾、郤缺这样的权臣、能臣也得是先有六卿中其他职位资历,才能被超拔到这个类似后世实权宰相的位置。

    先且居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又多了治政上的大才,他执政期间,晋国霸业搞得风生水起,上下和睦,先氏达到事业巅峰,在他之后,他的儿子先克、叔叔先蔑、族中子弟先都三位同一时期执掌卿位,六个卿位霸占了半壁江山,先氏显赫到了极点。

    但之后,出自先氏,但和先轸、先且居关系很不好的先都,因为先且居儿子,先克谗言晋襄公,导致自己升官不成,而怀恨在心。

    在前618年,先都和同样被先克阻了升迁之路的箕郑父、士縠、梁益耳,还有被先克借助六卿威势强夺田地的大夫蒯得,五人一起合谋派刺客杀死先克,史称“五将乱晋”,而最后,赵盾带人杀死了五人,先氏同时失去了先克、先都两卿。

    接下来先轸叔叔,下军将先蔑因为被赵盾背弃,在迎立晋灵公这件事上犯了路线性错误,先蔑被骗去秦国迎立年长的公子雍。殊不知赵盾改变心意,抢先拥立了如今的晋灵公,而后先蔑一支自此入秦,不能回归了.......

    想到这里的先奚,不由落泪,他本来没什么才华,只是乘着先轸等人的东风,才得以获得宝贵的机会锤炼自己,增长自己的见识,可是先氏兴于军功,衰于政争。

    先奚看着自己服侍的两代恩主的嫡系后代,如今的先氏家主先榖,屡次被人以资历年齿尚浅为由放散,先氏也迟迟不能重回卿位。身为先氏破家之后仅剩的宿老,他急,他恨,他不择手段,他发挥了晋国卿族的传统艺能——擅自出兵,花费晋国公室的力量,为自家谋福利,动用自己只是邑大夫,暂管公室封地小邑的职权,行险和栾氏合谋,原本计划事成之后,他拿到小子侯后裔翼氏的全族人头,栾氏用后勤保障交换中牟这个易守难攻的大邑据点。

    先奚不是没有预料到自己孤军深入的巨大风险,但是他想着自己能和恩主先轸在崤之战中执意进军一样,以快打慢,再辅以不择手段的谋略作为补充,未必不能成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私自行动失败,带着先氏自己的私兵甲士撤退就行,丢了公室的部属,最多以死谢罪,只要毁掉证据,家主先榖“不知情”,那么即使国内六卿会反感他个人的做法,但是肯定不能就这件“假公肥私”本身的性质深究,因为现在的晋国六卿哪一个不是借着这个漏洞壮大自己的家业的呢?

    所以六卿问罪也不会追究到先氏这个整体,反而会“就事论事”,只处罚他先奚一人。如果说文公时期,作为平息晋献公诛杀近支公族,桓、庄势力后,重新凝聚弥合晋国力量的“新赛道”,三军六卿制,一开始是极有成效的,等于是通过这一个全新的制度,向晋国全体贵族宣布既往不咎,大家今后凭本事上车,晋国国君大度地在君权和相权之争中,以制度的形式让出部分权力来收买外姓保证曲沃一脉的传承。

    这种制度下,君王如果强势,大权仍可掌握在国君手中,六卿仅为辅佐之用,如文公、襄公时期,六卿的主要职能只是在政治、军事、外交等事务中献策出力,执行国君的命令,战时制定方针政策,有时领兵作战。

    但是,终究这种制度的底色还是制度性的放权,君王一旦在制度上妥协,一大缺点就是君王下放的权力会越来越难收回,后世国君一旦羸弱或者无能,国君和六卿在国家事务中的权重和地位就会倒转,晋国的六卿即是军制又是官制,拥有的权力极大,当为首的贵族既有全国的刀把子,又有全国的印把子,又没有其他独立力量制约,国君本人就只能成为吉祥物了。

