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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突围

    女人推着轮椅载着男孩来到海堤上,望着烟波浩渺的大海,内心感慨万千。她以前没来过海边,只有过几次隔山远晀,即使远赴异国求学,飞机掠过的也只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充满雾霾的平原。想象中的海是波澜壮阔却也危险丛生的地方,冰川和积雪融化,抬高了海平面,在剧烈的地质运动的作用下,海水吞噬了纽约、上海和曼谷等大型城市的多数区域,也将阿拉伯河拉入历史,把巴士拉变成了一座海港城市。相比起那些大洋两岸动辄数十米高的巨浪,巴士拉的海湾已然平静了许多。霍尔木兹海峡庇护了波斯湾,人们在原海岸线前筑起了高高的防波堤,即使环境随时代发生了巨变,除却偶有的惊澜,这片海湾在这个时代仍然算得上是一个避风良港。不过即便此刻如此“风平浪静”,女人内心依然波涛汹涌,她历经曲折,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汽车行驶在马萨菲街道上,目之所及,皆是荒凉破败。大街上绿植不多,光秃的栎树和萎蔫发黄的椰枣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建筑外表尽是沙黄的颜色,就像老式的夯土建筑。当然,人们知道这些低层建筑其实都是用新型的3D技术打印出来的,只不过所谓的科技也挡不住风沙的侵蚀。那些高高的灰黑色的公寓大楼,墙体和玻璃幕墙上布满了陈年污渍,高层民居密密麻麻的窗户显示着内部的逼仄与混乱。大街上满是衣衫褴褛裹着袍子的僧丐,偶有路人也是愁容紧锁,容貌邋遢。法迪明白了为什么布雷克说这里出入管理不严,相比起那些高地城市,现在这里的环境确实占不到什么优势,不仅帮派林立,还有各种宗教流民,管控自然没有父亲那时严格了。

    “那些穿着袍子的人是什么人?诺斯底的修士么?”法迪问道。

    “是的。你可以叫他们转城者。诺斯底教在这出现的时间比较短,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宗教礼仪,全凭个人的理解,现在还处在大杂烩的阶段。”布雷克盯着附近渐渐拥挤的车道补充道,“就连现在这个转城的行为也是学的某个东方教派。”

    “看上去都是些老人啊。”法迪感叹道。

    布雷克把目光从窗户外收了回来,“本来这世道人就比较容易衰老。他们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老,这些人中很多只是中年,甚至比你我的年纪还小。”

    “真的?”

    “当然,因为转城者基本不服用基因修复药物,加上环境恶劣,本来保养得好七八十岁还属中年,他们现在四十岁左右就开始衰老了。”

    “这主要还是因为国家物资馈乏吧?。”

    “不能说没有这个原因,但是国家卖了这么多年紧俏资源,肯定不是没钱,只是大部分都用去打仗买军火了。政府并不是没有买延寿类药物,但基本都是给上层人用的,要么就是当作高级信众的奖赏,美其名曰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完善灵知。他们声称这并不影响其它的人修炼,你只要能做到为神所用,就能作为意识体存在,更多的修炼换来的只是更大的责任。说白了只要你足够虔诚,不用在乎修炼的长短,早死早超生。”

    “不就是画饼么?”

    “你要这么说,所有的激励不是大抵如此吗?心路也是路,事物之间总还是有区别的。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可其它宗教不也是这样么?告诉人们天堂地狱,让人们安于现状,潜心修炼。”

    “天堂地狱的概念太抽象,也不太符合现在的科学认知。人怕死,科学越发达越是如此,单纯让人像中世纪那样相信愚忠能换来救赎,完全不符合物种的智力发展趋势,这也是近些年来科学宗教兴起的原因。诺斯底的理论是将人的智慧和身体视作一种数字资源为神所用,让人成为人神一体的宇宙超体,作为神的一个构件而活下去,类似基督神学家说过的“欧美迦点”,这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人们的死亡焦虑。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教主的奥斯拥有让人信服的能力,他声称自己进入过宇宙超体,并且听过他传教的人都深信不疑。”

    “这么神奇?”

    “那当然,作为教主怎么也得有两把刷子,有机会你可以去感受一下。”布雷克说完又望了一眼窗外,觉察到了什么,朝阿克拉姆说道:“豹子,你发现了什么没?”

