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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济沧海

    题记: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

    重云仍旧在吞噬沿海一带的天空,似乎要追赶上我小小的帆船。西天被晚霞殷上了火光,被点燃的祥云盘绕在金黄的太阳上,召唤我坚定不移地向它驶去。

    我迅捷地攀上桅杆,把最后的一抹白帆降了下来,然后从桅杆上轻巧地跃下,有些愉快地拍了拍它,催促船继续顺风驶向西方。

    只要……在乌云吞噬掉夕阳前驶过那座沿海而建的楼阁,就能……

    我微微调整了下舵向,手指并在一起轻拍船舵,就像传递八百里加急的官差,痛恨自己生下来没有翅膀。

    一层层波涛翻滚咆哮和哀嚎,击打着船舷,愈发用力愈发凶狠,阻碍船只前行。风暴潮中的深海波涛汹涌,漆黑的水面之下,旧日城邦生长出的水藻土凸出一连串气泡,浮到海面上时已变成人头大小,因波浪的裹挟而炸裂开来,水珠一刻不停地飞进我的眼睛。旋涡四起,似乎要吞噬我与木筏。

    我骄傲地转过身,面朝着船尾方向加速追赶我的乌云,伸展开双臂:

    “我有一面白帆!而你们只会隐藏在万象之后,拿着灾害惩戒公理的信徒,蠢蛋们!”

    几团簇拥在一起有些违和的黑云间,三两身影闪过,丑陋的兜帽与模糊的面孔只肯在我面前浮现几秒,旋即又躲藏在自然气象的遮掩下。我的这面白帆在祂们迂腐的思想里过于碍眼,这艘船在无尽的沧海上冥顽不灵,我这个人就是祂们口中的异端,应该像贞德和哥白尼一样绑起来烧死,烧到我的嘴巴说不出半点赞美人类的话。

    祂们追逐着我,手托着旧约的条目与我作对,千方百计想逼迫我放弃追逐梦想的念头。

    可我不会,我会于飘摇中挂起白帆,我愿在浩瀚中唱起船歌,我敢嘲笑无情的深海做不到吞并我的肉体与灵魂,我将蔑视那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乌云远远落在我的木船之后。

    伊比利亚的远航精神,如今竟在一叶扁舟的前行中再现,着实有些戏剧性。

    只可惜我不打算殖民。

    只可惜我已经把旧约圣经烧毁在出发的港口。

    几颗火球终于在那片厚云之上酝酿了出来,摇滚着翻腾着热浪,慢慢降落在海面上,一边令海水蒸腾,一边狞笑着冲我的木船飘来,好像上帝的炽天使要降下神罚。

    我把霰弹枪挂带从肩膀上解了下来,把一体式独头弹弹仓装入枪膛,拉动枪栓。

    它发出清脆的一声“叮~”响。

    举枪,瞄准,当那几颗闪电走入90米射程后,静候了三秒,待一刻不停摇晃着的甲板终于与海平面平行。

    按下扳机,撞针猛地叩击了一下,闪光与火药碎屑从后膛喷射而出,我感觉自己的右耳廓旁边掠过一团热浪。

    然后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最后的闪电也倒在三米开外的海域,差一点就能舔舐到我的船尾。

