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噬心之人 > 蜘蛛之吻(一)

蜘蛛之吻(一)

    申怀一直都喜欢过不起眼的生活,打领带上班,掐点打卡,当大家都鼓掌的时候鼓掌,跟着他们一起笑,都沉默不语时他也摆出严肃的样子。

    他十点上床睡觉,经过三分钟的冥想放空后立刻入睡,六点准时起床,洗漱完后,他会站在阳台上看一会慢慢漂移的晨雾。之后在离八点还有五十分时,他从家里出发搭地铁站,坐六个站出来再走三百米就是公司,到达自己工位上时,离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在他的脑海被切分得有条不紊,所有的事物都占有一定的时间,他从容自若将自己的时间分给他们,而不对外物有任何要求。时间对他而言就是用来浪费的。孩子们也是这样没有目的的度过自己甜蜜的时光。他无欲无求,从没有让他爱或恨的东西,所以世界是自由的,甚至带着点天真的童话色彩。他期待可以这样幸福地老死。

    那天灰云在上方堆着,冷雨随时会从天而降。他在衬衣外套了件薄薄的黑风衣就上班去了。低气压造成了空气沉闷,但又是平静的一天,他扫过车厢里玩手机的、看窗外的人……日子在毫不停歇地流失,在他们面对屏幕、吃饭睡觉、劳作时,循环往复,安静和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觉得满意……世界在重复地运转着,万事万物和谐地置身于应有的位置……

    在甲壳虫站下车时,涌来的人中有个脚步匆匆的年轻女人迎面撞上了申怀。她似乎是吓了一跳,退了一大步,怀表也被碰得掉在地上。申怀俯下身去十分自然地捡起递给她。那女的容貌艳丽,脖颈修长,长发飘飘,身上带有忍冬的香味。这是一种初见时就会让人惊艳的美貌。不过他对美貌无感,倒是注意到她的眼睛和自己的一样黑,幽深,能把所有光亮吸到那幽邃中。他从没见过别人有和自己一样黑不见底的瞳孔。

    “谢谢。”她回道,其白皙的手却捏紧了申怀的指尖。申怀稍微用力把手抽开时指缝间仍留有柔腻的感觉。

    申怀轻皱眉头,没说什么,不再看她。少女则带着浅浅的笑容与他擦肩而过。

    他又闻到了忍冬的香味,波浪般,和刚刚她撞上他胸膛时渗透进他呼吸的忍冬味道一样。他惊讶于这奇异的香味,心头竟冒起不舒服的感觉,本能地回头。

    地铁门缓缓关上,他看见玻璃后面女人对他微笑。她眼睛中有一股难言的意味。

    那时空气仿佛凝固了,申怀处于茫然之中,头脑一片空白,几秒之后列车开动,咆哮声越来越大,钢铁的声音,申怀被急迫的冲动驱使追出去,他忽的明白刚才失去了什么……时光开始喧哗骚动,那些叽叽喳喳的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列车轰然咆哮……越来越远……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强烈的欲念、爱憎像洪流般倾泄入他的头脑……傻瓜,闲人,忙人,他们在走动在说话,啊,所有的声音都在空间中交织、分裂、转瞬即逝又无穷无尽,世界变得复杂而不可琢磨……永恒逝去了,自由不再措手可得……真是悲哀……他不再是无欲之人……

    “先生,你没事吧!”两位保安观察了半天后过来扶这位半跪在地的年轻人。

    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表情痛苦。当他们馋起他的手臂时,年轻人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宛如地狱的恶魔睁开红眼,他们猛地生出一股恶寒,甩开年轻人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

    “蚀星头一次失控了。”申怀注视着跑远的保安,握紧拳头,控住自己的魂灵不再往外扩散。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靠住墙,深深地喘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他边压住额头边念,仿佛这样能缓解头痛似的。她是个小偷,窃走了我的能力,不,没完全窃走,蚀星还有基本的完整性,但是已不能完美地吞噬他的感情,那些不断泄露的情绪将会越来越大,像癌细胞般侵蚀他的心理健康,他已不能对事物无动于衷,会爱上某些东西,会恨上某些东西,会为了意义苦恼甚而痛苦,将喜欢做梦,自我意识将在感官触及之处流连忘返,更惨情况下像野狗般在雨夜对幻影穷追不舍。自此,他就不得不品尝孤独与空虚,感受饥饿,承担命运的重担。