    阿克拉姆脱口而出:“刚想说呢,车太多了。”两人想到了一块。虽然他们的车还能够轻松自如的行驶在路上,但是这车流密度随时都可能将他们截停,“好像我们后面的车辆有重复,但愿是我的错觉。之前我跟库尔德人通过气了,我想亚述那帮家伙应该不会现在来围堵我们吧,我还穿着警服呢,难道他们这么快就想造诺斯底的反不成?。”

    “你和他们说了载人的事么?”

    “当然没有,我又不傻。除非...”

    “电耗子?”布雷克又往后望了一眼,赶紧催促阿克拉姆打开车载变频器。诺斯底有一段特许通讯频段,会在某个区域内跳动,只有诺斯底的官方设备能够准确知道下次跳频的波段,从而保持通话的连贯,其它人只能通过变频器搜索信道进行延迟通信,要不然就只能私人架设中继站在超短距离内把无线信号转为有线信号,但这想要实现随时随地的移动通话基本就不可能了,只能趁着合频的时间发短信息,这是当下巴格达市民进行户外无线通信的主要方式。眼下事情紧急,阿克拉姆犹豫着要不要用警车上的官方变频器,因为那意味着要通过诺斯底的滤波审查,容易被追踪到。

    布雷克看出了阿克拉姆的担心,“电工如果要把这小子卖给诺斯底,我们都开不到这,应该是把信息给了其它帮派。”

    “亚述?”

    “我猜不是,他们惹不起,应该还是太阳帮那些杂种。”

    “好了。”阿克拉姆打开车载通讯装置,布雷克拨通了总管电话。一接通布雷克便单刀直入道:“派人到马萨菲街中段,紧急。”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回道:“只有那个佩尔西亚人在附近,行吗?”

    布雷克犹豫了,这人刚加入帮派不久,并不讨他喜欢,不过总管说他有些能耐。

    “就没别的人选吗?”他询问着,一阵杂音传来,通话断掉了。“妈的。”布雷克咒骂道。阿克拉姆试着重连了几次,都没有接通。

    “别连了,肯定是那个该死的电工搞的鬼,这儿有库尔德人的中继站吗?”

    “有。”还好阿克拉姆早有准备,两人用库尔德人的中继站给总管发了条信息,同意他派佩尔西亚人过来救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前方就发生了拥堵,阿克拉姆想都没想果断右拐到了一条辅路上,同时不断用车载通讯器通过库尔德人的基站自动向总管发送车辆坐标。

    汽车拐进社区纵横交错的小路上,没开多远就发现有可疑车辆跟了上来,也许是作为警车,面对事故毫不犹豫的拐弯反而让人确定了警车上有猫腻;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可能不小心进入了敌人的主场,对方这才不加掩饰大摇大摆的现身。

    “豹子,这附近有你认识的库尔德人社区么?”

    “这头基本都是散居,他们的社区集中在马萨菲路的另一边。”

    “那没办法了,先保持行驶吧,想办法拐回主路上。”布雷克说着把中间的扶手箱放下,抽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些装备,把其中的一副带镜片的面罩和一把有“蜂尾”结构的微型机枪递给了法迪。

    “电磁枪和军用分析镜?你们还倒卖军火么?”法迪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我们的外号是科技帮么?”布雷克觉得法迪有些大惊小怪了:“在这讨生活,你要没和人火并过,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说完他把一个长方型的小盒子别在了腰间,顺手把面罩戴上,“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面罩带上。”接着给他解释面罩上的一个按钮,“这个是雾化器按钮,里面有能增强身体机能的药物,我相信你们军队也有类似的东西,我就不赘述了。”

    前面有一辆车在调头,正好挡住了去路,法迪刚戴好面罩,阿克拉姆就驾着车从调头车的前端刮擦而过,晃得两人东倒西歪。

    布雷克埋怨道:“hey!hey!hey!老病猫,他妈开好点,你知道一枪没开死于交通意外有多滑稽么?我可不想成为巴格达人的笑柄。”

    阿克拉姆冲他比了个中指,以示友好。

    法迪端着枪的瞄准镜透过后窗观察着跟踪车辆,确定了至少有三辆车跟着,看起来规模不小,法迪建议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被堵上,我们得找个有利地形守着等待救援。”