    “你们除了捏一把天雷洒向这沧海,还会干什么。”我一手叉腰,略显俏皮地扭了扭,随后把口袋里零星几颗弹药填补进弹仓的空缺处。

    一只兜帽再次从云块夹缝处隐现,兜帽下闪烁的群星转动了一下,好似人的五官在不自然地扭曲。

    “生气啦?”我又扭动了下腰肢,却不小心让一颗独头弹掉了出来,“噗通”一声沉向海底。

    祂指点了几下海面,漩涡立刻如讨好主子的狗一样,从海底跳上海面,欢快地打转,好似在摇尾巴。

    我的船卷入了漩涡,帆几乎要被暴风蹂躏成纸团。

    盘绕在海底的鲨鱼也终于动了坏念头,向我靠近。

    独头喷枪栓的拉动令它们在一瞬间被吓退,狠狠地甩动尾巴游开了五六米,随后又带领更多同族返回。

    座头鲸从海的深处跃了上来,悲哀地在海面上翻了个身,随后身躯重重拍打向海面,激起千层巨浪,身上密密麻麻的藤壶展示着它以存在已久的皮肤。

    我原本紧握鱼叉的手又松开了,转而向游来的鲨鱼鳍开了几枪。子弹嵌入坚硬的甲壳质,穿过了背鳍,打烂了眼球和鼻孔,它们再一次被火力驱散。

    “什么《老人与海》啊。”我咕囔道,迅速地甩下枪管,换了个弹仓,继续开火。

    弹壳乒乒乓乓掉落在甲板上,甚至有一颗蹦跳着翻下了船舷,追随先前那枚弹药,扑通一声落进海水,再无音讯。

    鲨鱼们退散了,我重新背好枪,抄起船桨拼命地往西方划去。我的船桨很争气,一直在秉承着我的斗争意志,挑起海浪的白沫,改变船头朝向,四两拨千斤般令船抵抗住了大风大浪的阻碍。

    距离终点还有一点五海里,暴雨已经先乌云一步,够到了我的船尾。

    甲板积的水越来越多。

    “你们只会这样,连抢夺我霰弹枪的勇气也没有。”我望了一眼仍旧行色匆匆的乌云,失望地晃晃脑袋。

    仿佛看透了那乌云之上隐藏身躯的神明。

    祂们即将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即将在这场与凡人的赌注中失败。

    我闭上眼,感受到雨水渐渐温和地抚摸我的脸颊,沿着我的下巴淌下,浸润我的肉体,把我灵魂的一小部分带进甲板的积水中,融入海洋,就像船歌里唱的那样。

    思绪回到一个月前山谷间的对话……

    “我赌我会比你们的云先一步穿过蓬莱阁,倘若我赢了,把我的理想还给我。”

    “你赢不了,孩子。”

    祂们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隆隆地,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们布置好了什么?暴雨,狂风,还是本不属于你们的深海?”

    “你没资格问问题。”

    祂们没有五官的面孔透着神秘的光,看得我心生厌恶,连枪托叩击礁石的声音都愈发急促了。

    “你们也没资格抢夺我的理想。”

    我耐住性子,把独头弹一枚枚填入枪膛,忍住了举枪射击的冲动。

    “你是玩物,我们的玩物。万物都是我们的玩物。”

    “玩物是会掀翻棋盘的。”

    “我们以万物为棋,山岳为盘。”祂们中的一员自豪地伸出手来,只有五指形状的虚无迷雾,映照着历代星辰。

    祂们就像宇宙的镜子,长袍下并非肉体,而是物质世界的投影。

    “我在海上航行,不归你们管。”

    神明们的脸色似乎有些愤怒——如果那兜帽下忽明忽暗的光圈算得上祂们的脸色的话。

    “怎么,觉得深海会站在你们那边?拉莱耶会任凭一群戴兜帽的家伙,在它头顶的海面上玩赌注游戏?”我把

    “它还没醒……”

    祂们有些犹豫,深色长袍的衣褶不符合力学定律地缩在一起,很符合祂们喜欢患得患失的特点。

    “这可不一定。”我冲祂们歪了下脑袋,然后转身离开,用力蹬了一脚船,让它在沙滩上动起来。

    我的船启航必须有帝国战列舰下水的气势,哪怕它张开嘴大喊“芜湖”也没关系!

