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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纳斯尔的房子

    没有政府要进一步行动的消息,阿克拉姆便载着在鲁萨法藏匿了两天的法迪去见布雷克。车辆行驶在清寺大街去往巴格达大学城的路上。他来的那天坐的箱式货车,还没见过江湾半岛的景色,现在抬头就能看到前方滨江的那一列高楼,巴别塔的巨大阴影罩住江对岸的区域,给那些高楼添上了深色的背景,将轮廓衬得分明,像陈列在架子上的一排试管仪器,虽有着玻璃复合材质的外立面,却仍泛着一层土灰,看起来又脏又旧。以前因为外城排风设备质量的参差不齐,每当沙尘天气总有一部分黄沙被卷到城内。有了这个浮塔后,状况稍有改善,但偶尔还是会有下沙的天气。法迪从右窗望出去,感觉浮塔离自己更近了,近得能看到浮塔底角上镶着的巨大构件,隐约还有几条管道从基座底部的中心位置伸向地面。

    这两天法迪大概了解了一下尼比鲁和太阳帮之间的一些事情。尼比鲁主业以科研和应用技术为主,巴格达的几所大学和科研院所都有他们的影子,想要维持技术研发就必须产学研结合,进行成果转化,但是他们又不想和诺斯底政府直接合作,便让太阳帮做起了掮客,将一些成果转卖给诺斯底,省掉对接的麻烦。尼比鲁的很多成员都是原政府科研机构的项目带头人,这种合作有助于他们在变动不大的情况下继续自己的研究。当然,太阳帮并不只限于跟尼比鲁做交易,他们还深谙各种地下交易,其中最赚钱的项目是军火和药品,这也是他们并不把尼比鲁放在眼里的原因,只是眼下诺斯底对其中一些利润不高却颇有前景的项目很重视,比如人体神经细胞的相关技术,这恰恰是尼比鲁帮最擅长的领域,也让太阳帮在合作或接管尼比鲁之间摇摆不定。

    布雷克瞥了法迪一眼,见他正望着浮塔,便问道:“想去那个塔上看看?”

    法迪回过头淡然一笑:“暂时不用,以后再说吧。”

    “哦。”阿克拉姆心里盘算着,“那个...”他快速的瞟了法迪一眼,又把话咽回去了,继续开车。法迪也没再去看通天塔,只是盯着前窗看。

    “那个你来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

    “问吧。”几乎是在阿克拉姆开口的同时法迪替他说道,“你是想问我来这的目的吧?”

    阿克拉姆像被抓到正在行窃的小偷似的尴尬笑笑,“老大不说也不让问,我只是好奇。”

    “他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

    阿克拉姆倒是能体谅布雷克,“没办法,城里帮派眼线众多,他也是出于习惯,你看我以前...。”

    “我来找个人。”法迪大方表明来意。

    “谁?”

    “我父亲。”

    “...我还以为你是A国人。”

    “是,但我祖籍是这。父亲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毕竟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怕以后...。”法迪欲言又止,眼神黯淡下来,他不敢想象一个月后将要发生的事情,阿克拉姆闭口不作声,不想去撩动他的悲伤情绪。

    过了一会,法迪突然问道:“你听过艾努·伊本·穆斯塔法这个人么?”

    “当然。”阿克拉姆不加思索地答道。

    法迪双眼放光,赶紧追问:“你知道?”

    阿克拉姆咧嘴笑了起来:“废话,他是我们的创帮大佬,我还以为老板跟你说过这事呢?”

    “你是说尼比鲁是艾努创立的?”

    “算是吧,布雷克收编了艾努的科研团队,虽说成立帮派是布雷克决定的,但基础肯定是艾努大人打下的。他是个很强势的人,我还在做狱警的时候和他们夫妻有过一面之缘,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连印象都有点模糊了。”

    阿克拉姆扭过头看了看法迪,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你爸就是阿努?”

    法迪点点头看着略显吃惊的阿克拉姆问道,“这些年你还有听过他的消息吗?”