    “下去当活靶子么?”阿克拉姆反驳道,显然他对自己的车技有信心。布雷克明白两人的思维差异,以军人的想法,他们现在就是在一个移动棺材里;而且以临时基站发送坐标的频度,不停移动的话佩尔西亚人也不容易找到他们。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阿克拉姆的想法更符合在这里的生存哲学,他们闯进的是别人的地盘,应该尽早脱身为妙,这是帮派斗争的不二法则,贸然下车不仅有肉身当靶子的危险,还可能遭到敌人的定点围歼,更何况别人是有备而来,肯定早做了安排。

    犹豫间,他们就尝到了苦头,对方已经开始想办法堵截他们,那些纵横交叉的路口,毫无预警地就会有车辆蹿出来,有两次还差点堵在了他们前头,那种全力冲刺的劲头,就像是瞄着车毁人亡来的。两人开始拿枪射击逼近的车辆,但这也提醒了敌人,对方也开始拿枪对射。几轮交火过后,连阿克拉姆都开始动摇了,子弹可不长眼睛,搞不好自己就不明不白的交待在这了,潜意识里他接受了法迪的意见,开始不自觉的寻找可以暂时躲避的地点。

    反倒是布雷克在交火中觉出了点什么,尽管对方时有射击,但是却异常小心,连他们的后窗玻璃都没有打破,考虑到他们想逼停自己的行为,他猜到了敌人的目的可能是想活捉法迪,看起来他去接法迪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法迪已经上了黑市悬赏令也说不定,只可惜他现在联系不上主管,没有办法知道详情。有了这个推测,他有了主意,在临近一个大型商贸大楼前,他给总管发了最后一条信息,让阿克拉姆开了进去。

    巴格达像这种巨型的商业综合体还有几个,都是些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义体、程序、穿戴设备、电子产品、地下诊所、妓院、甚至是毒品和武器等玩意都能觅到踪迹。藏匿于此的好处显而易见,名义上这些杂货市场分散在各个势力范围之内,但却不完全受辖区帮派管辖。一来是因为即便是帮派成员也需要这些产品,二来因为鱼龙混杂,不仅有政府眼线还有一些类似游侠的雇佣兵,即便是帮派成员在这些地方也得小心行事。所以各帮派约定俗成不会深入插手这些地方的事务。坏处自然也由此而来,越大的自由往往潜藏着更大的风险,也许在辖区内帮派还能顾及一些政府的影响,而在这里面你们永远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什么样的招数对付你。也许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暗桩,就能让你在阴沟里翻船。

    三人在地下车库冲着跟进来的汽车一通扫射后坐上了向上的电梯。商综体的大楼是复杂的蜂窝结构,中间的几处天井在以往是为了方便飞车泊客用的,如果搞错了区域,那找起来可就相当费劲了。三人没有掉以轻心,毕竟这里还充满了太阳帮的眼线。布雷克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了中层。高层基本都是一些娱乐区域,像酒吧、烟馆和夜店,皮肉生意和旅店一般在中层,而杂货、电子产品和医疗器械之类的则在底层。

    阿克拉姆看布雷克按了中层,噗哧一下笑出了声。布雷克扭头瞪了他一眼,法迪则一脸茫然看着阿克拉姆,不知道这么凶险的时候有什么可笑的。

    “怎么了?”法迪问道。

    “等下有大妞看了。”阿克拉姆一脸坏笑。

    “老色批,你懂个屁。”布雷克带着些许窘迫回击道。

    门一开,三人傻了眼,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回廊市场,廊道里挤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人。连着承重柱的几道波形墙把廊道隔成了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不少摆摊的小贩,有些人用布围着还带着折叠桌,有些则干脆铺一张垫子把商品放上面,整个走廊就像是一个吉普赛人的大卖场。

    “妞呢?”法迪也跟着调侃道,“怎么多是糙汉子?”