    “你赢不了。”祂们看着我丝毫不在意地收拾出海装备,倒也不感到惊讶。

    “你们在挑战人理对你们这帮宗教造物的容忍底线,你们抢走凡人的理想,把它像吃完的苹果核一样捏在手心榨汁,现在凡人打算把它抢回来。”

    我抬起右大腿,把白帆放在上面规规整整地铺平叠好,放进船舱,又蹬了船一下,它终于“芜湖”叫着冲向海面。

    而我的左脚也已经踏入海水,并且被彻底浸湿,这令我安心,然而血脉里对冒险与拼搏的渴望又令我大脑发胀,不得不伸手扬起一把咸海水甩向额头。

    盐类迅速因为烈阳的炙烤而在我的额头上析出,白色的晶莹颗粒在视线里闪烁,我已忘记上一次这样惬意是在何年何夕。

    “我的理想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一张废纸,哪怕上面写着日耳曼语系的文字,你们也理解不了……可如今你们连废纸也要占为己有。”

    我转头看向那群家伙,没有五官的面孔上似乎显现出些暖色的光,与我鄙夷的目光相撞。

    “我们在用你的理想取乐。”

    “当心乐极生悲。”

    我留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扬起了饭,开始航行。几乎是一瞬间,原本站立在礁石与沙滩上的祂们不见了,湛蓝的长空如同被垃圾填埋的原野,充满漆黑的乌云。

    看来他们现在惧怕了。

    他们不愿意输掉与我这个凡人的赌注,害怕我抢回理想而令他们脸面尽失。

    他们甚至惊慌到不敢现身,用羸弱的闪电无能地抽打海面,怂恿鲨鱼过来围猎我的孤舟。

    风向变了,变得不利于我。这应当也是祂们的计划之一。

    我急忙抽刀砍断绳索,飞快地把白帆降了下来,放出了船桨。

    船桨的末端还附着有死皮赖脸的藤壶,但此刻我已无暇管它们,一遍遍地挥动木桨,冲刺最后的一海里。

    我有一刹那担心藤壶也要参合这场赌注,并且站在神明的一方,把我的船桨啃食干净——然而它们并没有那么做。

    已经努力了那么多,苦难终究会到头。

    一条鲨鱼啃住了我的船桨,我随即扯出霰弹枪,对准它锤头一般的鼻子,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它松开了颚,沉下海面,连同几片被它牙齿挂落的藤壶。

    我的船桨被它撕咬坏了,但我还不能停下。

    我永远也不会停下。

    雨水已经赶超我的船头,再过一会,乌云会先我一步到达终点。那样我便输了赌局,便永远失去了理想。

    这次祂们抢的是理想,下次抢的恐怕就是她,然后再是我的灵魂——最后徒留我的肉体晒在海岸上风干,留给后来者瞻仰。

    【人人皆为基石,我们所交叠夯筑的坦途,留给后来者】

    但在成为基石之前,我想先把自己一生的事业办好,航行,再航行,开辟尽可能多的航线。

    风越来越大了,大到连已经降下风帆的桅杆也会成为阻力的源泉。我巴不得立马把桅杆也砍下来,干脆自己游过去。

    可我不能,这小帆船是她的,白帆是她借给我的,我答应要完完整整的还给她——连同我这个人一起。

    西天上的云也像是风帆一样,在独属于它们的云海自由地迎风招展,随意航行。东方的风暴潮想要将自己狰狞的手伸向那里,妄图撕碎西方美好而金灿的祥云,可那只是痴心妄想。

    此刻,终点楼阁的东侧是狂乱,暴雨与波涛骚动着要将一切吞噬。

    西侧则是安宁,连风的讯息都感受不到,极乐的心态已经充斥在那里,连同教堂最后的夕阳晚钟,敲响于人文主义与理想主义降临的破晓。

    “我会成功的,你们甚至无法让我感到害怕。”

    我倒出了酒壶里的海水,把细微的海藻一点点从酒壶口抠了出来,接了一点雨水。

    “这个时候啊,就要唱首船歌吓吓你们,给我壮壮胆。”