    三军六卿解决了晋国国君一脉对公室复起的担忧,从制度上任用没有继承权的公室和外姓人才,来填补其他国家中的公族执政人员阶层,但是六卿虽然不能从继承法上像公室那样威胁晋国国君,却能从国家资源分配上侵蚀国君,而且会愈演愈烈,这是在制度创立之初就存在的明显漏洞。

    回到先奚出兵的深层理由也是基于这种认知,不花自己家的钱,军事冒险失败了,凭借先氏遗留下的恩德,即使赵盾也不能说什么,但要是他赢了,先榖立时上位,自己有了庇护,先奚获封自己的城邑,结束个人只是代管公室土地的邑宰的邑大夫命运,自立门户也不是不可能。

    千头万绪之间,两颗大石突然分别砸到先奚队伍队首和队尾的道路上,基本阻塞了山道,虽然没有砸到人,但是巨响把先奚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自己和队伍里其他人已被死死困在这山岭间。

    他抬起头看头顶,敌人簇拥着两个“主使”出现,其中那个身高九尺的彪形壮汉,自己在上午带两百人佯攻试探康原城时已经见识过了,真真有商纣王的恶来、蜚廉之勇。

    先奚还记得当时的情形,那名勇士自称唐飞,从康原城中单人走出,手持双戟,以步挡车,一盏茶的功夫,把自己派出去应战的一辆国人兵车挑翻,三名征召甲士俱死,然后以手爬墙,就这么翻回城中,廧咎如部于是士气大振。

    当时,先奚自知不能浪费时间,又见城上旌旗林立,城后也不断有数百数十的小部队进城,先奚原以为是廧咎如部尽发所有山中散落部族,又想到廧咎如部本来也已被甲氏重创,所以此行试探其主力所在的目的达到,就以为西行撤退的阻碍没有了,自信满满地携带所有缴获和辎重,准备通过向导指引,往西撤回国内。

    讲完前因,先奚想到了后果。

    今日下午,先奚带人追上大队,他们一行现在刚入赤狄口中“羊肠道”中段,正在蛇形通道中艰难前进,就遭遇埋伏,四周山上涌出打着廧咎如部红底黑边山熊旗帜的人群,各自或张弓搭箭,或推有石块,先奚哪还不明白自己从康原城下开始,就中了圈套,那个出现在这里的唐飞必是一等自己撤退就赶到此地,康原不过空城罢了。

    突然,先奚正要下令全军抵抗、焚烧辎重、不死不休时,头顶的唐飞和那个小孩背后升起了一面破损却巨大的、画有蜂形图案的军旗,先奚细看之下,大吃一惊,正是自己攻破中牟,从城中缴获又交给先颗运回的翼氏战利品。此刻的先奚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正要砍了身边的先颗,就听得顶上的小孩的喊话。

    “先奚旅长,今日之事,先氏获罪与否只在先大夫你一念之间,先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吧。”姬开说完,早就等在蚁尖塬小径口的石川就蹭蹭地往下走,大概一刻钟后,石川气喘吁吁的来到先奚战车前,递上一封帛书和一卷竹简。

    先奚先看完帛书,顿觉天旋地转、咬牙切齿,因为上面写的是栾家家主栾盾要求廧咎如部封锁道路,不要让先氏“远征军”回国,栾盾会想办法调和甲氏的矛盾,然后让甲氏彻底消灭先氏残留军队,事后保廧咎如部无事,同时另有珍宝美器送上云云,帛书末尾,赫然是栾盾私印。

    但是,缓了一会,先奚朝山上喊道,“小贼,用这种东西诓骗我,栾氏家主就算和廧咎如部有所联系,岂会留下这等书信,还盖印留给廧咎如部做把柄吗?我不知道,你如何知道栾家主的私印样式,但是这种假物,我要之何用?”