    布雷克阴阳怪气道:“一个南城警员连辖区内的情况都搞不清楚,你装鸡毛装。”

    布雷克补按完电梯的剩下按钮,三人把枪收好,走了出去。这里什么人都有,有包着头巾的旧派信徒、辫着玉米辫的黑人、裹着袍子的僧侣和满身装饰连发束上都别满彩缎的流浪商人,法迪觉得很新奇,布雷克和阿克拉姆早就习惯了,从前诺斯底打着科技宗教的幌子全世界招揽人才,来的什么牛鬼蛇神没有?为了不被定义为帮派分子,他们平日里见过自称为贝都因人、阿尔瓦人、萨拉秦人和吉普赛人的各种小众流民,只是一下子来这么多,委实有点视觉过量。在这些人的衬托下,三人的装束反倒显得平平无奇,尽管他们戴着一个浮夸的面具,活像一个生化工兵,至多让人以为他们刚从哪个多功能面具摊位上过来一样,过滤面罩本来就是这个年代的必需品。

    法迪把面具蜕到额头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卖小玩意的铺子,其中有一个是卖眼球的,全是些平常很少用的花花绿绿的珠子,正常人可能都不会想要的红色和绿色的眼珠。老板调皮的把一对眼珠镶到一个戴着三角船长帽的骷髅头上,它会随机的盯着过路的人看,一旦哪个人和他对视上几秒,眼珠便会调皮的蹦出来吓人。法迪被蹦出的眼珠吓了一跳,赶紧撇开头去寻找布雷克的身影。布雷克脸正贴着隔开天井和走廊的窗架子上下眺望。嘴里咒骂道:“妈的,搞错了,在上面。”布雷克带着两人闪开过路的行人和摊子,往楼道快步走去。

    三人爬了两层楼梯,从走廊里出来,才知道布雷克在找什么——原来是间胶囊旅馆。他们的运气不错,有前台接待,想来要么是这里很多持假身份的流浪商人,要么是最近磁扰导致很多无线终端出了问题,没有办法办理远程入住。布雷克让法迪在外面放风,利用阿克拉姆的警察身份让侍者打开了嵌在接待台上的网络终端,布雷克通过尼比鲁帮的服务器查黑市的情报。果然如他所料,法迪上了黑市悬赏令,只不过悬赏对象只限于太阳帮等亲政府的帮派,情报中并未说明是因为他杀了几个士兵,布雷克分析很有可能是诺斯底已经确定了他就是扎格罗斯的英雄中尉,虽然他已经退役,不过光环还在。因为在扎格罗斯反人道的泄洪,联合国军一直拒绝和其谈判,尽管诺斯底把这事推给了一个叫马赫迪的高层的擅作主张上,并同意用重流体资源支付巨额的赔偿金,可还是没能平息西联邦的愤怒,现在更是进入了可怕的静默期,诺斯底也知道联合国军随时可能攻打新帕提亚,这个家伙会是个很好的谈判人质。这样说来他们的确可能会遭到多个帮派的围剿。布雷克赶紧通过网络电话再次联系总管纳斯尔,布置接下来的行动。

    尽管布雷克这番操作只花了几分钟,敌人的速度仍然快得出奇,几乎在布雷克挂掉纳斯尔电话的同时,法迪就看到了穿着黑色便服行色匆匆的人出现在同一楼层,三人绕着走廊向另一头跑去,那些人发现后果然开始追击,并向跑在最后的阿克拉姆射击。相比起之前,追兵凶狠了许多,似乎他们已经意识到三人之中谁是法迪。三人且战且退,布雷克想到了下面的那个集市,正好可以利用人群来躲一波追击,等他们从楼梯回到集市时,却发现那些稀奇古怪的商人全都不见了踪影,这才几分钟时间,人竟走了个干净。想退回去,楼梯间却已经传来了追兵下楼的脚步身,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往空无一人的集市跑去,运气好或许可以坐上电梯和追兵打个时间差。可还没等他们靠近电梯,又一波追兵从刚刚打开的电梯里冲了出来,三人被夹在楼道和电梯口的长条区域内。

    枪战一触即发,火并的子弹将那些摊贩还没来得及带走的玩具摆设打得碎片横飞。也许是有所顾及,一轮射击战罢,三人身无大碍的躲进了中间的一道波形墙的凹面里,敌人借着摊位和其它柱子的掩护慢慢靠近。布雷克把探出的头收了回来,威慑的射击不见成效,敌人还在鬼鬼祟祟的靠近。

    “他们要活捉法迪,我们得利用这点优势冲出去。”布雷克说道。

    “他们对我可不会留情。”阿克拉姆指着警服上的一道破口说道,“难道让小伙子冲前面?”