    现在只有顺其自然,让船自由飘向终点了。逆风不能用帆,而船桨也坏了。

    哪怕此刻唱歌会引起诸神的愤怒,但那又如何,人的嘴是用来发声的,不是用来向祂们献媚的。

    是啊,人要唱歌,歌唱我们自己的伟业,感恩一切我们所得到的馈赠,赞美我们所打倒的腐朽。

    “Goldenagewillreturnagain~(黄金时代将会再次来临)”

    海浪立刻恼羞成怒般塞给了我一大口浑水,苦涩和恶心感迫使我在最后一个音节发音失败。

    我飞快地把喉咙里的海水吐了个干净,继续唱道:

    “Rememberwhenthekidswereyoung~(犹记孩童少年时)”

    雨点好似变得如拳头一般大,一拳拳重重锤击着我的头与甲板,恨不得将两者都锤出大窟窿。

    “Lberia'sfuturebrightassun~(伊比利亚的未来璨若烈阳)”

    “Shewhisperswhenthesailsascend~(她于扬帆之日耳旁轻吟)”

    以人类的嗓音盖过沧海的咆哮与深海的低吟,我的嗓子已经嘶哑无比,风的呼啸渐渐占了上风。

    我翻了个白眼,喝了口水接着高唱完最后一句:

    “Goldenagewillreturnagain!(黄金时代必将再次归来)”

    海风要掀翻我的帆船,葬身大海的亡灵也像扒住船舷爬上来,或者——把船掀翻。

    神明已经不在乎祂们的立场了,紫电甚至劈到了船舷上,距离我的手肘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哈哈哈,祂们真的生气了——对一个凡人的歌声感到生气——

    心胸狭隘的祂们永远不知人的精神有多么坚不可摧。

    有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靠几句歌词就驯化了海风。

    那头座头鲸又跃出海面了,在半空中停留了足足三秒钟。

    精疲力竭的我打了个哈欠,旋即被海风瞅准机会推下了甲板。水灌入了鼻孔与耳朵,我微张着嘴,渐渐沉入海底。

    已经——听不见海的声音了,水下一片死寂,孤独的座头鲸也唱不出什么52赫兹。

    我想要转身望向深邃的海底,但肌肉已在盐水中麻痹,只好这样任凭光线透过海水,折射入我的眼球。

    水母从海底升起来了,她们像女子舞动袖子一样窈窕地向上游啊游,我甚至感受到背后有几只水母在托举着我——用她们的伞面状头部。

    “活着回来。”

    兴许是意识作怪,我的耳边似乎听见她在低语。

    那声音同神明们一般遥不可及,却带有祂们没有的亲切,好似白色的丝线连接了我的身体与船舷。

    “你可要把理想找回来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的笑声,鼓励我游回船上。

    我在水底下看着闪光的水面,貌似望见桅杆上挂起了白帆,明明我已经把它降下来了。

    那或许不过是云的重影,但此刻仍能给予我力量。

    曾听过一句谏言:宁死不屈的理想主义,是人类意识面对高高在上者最后的倔强。

    一双手从水中破出,死死扳住船舷,水花大量溅射在甲板上,那手仿佛有力到足以把船掀翻。

    我又从海底游了上来,重新登上船。

    云上的祂们又传来暴怒般的窃窃私语。

    风与浪都在推着船前行,风向开始变得有利于我。

    “现在顺风,朋友们!这面白帆会宣判赌局的胜负!”