    “呃...”阿克拉姆略有所思,木然的摇了摇头,“没有,如果老大都不知道,我们下面的人更不会知道。”

    车拐进一栋圆形大厦的院子里,法迪有些疑惑,他听母亲说他家原是一栋普通的三层坡顶别墅,可自打他俩开车进到大学城之后,他就没见过类似的建筑,眼前只有一栋长得像盘起来的球形马陆的怪异建筑,每个关节处斜向外伸出来一点,关节间用金属和玻璃质感的材料连接用于采光。车顺着建筑的旋向驶入大厦的地下车库,经过一道自动门后,车上的无线电收音喇叭被激活了,一个声音跳了出来,法迪听出那是布雷克的声音,他让法迪下车跟着导览机器人走,阿克拉姆微笑着说道:“去吧,我的任务完成了。”

    法迪独自一人下车,看着阿克拉姆的车往车库更深处驶去。布雷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和他打招呼,他回身看见一个不带任何装饰的金属机器人站在身后,吓了一跳,虽然大部分线束和机械结构都隐藏在金属罩壳之下,但乍看起来还是有点瘆人。这和A国习惯被设计成小一号的机器人不大一样,因为高度几乎和正常成年人类一般大小,并且也不是复眼式面部结构,而是和人一样的双眼设计。

    “抱歉,我身体还在休养,行动不方便,只能叫机器人来接你了。”机器人的面部扬声器响着布雷克的声音,拟音和断句很自然,没什么失真,法迪知道这机器人的技术含量或许不高,多半是布雷克在远程操控。A国曾经设计过和人类外观差不多的仿生机器人,但是被嫌弃有恐怖谷效应,就刻意做了缩小、改变外观、声音劣化等自我阉割的处理,尽量和人区别开了。布雷克这个机器人应该只是应用了人形动态程序,活动起来还有些僵硬,可以看出核心处理芯片和算法不行,想要灵活还得靠用人类肢体辅助操控,说白了就是A国一些远程作业机器人的翻版。

    法迪跟着机器人进到了电梯,他脸部有几块贴片显示屏,能够做一些基本的表情,此刻两人站在电梯里,那个机器人就看着法迪显示了一个呲牙咧嘴傻笑的表情。

    法迪赶紧阻止布雷克,“别这样,叔叔,我看着别扭,别让这玩意学人的表情。”

    “好说。”机器人收起笑脸,贴片显示屏暗了下去,一双厚嘴唇显现出来。

    “你在楼里吗?”法迪问到,虽然不习惯和机器人说话,但是一想到对面是布雷克,也就还好。

    “不在,在附近的信息计算中心。”

    “那这里是哪?”法迪好奇的摸了一下机器人,没什么反应,应该没有体感系统。

    门开了,机器人滑了出去,头突然180度转到背后看着他说道:“纳斯尔的房子。”

    “拜托别搞这么惊悚的动作好吗?”法迪抗议道。

    “好的。”机器人又呲牙咧嘴“笑起来”,法迪没想到一个黑道大佬这么调皮,他肯定不知道当年这小子在他的父亲眼里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来到一个球型巨厅,厅的四周略显昏暗,一道光线从天顶射下来洒在正中,衬出大厅中央区域的明亮。机器人停住了,法迪从他身后走出来,他终于看见了那所房子:它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像雪花玻璃球中间的童话小屋,白窗红墙,房前种着大片的绿植和鲜花,一派恬静的田园景象。

    “走吧。”机器人说着滑了过去,来到玻璃罩前,一扇玻璃门向一侧滑开了,一阵清爽的混合着花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温度相比玻璃球外要低一点,罩子内部空间比刚才看到的感觉要大得多。远处有一名园丁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起初法迪以为那只是一名普通的家政工人,没想到机器人切换成行走模式后便径直朝园丁走去,他只得跟上。园丁觉察到有人靠近,没等机器人叫他便转过身来——他穿着一件连体的工装背带裤,身材中等,戴着一副复古的圆框眼镜,头顶微秃,面部削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略显奇怪的是他在室内还戴着一副厚实的过滤口罩,几乎遮住了一半面部,让人看不清表情。