    “一样的,这不两面都有敌人。”法迪分析道,“我只能管一边。”

    “他妈的该死的援军到哪了?”阿克拉姆恼怒起来,“让他们来收尸的么?难怪你不信那个佩尔西亚人。”

    “不管他们到哪,我们都不能在这等死,他们想活捉法迪,肯定会用音爆弹之类的来搞我们。”布雷克把分析镜扶正,揿下面罩上的按钮,深吸了口雾化剂,晃了晃脑袋,随后探出头快速瞄了一眼过道,开始指挥:“我先冲,豹子你掩护,法迪垫后,我们往楼道方向冲,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尼比鲁的老大是谁了。”说完他按下腰间那个方形盒子上的一个按钮,盒子上一道红色光线划过,他接住从一头吐出的几颗珠子,他开始倒数。

    敌人靠得越来越近,小头目刚把拿着爆弹的工具人调上来想强攻,突然看见一个人影蹿了出来,同时从手里甩出几颗珠子,其它人急忙提起枪,那几颗爆珠瞬间炸开,整个楼道笼罩在炸弹爆开的轰鸣声中,然后那些弓着腰看着前方打算强攻的人惊恐的看见一个高大的卷发男人站在面前,以迅雷之势给每人赏了一颗花生米,最后那个小头目连枪都忘了提,只哝了一声“妈诶”,便被踢断了脖子,脆生生的栽倒在过道上。卷发男人又向前甩出几颗爆珠,那些躲在波浪墙和柱子后的敌人赶紧往后撤,两人拿着枪一路射击一路小跑跟在布雷克身后,短短十秒钟就结果了五六个人。

    身后那些追击的敌人不甘心,纷纷对着他们下身扫射,期望能让法迪失去行动能力,然而在战斗中最大的敌人就是犹豫,尤其是对着一名前一等军士,不仅跑得快打得还比你准,三人近乎无视身后火力,借着波浪墙很快就溜到了蜂窝廊道的三叉口,前方的敌人又躲回了楼道里,他们便往另一侧的走廊跑去,期望找到另一个出口。刚到一个拐角,几颗混着视觉和听觉的闪爆弹就在脚下炸开了,三人毫无防备,被爆弹崩了一脸,瞬间失去了判断能力,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跪倒在地上。只有吸了药液的布雷克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提起枪无助的朝前方胡乱射了几枪,随后就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击中,倒在了走廊外墙上,眼睛瞪大望着廊道另一侧一个穿着风衣的满脸褶子的男人朝自己走来,布雷克哑然道:“贾登...”。

    等两人感官功能渐渐恢复,慢慢睁开眼睛,伴随着耳朵里的嘶鸣音,他们看到了靠在走廊外墙边的布雷克,他的分析镜掉在了地上,身下血淌了出来,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侧前方,就像在发呆一样,阿克拉姆瞬间崩溃了,眼泪涌上眼框,法迪倒是理智一些,手脚并用紧走两步上前查看情况,然而摇了布雷克两下,没有反应。

    突然,布雷克转过脸来冲两人笑了笑,阿克拉姆被吓得一哆嗦,法迪心里一惊,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转过头朝布雷克刚才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走廊上挤满了人,全是刚才见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商人小贩,连另一头的走廊也挤满了人,很多人手里拿着枪,那些追他们的黑衣人夹杂其间,一个穿着风衣的酱色皮肤的老男人举着手站在三人的不远处,一脸不甘的看着他们。

    这时,那人端着枪从老男人身后走了出来,法迪吃了一惊,他被闪花的双眼一度产生了错觉,竟然是卡万!或者说像极了卡万。等那人走近,他才发现那人的胡子相比卡万要浓密得多,脸上的皱纹也是,他这才意识到战友已经战死在扎格罗斯的事实。那人走到跟前,冲法迪笑了笑——标准的六齿笑容还有浅绿色的眼睛,跟卡万一模一样。

    阿克拉姆怒不可遏的冲了上去,揪住来人的衣领忿然道:“你他妈怎么不再晚点...”