    我甩甩头发浸染的海水,飞快地把帆升上桅杆,一股巨力旋即推着木船飞速前行。船首势不可挡般切开波浪,帆在风的助力下高兴地发出声响,在我头顶抖擞着层面,宛如一条快乐的鳐鱼。

    神明降下的惩罚的雷电,在我眼里也不过是赞歌。

    数以万计的飞鱼跃出水面,在空中自由地展开翅膀,吹随着船行过的浪迹。

    海浪的白沫像是庆贺般泼在我脸上,体表析出了盐粒,用手轻轻一擦便晶莹地落回大海。

    帆船乘风破浪般冲向终点,我抓着桅杆上的绳索,得意地看向后方天空被甩下的乌云。

    自豪地甩下霰弹枪,我单手持着枪托朝向云层祂们躲藏的大致方向,连开8枪,打空了一个弹仓。

    子弹不会对祂们产生丝毫伤害,而且独头弹的射程也达不到云层——

    我只是想在胜利前羞辱下,自认为还能像在中世纪时一样奴役我们的家伙们。

    忽然,云层上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团光芒飞速地冲下天空,落在了船尾。

    我的视线渐渐下移,注意到船尾燃着的那团莫名的火焰。

    !!!

    “你们竟然还要用如此卑劣的行径作弊?!”我朝着正加速赶超的乌云啐了一口,唾液与海浪的白沫交融在一起。

    神明甚至不惜用圣火来阻碍船的前行——用那一旦燃烧起来便永不熄灭的圣火扼杀我对神权的反叛。

    那团火燃烧地异常剧烈,只花了十秒钟便燃上了桅杆,攀着绳索上爬。

    我急忙扯下了白帆紧紧抱在怀里,背上霰弹枪,揣着出海时准备好的旧神雕像跃入大海。

    火焰的舌尖差点舔舐到我的脚踝,将我彻底焚烧殆尽。

    “噗通!”

    我落水后溅起大大的水花,拼命地游过了帆船原本的航线,以免被火焰波及。

    三秒后,她借给我的船被烧成了黑灰。可那火焰依旧在海面上燃烧着,不折不挠。

    仰头一望,我发现丹青色的楼阁已经出现在头顶,海浪开始拂过我的胸脯,把我一点点往岸上推送。

    我已到达了终点。

    神明们输了,我终于记起了我的理想:做一个靠帆船航行世界的——普通水手。

    失败这对祂们而言不过是面子上的损失——祂们还会去找下一个凡人夺走他的理想,使他堕落,使他沉浸于享乐。

    但我会结束这一切。

    怀中的雕像被我用海水浸润了一遍,楼阁西侧的海面异常平静,挤压着胸口的海水也并没有想象地那么讨厌。

    我把这尊糅杂了章鱼,人,鸟的墨绿色雕像抵在额头,轻轻抚摸它发育不完全的翅膀,缓慢的祷告:

    “Ph’ngluimglw’nafhCthulhuR’lyehwgah’naglfhtagn.(在永恒的宅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投向远方的深海。

    雕像在一朵浪花的遮掩下落入水中,一瞬间,风浪的声音消失了,整片沧海变得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

    海底的深渊有片沉睡依旧的城市开始浮现,一只与雕像完全一致的巨物冲出海面,尖锐的爪子直直伸向天空的神明。

    它章鱼头下的触须疯狂地摆动抽搐,瘦骨嶙峋的翅膀几度想要张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上仍高高在上的家伙们。

    绵延百里的脊背逐渐从海底冲上天空,它终于张开了那对蝙蝠的翅膀,翼展比我见过的任何巨舰的船帆都要宽广。

    它每一处肌肉的纹理都在沾染的海水雨水下,清晰地显现。随着它的爪子伸入云端,乌云里原本窥探这片沧海的光亮,急剧地闪动,不安地扭曲成一团,甚至发出哀嚎与尖啸。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没再敢看它与神明的较量,转身游走。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的水域,坐在崭新的木船上,洁白的长裙随风飘舞,脚伸进海水里始终无聊地晃着。浮世绘构图般的云霞在她身后呈现,仍灿烂耀眼的金光渲染上她的发梢,在发丝缝隙中寻觅将要被追逐的尘埃。

    “很抱歉你的船没回来。”我憋了半天,只想出这句话,“那帮缺德佬把它烧掉了。”

    她眉眼眯眯在一起,轻轻摇头,然后主动伸出手来把我从海水中拉到干燥的帆船里。

    “帆不是还在嘛,而且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也是。”我把不知何时登上头顶的海草摘下,回应道,“没在你借给我的船上,被当做异教徒烧死,算是万幸。”

    “你……找回你的理想啦?”