    “这位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总管——纳斯尔。”机器人向法迪介绍道。

    “法迪吧。”没等机器人介绍对方,纳斯尔便脱口而出,一边摘掉手套伸手大方恭维道,“我们伟大先驱者的后裔,很荣幸见到你。”

    “我也是。”法迪笑着略显羞涩的和纳斯尔握手。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和面部削瘦虚弱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法迪一下就感到了总管的与众不同。

    “你也可以叫他鹰总管。”机器人又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咧嘴笑表情。

    法迪想起布雷克和阿克拉姆的外号,便想缓和一下初见的尴尬气氛,“又是豹子又是狼,这会是雄鹰,不会还有狮子吧?”可没想到话刚出口,气氛就尬住了,纳斯尔面部浮上一丝阴郁,两道淡眉沉了下去,机器人的表情也随之消失,把头转向了纳斯尔。

    “有的,不过很多年前就死了。”纳斯尔说完很快展眉舒颜,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表情,“不提这个,你和老板先进去吧,我搞完这点就来。”

    “好的。”机器布雷克赶紧拉着法迪走开了。

    他们从一道带有窄小檐廊的木门进到屋内,法迪立刻就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草饰、麻编和柳藤家具带着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大块裸石的墙面搭配木件,显示着一种原始野性的美。他恍然间被点醒了记忆,在那张父亲领着母亲露出灿烂笑容的照片之前,是几张无人的风景照和室内照片,那是父母旧日生活的点滴。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不知道多久没回去了,都快忘了它的样子,两相比较,看得出来这里同样出自母亲手笔。

    大厅的帘子拉开,大片落地窗户将风景投射进来,仍是花园池塘草地的旧式田园风光,不过相比前门院子要昏暗一些,能看到顶棚上模拟出来的点点星光,倒映在水池里面,闪动着银色的鳞光,法迪不自觉的坐在编藤铺麻的沙发上,看着外面漆黑如星盘一样的“夜空”。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座房子时,便是在前面那个池塘边。”机器人坐到法迪身旁,用手指了指池塘,声音逐渐放缓。法迪眼前浮现出机器布雷克描述的画面:一个饥渴的水年被帮派分子追赶,好不容易翻墙来到院子里,匍在水池边啜了几口池里的水,便因为困倦和疲乏睡着了...

    后来的故事略显老套,这对夫妻庇护了这个从城外贫民窟来的黑人小孩,并收留他做了自己的实验助手,为此和收取保护费的蛇头发生了冲突,不过最终精明的教授获得了胜利。少年在此度过了一段波澜不惊相对安稳的生活,直到后来实验事故的发生。

    教授此前一直拿动物做实验,他对药剂的真人实验一直心存顾虑,同时代有很多机构都会去贫民窟找实验对象,但这不符合他的伦理道德观念。他也想过用自己做实验,甚至一度给自己少量注射过,但他作为研究此种药物唯二的主心骨(另一个是他妻子),没有他全程把控实验并实时观察处理数据,一切都没有意义。少年于是自告奋勇做实验对象,教授起初不同意,直到少年利用他助手的身份几次私自注射后,教授怕少年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只好同意。刚开始实验进行得很顺利,每次实验的时间间隔很长,少年的身体状态和恢复能力都很好,教授根据少年的身体状态,不断调整着药剂的成分配比。但是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一次他误将还在给动物做测试的药剂注射到了少年身上,导致少年发了狂,冲出大学的实验室咬伤了很多人。因为教授桀骜不驯的性格,得罪过一些同僚,那些人在被他送进监狱的蛇头撺掇下对此事大做文章,最终导致他被大学除名,并被判处了流放的刑罚。在这个时代,被判流放就意味着彻底和主流社会脱节,教授只好把房子交给少年保管,带着妻子去了南方。

    这和法迪听母亲说的差不多,只是补充了些许细节。

    “那所谓的SEBI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真的只是为了活化身体细胞么?”法迪想起了法里斯提到过的药剂名,他曾经去查过,但全是含糊其辞的解释,也许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基本都指向了提高身体运动机能的功效,这也是意灵军的重点开发方向。

    “我们叫它“脑关”,其实那个功能只是个意外,就是我发狂的那次,艾努教授发现药剂稍稍调整就能够催生某种动物性的幻体自觉思维,暂时获得一些类似动物的运动能力。”

    “这么说我一直以为诺斯底搞生化人研究,到头来只是个错误啰?”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他们也有战争方面的考量,而且应该做过改良,但就教授实验药剂的初衷来说,虽则表面上是一种活化脑细胞辅助身体机能的兴奋剂,其实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辅助人体进入虚拟世界。”

    “虚拟世界?电影里的那种?将人的意识上传么?”