    “豹子,别这样。”布雷克用虚弱但是仍有余威的声音阻止阿克拉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阿克拉姆听后极不情愿地放开了佩尔西亚人佐皮罗尔斯,凑到布雷克跟前查看情况。

    “老大,楼下有诊所,我们先去下面处理一下吧?”佐皮罗尔斯建议道。

    “好的,扶我起来。”布雷克抬起手来,在身旁两人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他被射中了大腿和腹部,但是子弹的创面很小,血流得不算多,看起来没有伤到筋脉和脏器。

    “我背你过去。”阿克拉姆不容分说扯着布雷克的手就往肩上放。

    布雷克赶紧抽回手拒绝了:“放开,不碍事,不能让这些人把我看扁了。”佐皮罗尔斯也想去扶一把,被阿克拉姆瞪了一眼,布雷克对他轻声道:“不用,你在前面带路就行。”

    布雷克经过贾登身边时,贾登·辛格咬牙低语道:“臭小子,你走不远的。”

    布雷克没理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的继续往前踱去。

    贾登侧过身看着布雷克远去的背影提高了音量:“如果诺斯底知道你们包庇敌军的话...”见布雷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加大了音量,近乎于泄愤式的喊道:“老鼠就他妈一辈子只会逃跑。”

    布雷克继续往前踱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把手从阿克拉姆身上挪开了,他站住深吸了一口气,阿克拉姆不安的看着布雷克,露出恳求的眼神:“他这是在激你,别理他...”

    他轻轻拍了拍阿克拉姆的肩膀,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嘴,这是关乎于帮派尊严的事情,何况在那么多人面前。私下里贾登怎么骂他都可以,唯独现在不行。布雷克从阿克拉姆手里拿过自己的面罩,打开阀门深吸了几口慢慢转过身去,这次他走得稍微平稳了些,面无表情的站在贾登面前,俯视着面前这个渐露狂喜的精壮老头,老头以为自己终于要一雪前耻了,那么多年,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之时起,他无数次让这个人从自己手中溜走,而他却从来不肯和自己发生正面对抗——除了那一次他被少年耍心机撂倒摔瘸了腿,那成了伴随他一生的一个笑话。

    “为什么?”布雷克冷冷的问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布雷克大声反驳。

    “战士的尊严。”贾登拍了拍瘸腿。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的尊严比一个孩子的生命更重要!”

    “得了便宜便开始卖乖,人一旦养尊处优了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别忘了你曾经只是城外贫民窟里的一只臭虫。”

    “那又如何,我们看的是现在,理想决定了人的价值,你的荣辱感只来源于你的主人,走狗只有廉价的尊严。”

    “少废话!”贾登已经激动得手脚发抖,“要决斗就光明正大的来,要嘲笑的话你可以滚蛋了。”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不接受任何威胁下的条件。”

    “不会,兑现只在胜负决定之后。”

    贾登警惕的着看布雷克靠近,他张开双手凑到跟前小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怎么来?”布雷克为决斗开了个头。

    “武器和空手随便你选。”

    “我猜你一定早就想过许多遍了。”

    贾登直言不讳:“没错,我一直都在想,做梦都想亲手把你剐了,当然,最好是通过决斗。”

    “那我猜是刀。”

    贾登冷笑了一声,扒开风衣,从腰间抽出一把子母匕首一分为二,把其中一把丢给了布雷克,随后毫无预兆的往自己大腿猛刺下去,在场的人无不惊讶的看着他,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他举手示意自己没事,把匕首拔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渍。

    贾登反持匕首,摆出架势,低眉收颌凝视着布雷克:“你会为你的这个行为后悔的。”说完便朝布雷克刺来,一番腾挪对刃,发出细碎而尖厉的鸣音,震得两人手抖心颤。布雷克且战且退,明显有些不习惯手中的冷冰器,他的感官此刻要比贾登灵敏得多,捕捉到贾登的动作如同超帧慢放一样,但贾登经过长时间的持刃训练,使用刀时的身体自反射速度要远高于布雷克,布雷克空有超强的洞察力,却也只能被动防守。好在挨了几下无伤大雅的划伤后,他逐渐适应了贾登的节奏,那条被戳伤的瘸腿还是影响了贾登的动作。虽然布雷克也有枪伤在身,但是药物起了一定的镇痛作用,这让他在心里对贾登产生了一丝愧疚。可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决斗?对布雷克来说斗争只是服务于理想,这和贾登完全相反,他对斗争的信念更为纯粹,这体现在了眼下的战斗中,贾登执著于完美的战斗,不让自己处于任何受伤的风险之中,而布雷克则一心想着快速制服敌人,不在乎场面上的难看,那怕以局部的牺牲来换胜利,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的。