    “找到了,然后我发现它还真的——没我想象的那么宏大。”我愉快地上下甩甩手,一颗水珠不太听话,竟蹦到她脸上。

    可她似乎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去用手拭去那颗水珠,任凭它挂在脸颊上,被夕阳照射出千缕金丝。

    “那我可得替你庆祝一下~”

    她用洁白的手轻轻按住喉咙,轻声唱道:

    “Мнебыкрыльячтобыукрытьтебя~(我想要张开翅膀守护你)”

    我重新看向巨物与神明所在的海域,惊讶的发现一切都不见了,就连黑云也开始慢慢消散,还这片我渡过的沧海一个宁静的晚霞。

    “Мнебывьюгучтобубаюкала(我想要风暴轻摇你的摇篮)”

    风暴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退愈远,最终消失在海天一线的彼方。

    “Мнебызвёздычтобосветитьтвойпуть~(我想要星星照耀你的道路)”

    神明扭曲的繁星面孔终于不见了,祂们输得一败涂地。月亮已经在傍晚的天空浮现,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环形山,一圈一圈像海洋里的气泡。

    “Мнебувидетьсонтвойкогда-нибудь(我想要时常看到你的梦境)”

    她拍拍我,示意别在醉心于自然美景了,好好听她唱。

    我耸耸肩,把霰弹枪从肩上取了下来。

    “Баю-баю-бай

    Ветерветерулетай(摇啊摇,风儿轻轻吹拂)”

    风乍起,迅速吹干了我脸上脖子上的海水,连同析出的盐也一同消散了,不知为何。

    “Идосамогоутра

    Яостанусьждатьтебя(直到曙光照亮清晨,我都会再次守护你)”

    “下一步打算干嘛?”她歪了歪头,脚无聊地拍打水面溅起水花。

    我把霰弹枪壳里的子弹一颗颗取下,学她的样子用脚划了几下水面。

    “我打算再跟你借艘船,然后继续航行。”

    “这次可要把船还回来哦。”她调皮地笑了下,“有考虑给你这次对神明的抗争起个名字吗?”

    “唔……”我看向万重乌云消散,变得晴空万里的天,似乎有了点主意。

    就叫——我们已摒弃迷信而投入向理想。

    它轻轻踮脚,降临在城市最宏伟的教堂钟楼上,扫视了眼洁白的砖瓦,走过房顶林立的古希腊罗马雕塑,窥探了几眼《创世纪》之类的宗教题材油画,然后轻灵地转身,跃向地面,被迂腐和金钱涂改的面目全非的街道,然后走向市镇里每一朵花的盛开,捧起每一座婴孩肉嘟嘟的小手,温柔地低下头去吻。它翻阅旧有的宗教古籍,动了动脑瓜,于是自己提笔来写传记,自己用最圣洁的大理石雕刻出人类的模样来,骄傲地把雕塑推到最大的广场展出。它还喜欢可爱地吊起画笔,在纸上把每一处人类的风景勾画记录下来。它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它走过了数个世纪……

    当人文主义在初期城市的尘埃中落脚时,我们就已经拥抱向人类最应拥抱的理想。我们为文明的存续而奋斗,为思想意识的活跃而不断用自我的意识解决问题。

    我们已经不再依靠神明的“启示”,教堂的钟声的敲响自此仅有了祝福的目的。

    愿我们在向名为“理想”的自我价值现身时,能像主角一样不畏苦暗,自此传统固有的偏见条框再也困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

    还有,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肉体是灵魂的脚手架,保护好肉体,让思想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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