    “倒还没有那么先进,只是增强了脑电波强度和生成立体思维的能力,钝化了痛觉和躯体反射等不必要的冗杂信息,提升了潜意识和被动处理信息——比如梦境——的能力,说起来还真有点像毒品,你知道普希普剂和浴盐吧?把两者结合一下。”机器人说着做了个“开天窗”的注射动作,晃动着身体,模仿嗑药后的样子,调皮的冲法迪吐着歪向一边的二维舌头,法迪无奈的捂着眼睛摇了摇头,机器人玩够了坐端正继续说道,“当然还需要配合脑机接口、维生设备和星算系统等辅助设备,所以只能算是一把钥匙。你母亲当年为了生活需要,把“脑关”卖给了A国政府,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在做深入研究了,只是因为能应用的方面还很有限,基本还处于秘而不宣的阶段。但毫无疑问,这个肯定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你知道现在世界千疮百孔,能让人活在虚拟的世界里对所有人都有很大的诱惑。”

    “像你现在这样呗。——那它除了做兴奋剂还有其它比较实用的应用吗?”

    “有啊,比如你们和意灵军战斗时使用的大型机甲,我相信也使用了这种“脑关”,至少是它的衍生物。”

    “你是说S-HT的诱导剂吗?这个我妈跟我说过,没想到和SEBI系出同源。”

    “凡是涉及到神经信号方面的,多少都沾点边,你想想那么大的躯体,光靠手动操作得多费劲,至少灵活度就不是一个维度的。”机器人说着撇过头冲他微微一笑:“而且很快你就能看到别的应用了。”

    他又开始玩神秘了,法迪已经习惯了。

    “对了,你刚刚说这是纳斯尔的房子?”法迪提起机器人进来时说的话。

    “因为后来诺斯底占领巴格达之后,来搜过几次房子,他们知道我和你父母的关系,我只得让别人代为看管。”

    “所以你就找到了纳斯尔?”

    “还没有,那是后来的事,过程就不细说了,反正几经周折后挂到了他名下,才稳定下来。”

    “那还是你没保护好啊,而且你把房子送人还没经过我们同意哩,你个小偷。”法迪也学着机器布雷克油腔滑调起来,一把揽住机器人的脖子,使劲晃了晃,机器人关节发出滋滋的电流怪声连声喊饶命。

    “有兴趣的话,我说给你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法迪和机器人同时转过头看着从玄关处过来的纳斯尔。他不知道去哪换了一套燕尾礼服,防水塑胶手套也换成了白色棉质手套,摘掉了口罩,但眼镜似乎没变,还是那副圆框眼镜,只是镜脚多了条链子,一副管家的模样。

    “上来吧。”纳斯尔说完率先上楼去了。

    法迪撑着沙发背一跃跳到了沙发后面抢着走在了前头,这个铁疙瘩比起人类的灵活性还是差了点。“上面是起居室么?”法迪扭回头看着落在后面一板一眼“认真”上楼的机器人问道。

    “原先是你父亲的私人实验室,后来搬到大学的研究所里去了。”

    法迪小跑蹦蹦跳跳上到二楼,发现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只见纳斯尔站在大厅中间,大厅灯光昏暗,只有淡淡的射灯照在两面墙挂着的几幅画作上,俨然一个小型美术馆的即视感。上来的时候楼梯转角的墙上就挂着一幅画,他还以为是装饰,没太在意,只依稀记得画的是一些几何图案,这会一看,两边挂的全是类似的图案,就像抽象艺术家的画作,但几何图形的边界和轮廓并不是很分明,色彩浓烈得又颇有几分印象派画作的遗风。

    法迪走上前去,见纳斯尔正闭目养神,便轻声唤了声“管家”,不见有反应,法迪觉得有些纳闷,凑了上去,他感觉管家的脸有些异样,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戳,没想到指尖刚刚碰到纳斯尔,他就睁开了眼睛,法迪迅速的收回了手。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法迪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纳斯尔还以微笑。

    “他这是正常反应。”笨拙的机器布雷克也上来了,替纳斯尔解释道。

    “好吧。”法迪心想是不是年纪大了。回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画问道:“这些是你画的?”