    贾登在一次以瘸腿为受力点的向前突刺中,被布雷克抓住了机会,他冒着被刺穿肩胛的风险贸然向前靠近,贾登也料到了布雷克会抓住这个破绽,翻转利刃轻轻挑开了布雷克肩头的皮肉便快速泄力回收,这让布雷克本想抓住贾登手腕的想法落了空,但令贾登没想到的是布雷克抓不到他的手腕竟然不惜受伤去抓他往回收的刀刃,布雷克眉头紧蹙忍住疼痛顺势向前突进,贾登在电光火石之间面临着放弃武器与躲避布雷克近在咫尺攻击的两难选择。放开武器他马上可以从这一次攻击中抽身,然而这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战斗会完全丧失主动,而以布雷克身体的灵活程度,他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失败的焦虑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动作,他果断放开拿刀的右手,侧身用双手连格挡带擒拿地抓住布雷克的手臂,想从他手上夺过武器来个换刃。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布雷克竟然在攻击的同时放开了手中的利刃,让它像一把飞刀一样砸向贾登的面庞,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划开了一个小口,但这却是贾登在这场对决中首次受到来自对方武器的伤害,这让他在吃惊中出现了短暂的分神。布雷克膝盖顺势往前一顶,整个人扑了上去,将贾登压在身下,左手反抓的利刃往贾登脸上一立,从拳轮处露出的刀尖逼在了贾登的眼睛之上,利刃上滑落的血滴进了贾登的眼里,将他的眼框染红。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睛散焦似的看着上方,眼里充满了失落和绝望。他又一次遭遇到了失败,然而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了机会,他也不想再要机会,很快他便开口说道:“杀了我。”

    “还没完成你答应我的事呢。”布雷克抬起身子把匕首丢到一旁接着说道,“我向你道歉,你确实是个合格的战士,我不应该以谋士的眼光去侮辱战士的尊严。”布雷克伸出手想拉他一把,然而他并领情,仍是一幅枯死的面容重复着:“杀了我...杀了我...”

    眼见他听不进去,布雷克只得放弃,他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必须要尽早离开。直到他起身,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有多重,几处刀伤,叠加着枪伤,即使药力再强,身体再好,也难以维持,他摇晃着身子站直,勉强往前踱了两步就跪了下去,手下见势赶紧上前。

    他回过头想再看贾登一眼,说些好话作为道别,谁知道竟然看到贾登捡起地上的匕首高喊一声刺了过来,突然间他感到自己被猛地推开,撞到走廊的外墙上,一个身影侧身站在了刚才他的位置上,刀插进了那人的手臂,但并不深,没使上力,看得出来贾登只是想惹怒自己,逼自己动手杀了他。

    替他挡下攻击的是佐皮罗尔斯,那个他不喜欢的佩尔西亚人,他有些诧异。佐皮罗斯抓着贾登的手说道:“真的战士,会用生命去贯彻正确的信念,那怕委曲求全,寄人篱下,那也比不知所谓胡乱发泄的尊严要好得多。如果你想死,就他妈找一个对手看不见的地方,对战胜你的人保持起码的尊重。”说完他把贾登的手一甩,接着面不改色的把匕首从手臂上抽了出来。

    阿克拉姆过来把布雷克抱了起来,一行人快速离开现场进了电梯。

    佐皮罗尔斯让地下诊所的医生等在了停车场,几人乘着一个内部改装过的箱式货车混在几辆车中出了商综大楼,前后不到5分钟。医生、货车、掩护汽车及假目标,佐皮罗尔斯全都安排好了,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他仿佛猜中了布雷克的想法,知道他肯定不会浪费时间让医生在诊所处理伤口的,车上竟然连医疗设备都提前准备好了。

    医生正在给布雷克处理伤口,布雷克终于放松了绷着的身体,不再掩饰痛苦。不过他的注意力仍然没有涣散,皱着眉头紧盯着坐在一旁的佐皮罗尔斯,突然问道:“那些商人哪来的?”面对面坐着的法迪和阿克拉姆听闻也把目光投向了佐皮洛尔斯。

    “他们一直在那。”

    “我是说他们属于哪派?”

