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母亲

    “我的母亲和我的外婆一样,如果是在旧时代,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印度女性。就好像......好像她们的字典里只有逆来顺受这个词,却从来不见反抗这两个字。”

    孟飞讲的很慢,看的出来似乎是尽力想在外人面前讲出一个好故事,只可惜受限于不太丰富的词汇量而略微有点磕磕巴巴。有时候讲的兴起了,他的右手会不自觉的在裤兜和嘴唇之间摆动。

    皮尔斯倒是看出了他在找什么,起身从衣架上的牛仔裤兜里翻出了孟飞的电子烟——moonlightX,五六年前的型号,现在已经很少见到有人还在用了,随手扔了过去。

    看见抛来的电子烟孟飞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对着皮尔斯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麻烦他帮忙而感到不好意思。

    “那个人走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妈妈、我和刚出生的妹妹,为了养活我们两个拖油瓶,我妈妈一天要打两份工。白天在水培农场里一整天弯着腰记录数据,晚上则带着我和妹妹在德里区的大街小巷里送外卖。”

    “那其实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吞云吐雾之间,孟飞为那段童年时光做出了评论。渐渐沉浸在回忆之中的他语气也变得生动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跟在母亲身后的岁月。

    “我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无论是对那个人,还是对那些暴脾气的商家,或者是给了差评的顾客,她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安慰我们说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孟飞抬头望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皮尔斯好像看见他的眼里隐约而过一点闪烁,但最后还是选择沉默,示意孟飞接着讲下去。

    “那时候,每天晚上妈妈和我都会背着一个外卖箱,她背着我妹,我背着外卖,在德里区蛛网般的巷道里穿行。”讲到这里,孟飞不由自主的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妈妈送餐用的交通工具是一个二手电滑板,原主专门改装过,加起速来一般的电动车都追不上它,不过嘛,还是没我跑得快。”

    皮尔斯听着孟飞的自吹自擂,寻思跑路这玩意果然还是要看天分,像孟飞这种人天生就是跑路的这块料。记得前几年他刚入行的时候,还听师父说有嫌疑人被猎人追的慌不择路一头窜进警务厅的离奇故事,据说事后警务厅与那名猎人还因为该嫌犯究竟算被捕还是算自首发生过争执——毕竟自首的话警务厅就不用给赏金了。

    “虽然德里区的治安在外人眼里一直就是个笑话,不过那几年在我印象里其实还不错,地下帮派也算守规矩,只要交过保护费,就是晚上出门也基本不用担心什么。”

    皮尔斯听着孟飞话语中对当年德里区掩饰不住的怀念,先是低头顶着地上擦的铮亮的瓷砖,又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最后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于是连忙捂着嘴巴干咳两下掩饰了过去。

    像孟飞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可能不太清楚,皮尔斯对当年的德里区可是有所耳闻,当地唯一的地下帮派——大自在天,掌握着整个土卫二殖民地百分之八十的致幻剂生产源,源源不断的高额利润从帮派的手中流向警务厅与更高处的保护伞。那段时间的德里区,属于是猎人协会都会明文标注的高危地区。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四五年之久,直到大自在天最上面的那位保护伞,被政敌揪住弱点一举扳倒之后才有所好转,提前嗅到风向不对的一些人选择了及时倒戈,再加上种种不为人知的内幕运作,最终的结果便是帮派上层成功抽身洗白,底层混混们则是被抓了一批以示惩戒,剩下的便零零散散成立了不大不小几个帮派瓜分了德里区的地下街头,逐渐演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不过他能说出当年的德里区治安还算不错这种话,说明孟飞的妈妈把当时的小孟飞保护的还是很不错的,正所谓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皮尔斯伸手示意孟飞不用管他继续说下去。

    “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妈妈的身体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差,我劝过她好几次让她去医院看一看,可她只是对我说——”说到这里孟飞暂停了一下,让水果味的烟气随着深呼吸缓缓吐出又升入空中:“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妈妈的病恶化的很快,甚至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她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孟飞只是淡淡的说着,但皮尔斯却开始感觉手足无措哪哪儿都开始不自在,他想说点话安慰一下孟飞,却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愁的他恨不得抢过孟飞手里的moonlightX自己嘬一口。

    “当时她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和我交代后事的时候,我......我握着她干瘦的手腕,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感......”

    久违的,孟飞又卡壳了,他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一时间无数不成句的字词从他嘴里吐出化作阵阵烟雾飘散开来。

    “我在想这真的是我妈妈吗,这个痛的全身蜷缩在床上,只有四十几斤,瘦的只剩骨架子的憔悴女人,怎么和我记忆里的妈妈差别如此之大。”

    本来语气平静,一直以来仿佛讲的是别人故事的孟飞,此刻的状态却好像要逐渐失控,身体不自觉的裹起被子,双臂用力地抱紧蜷起的左腿,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和我说要照顾好自己,告诉我学校那边如果不行就让我妹妹别读了,等她长大了就找个好婆家嫁了吧。”

    说到这里时,孟飞已经再也不能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弥留前的那一夜,愤怒从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中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他的双臂张开夸张地挥舞着,时而用力地锤向床板。

    “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妹妹和她一样一辈子被人欺负——我——我问她怎么还不去死!”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笑着对我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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