    “大部分是。”纳斯尔由扣手变为背手转向一侧,“你可以先看看,我们边看边谈。”两人往墙边踱去,法迪走马观花式的浏览了一遍大厅的画作,从浓油重彩的看不出形状的意识流作品,到有了边界意识但并不是很工整的几何图型,就像是一个人从婴孩到幼童的转变,不同的是全都透着一股子遒劲的气息,更像是一个成年人逐渐恢复理智的过程,颜色多以深色的蓝黑红紫为主,偶有留白,少有亮色。法迪在一幅蓝色画作前停下了,这是唯一一幅他能看出点什么的画,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画上蓝色渐次铺开,从矢车菊蓝到克莱茵蓝到普鲁士蓝,用不同种蓝色和黑色勾勒出了空间的辽阔,堆叠着像冰雾一样的星际尘埃,还有两个大小不一的浅色球体,附近围绕着如天狼星般白中泛蓝、芝麻大小的星辰,但不算密集,星星点点,点缀其间。

    “这是星空吧?”法迪问道。

    “或许吧,看着像一个双星系统。”

    “什么意思?不是你画的么?”

    “厅里只有这幅不是。”纳斯尔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没有发出任何命令,大厅一侧的窗帘就缓缓地自动拉开了,露出一整片落地玻璃。法迪又看到了刚才他和机器布雷克一起看到的那面星空顶,只是比刚才更直观了。法迪突然有一种身在宇宙飞船舰桥里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接下来纳斯尔的话便攫去了他的注意力。

    “这幅画是你父亲画的。”他平静地说道。

    法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幅画,一种奇妙的感觉升了上来,他突然感到那个揽着母亲的照片上的男人动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粗布裤子满身油彩的人在作画。以往他只把父亲当成一个模板,一个被母亲用“正直、勇敢”这些泛泛得让人难以具象化的词敷衍出的模板,即便看过了他的研究日记,也仍然没摆脱他身为教授的刻板印象。可这一次,他感觉到了这个人的真实存在,法迪想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

    他撇过头想问纳斯尔还有没有父亲的其它画作,就在这时,他透过落地窗户看到了楼下水池边的那个穿着连体工装服的男人,他惊掉下巴朝楼下水池边方向抬起了手指。纳斯尔依旧淡淡的微笑着说道:“那是我的分身,等下我会给你解释的。你肯定还想看看你父亲的其它画作吧?跟我来。”

    法迪还没缓过神来,茫然的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望了一眼那个在楼下修剪草坪的“纳斯尔”,随后跟着管家纳斯尔进到了另一间房。

    这是一间陈列室,里面挂了很多风格类似的作品,还多了些素描,图形上也更为工整,甚至线条的曲直和弯曲程度就像借助工具画成的一样。法迪一眼就发现了父亲的另一幅画作,它和纳斯尔那些几何图画完全不同,它是一幅胸像,孤伶伶支在窗户前。法迪跳过纳斯尔的画作径直走到画布前,它仍旧是深色基调,可以模糊的看出一个在阴影里的“人影”。令法迪感到有些困惑的是这个“人”的头,圆而前凸,像是一个人戴着宇航头盔,五官不甚清楚,但是可以隐约看出眼睛隔得很开,嘴巴缝一直开到腮骨,当然模糊也有可能是由油彩的层次和色块导致的视差,也许他根本没画五官。

    “我们叫他鲸头人。”纳斯尔在一旁解释道。

    没想到父亲还有画异型的兴趣。法迪在心里嘀咕着。

    “为什么还放在支架上?”