    “旧派的。当然不全是,有些可能是太阳帮的人。”他一边说一边用清创枪处理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布雷克把头往一旁摆了摆,仿佛在说:“那医生呢?”

    佐皮罗尔斯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仪器,赶忙解释道:“他不是,楼里做这行的最好不要加入帮派,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是我一个老熟人的朋友,佩尔西亚人。”

    又是该死的佩尔西亚人!阿克拉姆想插话,布雷克抢在了他前面:“外面跟着的呢?”上车前布雷克留意有几辆护卫车,他感觉那些不是尼比鲁的人。

    “圣主帮的。”

    阿克拉姆替布雷克质问道:“又是旧派的人?你知道老大不喜欢和他们来往吗?”

    “没办法,附近都没有我们的人,如果带着人马过来太张扬不说,可能人没找到就开始交火了。”佐皮罗尔斯满脸无奈。

    “你们怎么认识的?”布雷克又问道。

    “我最近在南城活动比较多,他们和我们故乡的人信仰差不多,里面还有些我们那过来的人。”

    “屁话,我还是库尔德人呢,怎么没见我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刚说完阿克拉姆又有点心虚,说起来库德族人虽然不待见他,但他多少还是利用过同族身份获取过一些便利。

    “你们这样不太好吧?毕竟他刚刚救了我们。”法迪帮佐皮罗尔斯解围。他刚才又听到一个新的帮派,这下什么太阳帮、旧派、尼比鲁,现在又来个圣主帮,他有些懵,“话说回来,谁能帮我解释一下你们这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帮派?”

    布雷克咬着牙轻哼了一声,医生消完毒正要帮他上简易绷贴,腹部是贯通伤,腿部子弹卡得太深只能等回去再取。布雷克把靠背调高一些叹了口气,“也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这几天还要想着处理你的事,麻烦事多了,或许是应该做些改变了。”

    布雷克摆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药物渐渐生效,他闭目让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巴格达帮派虽多,其实主要就三个:最大的一个是以前国教的两个分支教派——也称旧教或旧派——以它为主的圣主帮,受到现政府的打压和严格限制;一个是以拜星教为主的太阳帮,人称小诺斯底,和政府有深度合作;最后一个就是我们尼比鲁了,也有人说我们是远古教或科技帮,听名字你就大概能猜到我们的理念:崇尚自然科学。我们走的是精英主义路线,成员多是有技术有才干的人,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阿德马特了吧?”说完布雷克不经意的瞥了佐皮罗尔斯一眼,对方明白自己也还未完全受到认可。

    “这么说今天追我们的是政府的走狗太阳帮喽?那他们为什么不干脆通知警察来抓我们?”

    “他们只是和政府有合作,也是要从中谋取利益的,诺斯底的很多设备和材料都是他们搞来的。当然经过今天这事,我不保证他们不会向政府告密。”

    “这应该是必然的吧。”法迪有些悲观。

    “那可未必。”布雷克笑得有些勉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待见旧派么?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古板,除了凯拉姆学派的人勉强能够交流,其它的人简直不可理喻。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们和太阳帮的理念还较为接近,起码他们也崇尚技术。”

    这倒令法迪颇为意外,从之前的行动来看,尼比鲁和太阳帮简直水火不容,反倒是旧派,虽然他有抵触,但却不完全拒绝。

    “是因为政府的原因吧?”法迪意识到问题的根本,“可如此的话,他们不是更有理由向政府告密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旧派受到政府打压、甚至一度被诺斯底列为恐怖组织么?其实并不是因为宗教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拒绝和政府合作。”

    法迪疑惑的看着布雷克,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如果证实你在我们这,那么我们也可能会遭受到同样的待遇。”

    “那对敌对帮派不是更好么?”法迪仍是不解。

    “因为我们手头还握有和太阳帮合作的重要项目。”阿克拉姆忍不住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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