    “哈哈哈,先旅长果然明智,这帛书是假的,但是我有真的帛书和信物,暂且一观。”姬开说完,石川从怀里又掏出一份帛书,交给先奚。这次内容就合理多了,是栾盾写给廧咎如部,斥责隗阳放任南边淇水小盆地的零散赤狄部族下山劫掠,末尾用了私印。

    先奚看完觉得应该是真的,于是眼前一亮,喊道,“信物何在,是栾氏为廧咎如部此次行动放我军入境,作保的信物吗?”

    “先旅长太急了,不如等你看完竹简上的条件,再问信物不迟。”姬开喊道。

    于是,先奚展开一直放在一边的竹简,才大略扫了一遍,就气得拔剑,骂道,“竖子,我岂能为了苟活,接受此等苛刻条件。”

    “先旅长,以为自己有的选吗?答应我的条件,先旅长大可以带着先氏私兵从刚刚我的部下下来的山路绕上来,我保证放你们离开,还派人全程送至归国为止;如果不愿意,那我宁愿放几个漏网的国人,也不放过一个先氏族人离开,你只等着到了泉下,看你们先氏家主先榖永远被六卿、被赵盾儿视之吧。”姬开的“雅言”有些不标准,但是说出的话在山谷间回荡不停,还是被大部分从国人家征召的士卒听懂了,这样明显的威胁,不难想像竹简里写了什么,晋军大队一时骚乱起来。

    “嘭嘭!”又两块大石落地,被围在中间的晋军安静下来。

    而听完姬开威吓的先奚一时心中挣扎。

    不久,他刚想挥手示意抵抗,抬头却远远看见姬开那小小身躯,夕阳刚好降到他的头顶,像是降临的天神,他想到了差不多大的家主先榖,心想虽然不知道面前的小孩是谁,但是如果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家家主也能有如此人主之相,就好了。这个留恋之心一起,心里那股堂堂晋国邑大夫的刚烈之气就泄了,勉强应道,“若是所有国人无一人生还,我回国不好交代。”

    “当然,先旅长挑十二个国人一起走便是了,不过老幼要占一半。”姬开接着对又一次骚动起来的晋军喊话,“先大夫要是过意不去,一个月之内凑钱来赎其他军士也就罢了,但是诸位晋军将士如果要硬来,那就只有看看我无数乱石之下,谁能逃过鬼伯召唤了,先旅长,秦国孟白西三将的例子就在眼前,今日一旦见血,我却放不得二三子的性命了。”

    “不知公子姓名,我先奚今日败于你手,实在惭愧,还望公子信守承诺,善待我的士卒,我先奚散尽家赀,半月来赎。”先奚说完此话,不等姬开回答,把自己战车上挂的“晋”字战旗揭下,眼含热泪地下令道,“诸位且解兵,但宽心,奚必赎诸位归乡,苍天明证我誓。”

    几番对话下来,即使是听不懂雅言的“州兵”野人,也或被战友上司告知,或从众心理,反正地面上顿时一片兵器掉落之声。

    三刻钟后,确定晋军大部真的缴械脱甲、蹲在道旁,姬开所派“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九个伍队也监督着廧咎如部战兵顺利收降后,先奚一行三十二人得以被允许爬上山塬,见到了被亲兵伍和唐飞重重保护的姬开。

    只见姬开满面笑意,让先奚等甲士松了一口气,先奚正想讨要信物,唐飞一个箭步冲上去擒住了他。

    晋军众人一下子慌了神,除了一半允许携带佩剑的甲士还有护身兵器,其他人赤手空拳,只有先奚叫道,“呸,赤狄狗子果然不讲信用。”

    “大家不要紧张,我是中牟翼氏的家主姬开,你们应该很了解,我算半个晋国人。我写在简牍上的话,那就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不过我和先奚旅长的私人恩怨还没有算,我父的遗体所受的五牛之刑,难道先大夫不要偿还吗?先颗,我送你一场富贵,你等众人,人人上前捅这贼子一刀,谁捅死了,谁就留下,和着贼子一起被我,放到我父祖灵前剜心刨肝吧。”

    姬开把一个包裹扔到先颗面前,接着对着其他人咆哮,面色狰狞,“今日此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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