    “因为他没有画完,或者说因为画的时间太长了,就一直支着。”机器布雷克又冒了出来。

    “这么说,这可能是父亲的最后一幅画作?”

    “应该是吧,你母亲说他去纳西里耶后就再也没画画。等这事解决了,你可以把它带回去。”

    “谢谢。”法迪又转向纳斯尔,“关于我父亲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说实话,我并不认识你父亲。但以我的经历来说,可以给你提供些线索。”

    “说来听听。”

    “你父亲的事发生差不多三十年了,现在想要找到当时的人很困难,只有诺斯底的元老或许还知道一些,当然有一个人肯定知道——那就是奥斯。”

    “这我知道,之前阿克拉姆和我说过了,可奥斯这个人即便是联军资料库里都没有他的资料,他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根本无从找起。”

    “这可未必。”

    法迪眼前一亮:“这么说你有这个人的资料?”

    “还记得萨拉丁吗?”机器布雷克突然插道,“就是来的时候我和阿克拉姆在汽车上跟你说的那个人。”

    “萨拉丁?”法迪还有些模糊的印象。

    “乔克.萨拉丁。”纳斯尔补充道,“我猜阿克拉姆也跟你说过那次特殊任务。”

    “好像有这么回事。”乔克·萨拉丁?法迪开始努力回忆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蹦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他好像找到了一把钥匙,一些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流动,他渐渐想起了一些和奥莉维娅有关的事情,还有她和自己聊过的一个叫乔克的教士的事迹。“我好像知道点这个人的事。”他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嘴上没有说出来,只说道:“我听阿克拉姆说你们卧底被发现了?”

    “的确,那次任务我也在场,但当时我是他们的狙击手,层级比另外两个人要高。”

    “所以你逃过了这个叫乔克的人的识别?”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当时没用全名,反正他没看出来。”

    “这么说这个乔克身边全是卧底喽?”

    “开始我们并不是他身边的人,我们隶属于塔里克的部队,他只是那个时期正好挑到我们做护卫工作。”

    “你们不是说他死了吗?——至少是下落不明吧。”

    “这就是重点...”纳尔斯突然抖了抖身子,又定住了,然后一个姿势保持了几秒。

    “他又怎么了?”法迪撇过头问机器人。

    “通讯问题。”机器人答道。

    “通讯?”

    “...其实他并没有死。”纳斯尔突然又续上了。

    这不会也是机器人吧?法迪心里估摸着,结合刚才那个分身,他感觉八九不离十,但是纳斯尔好像比布雷克这个机器人要灵敏得多,不仅动作样貌逼真,似乎还有体感。

    “那次行动,他们为了逃离围捕开始分头行动。”纳斯尔继续说道,“我和另一个狙击手上了同一辆飞车。由于脱离了大部队,我打算把那个狙击手交到政府军手里,他后来估计看出路线有问题,就率先对我发难了。因为我以前做过手术,头皮里加过钢圈,他手枪一枪没把我打死,子弹从我脑门滑了出去,之后在搏斗中他被枪击中了腰部,从空中掉了下去。我当时因为正被政府军追着,又想着反正俘虏没了,既然身份没被识破就回去继续当卧底,所以没来得及去下面检查那个人。”

    “听上去你后面会被这个人揭发。”

    纳斯尔抿嘴微笑表示认可。

    “表情真自然。”法迪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的开始以一个机器人的标准衡量纳斯尔。

    “是的,不过那是后话,我逃回去后,和其它将士一起受到了嘉奖,并且有机会受到奥斯的接见,那是我唯一一次近距离见到奥斯。”

    “感觉怎么样?”法迪迫不及待的问到。

    “还好,其它的人都诚惶诚恐,只有我没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别人崇拜他有偶像光环的原因,还是仅仅因为我是卧底。反正其它人都不敢看他,只有我不受影响,他还是戴着面具,但是被我直视后,我感觉他有些讶异,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的眼神就觉得有点熟悉,后来我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法迪追问道。真不知道卖关子这个习惯是不是布雷克教给他的。

    “这还要从那次突围说起,突围的时候我们总共分了三路,塔里克吸引了大部分的追击部队,那个叫乔克的跟一个女人和小孩趁机单独走了一路,后来虽然没有抓到乔克,但是却抓到了一个叫亚斯米妮的前警官,最后我们确定了这个乔克的一项特殊技能。对了,忘记跟你说乔克的样子了,据说他的一边脸有大面积的疤痕,所以他才一直戴着特制的遮住半边脸的过滤面罩...”

    “特制面罩?你不会想说...”

    “没错,乔克就是奥斯!”纳斯尔大声说道,“两人都以面具示人,最主要的,他有一种可以凭空影响人视觉的神奇本领,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而奥斯也有某种特别的能力,据看过他布道的人描述他们能看到很奇特的景象,比如说看到他身上发出的光或者精神体之类的,至于乔克的死亡,我猜测他知道自己再以乔克这个身份活动下去,肯定会有如我一样的人看破他,所以他才设计了乔克的死亡。”

    法迪想起他跟奥莉维娅聊身世的时候,讲到过乔克的一些故事,奥莉维娅是被乔克抚养长大的,这也成了她后来脱离诺斯底的原因,关于这个部分她只说乔克为救她而中弹牺牲了,自己因为犹豫错过了救乔克的机会,可为什么犹豫她却没有说,当时她已经开始抽泣,法迪便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那时他对她突然有了一种超越友谊的想法,但是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一时的冲动,他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迫使他不能在当时考虑那些事情,毕竟战争还没有结束,可不曾想之后他因为传送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对奥莉维娅的记忆便停留在了33孔桥的会面上,此后就再没有这个机会。难怪奥丽维娅在后来行动前会打电话给自己,只能说造化弄人。

    “可即使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有机会见到奥斯吗?”法迪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当然有用,起码在你见到他时有用。至于这之前的计划,你得问布雷克。”

    机器布雷克此时正盯着那些纳斯尔的画作看,纳斯尔说的东西他都知道,自是兴趣寥寥,一个人开起了小差。布雷克许久没来到楼上,没想到纳斯尔又增添了许多作品,从线条来看,他显然又娴熟精进了不少。

    “嘿!布雷克?”法迪提醒他,“该说你的计划了。”

    “什么计划?”布雷克把那颗机器胖头像陀螺一般转了过来,“噢——,你说下一步是吧?这个包在我身上,我猜过几天我们就会收到邀请函。”

    “谁的邀请?”

    “当然是太阳帮的谈判邀请,走着瞧吧,这次我得让他们好看。”布雷克说完控制机器学着拳击手摆出拳架凭空打出两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在搞帮派斗争?法迪顿时觉得布雷克有点不靠谱,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放心吧。”布雷克控制机器叉着水桶腰,信心满满的说道,“亲爱的侄子,你叔我可没有脱离主线,我们马上就要大展身手了,这几天你要跟着纳斯尔伯伯好好学两手。”

    “呃...”法迪想起了从刚才见到纳斯尔开始一直想问的问题,“鹰总管,有个问题我想问你。”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机器人?对吧?”纳斯尔含笑看着他。

    法迪连忙点点头,同时猜到了答案。

    “当然不是——”他说着突然张开嘴,一把小巧的尖刃从口腔里伸了出来,发出微微的电流音,匆匆展示后便收了回去,然后才把话说完“——人。”

    跟布雷克接触久了,连纳斯尔都有点皮了。

    “我之前说我被那个幸存的狙击手揭发了,喏——”纳斯尔比了比自己的身体,“这就是代价,我现在全身还泡在容器里呢。”

    “这副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啊。”法迪真心这样觉得。

    “不错?也许吧,从某方面来说,它确实不错。即结合了人类的感官,又同时拥有机器的精准和可能性,当然...这需要练习控制...,比如你看到的我画的这些画。现在我已经掌握诀窍了,所以...结果还不赖,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灾难性的。回到你上楼之前的那个问题,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纳斯尔的房子吗?”

    法迪大概猜到了,从他进门车子响起无线电收音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这个房子有屏蔽脉冲干扰的设计。

    “你是不是只能在这里面活动?”法迪盲猜道。

    纳斯尔无奈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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