    “宛如深渊。”他轻声说。对于体验过绝对的寂静之人来说,一点声音就能让他发毛,没有比这噪音更残酷了。

    申怀走出地铁站,天下起了细雨,雨珠落在他细软的头发上。这个早晨丝丝地冒着凉气。行人们打着伞,脚步匆匆。对面的上班族正在小摊上买烧麦、豆浆,买菜的老人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小孩子嬉笑着在柔软的雨丝中奔跑,车子们从马路驶过,马达声强而有力。生活依然平静,世界已然颠倒。

    黄昏散尽时申怀几乎翻遍了地铁线路,抱着小小的希望,想在人海中揪出那小偷。为了找人他连班也不上了,先给上司客客气气地打电话请了假。女上司显然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申怀是个秒表般严谨的人,做事从不出错,很难想象申怀会没有提前请假。申怀打电话时甚至有了辞职的想法。上班不过是个伪装,因为他无事可做,所以才随便找点事干,生活的关键在于让自己内心平静的蚀星。

    最终他仍一无所获。方法很蠢,回来的路上,他这样反思着,也是急昏了头,才会以为犯人会在做案后还流连于现场。

    “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申怀叹息。他呆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精心打理的头发早乱成鸡窝。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明亮的大灯转瞬间照亮他的身影,就像斧头突然砍向大树,车子很快又消失在雨幕中。他抬头望着幽深的天空,心脏隐隐作痛。

    铃声作响。响了两遍才把他从茫然中唤醒。也许是公司打来的,他想着,那个有事没事找他聊天的上司,掏出来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

    “嗨喽!”

    是那小偷的声音,娇滴滴的,惹人厌恶。

    “你还有胆给我打电话。”申怀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攥得紧紧的。如果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保证她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我挂断电话咯。”

    “别……”申怀咬了咬牙,“你从我这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他说:“你是谁?想要什么?我有的都会给你。把它还回来。”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静,但声音还是微微发颤。蚀星吞噬情感的灵性被偷走后,他宛如舞台上的演员被忽然推到观众席下,不知所措。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裸露着身体,甚至还感到一丝羞耻。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耻辱感。

    “我们白天就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可没做什么。对了,再次感谢你帮我捡怀表,你真是个绅士,长得也不错。”

    “别装傻,你知道我的电话,特地打来,从你丢怀表一刻,所有都在你计算之中。”申怀冷冷地说。她说话那么轻柔,却令他心寒。他注意到听筒传来喷筒的水声,想来她大概是在舒舒服服地洗澡。

    “哈哈,好吧!那么你能给我什么呢?钱、杀人?是不是想要你干什么都可以呢?蚀星的继承者。想来你也没有道德,肯定怀有认为只要能力足够,人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想法,只要我把动机给你,你肯不肯为我做一切事?”

    申怀瞳孔猛地一缩。过了一会他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如果是要我送死我也办不到。”申怀是这样说的。实际上要他没有蚀星的无情去生活,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叫他立刻自杀。说实话,面对这女人的胁迫,他立刻产生了烦恼的想法,以往,对于这样的威胁,他都是无动于衷。

    “我想要你先帮我拿样东西,今晚去。”

    “然后呢?怎么给你。”

    “先这样,我等会把地址什么的发你邮箱。”她打个了哈欠,仿佛刚刚睡醒。“拜咯,申怀。亲爱的午夜之子。”她轻声说,“对了,我叫阿蛛。以后叫我这个名字。要温柔点,明白吗?”

    申怀还想说什么,想多问一些问题,但她早已挂断。他一阵无名火起,气得想摔手机,好歹忍住了。

    他马上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准备恢复在地下世界与调查协会的身份,面对这么一个棘手的家伙,如果不采取特殊的渠道,是拿她没办法的。最好阿蛛还在东都,若她偷到手后立刻就离开这城市,满世界乱跑,那他不知得逮她逮到什么时候。他决定一边稳住她,一边调查她。

    申怀躲进街边废弃的红电话亭,掏出手机,用另一个号码打给地下世界的情报商。那人代号九号。他内心很不情愿地这样做,一旦他用上了那些放弃的身份,曾经的那些人际关系也将重新浮现,那些远离他日常的各种通灵者也会一一闯进他生活,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就像这次他找了情报商,也摸不准这家伙会不会反手把他仍在世的情报卖出去,让他惹的仇家知道。这些贩子游走在危险的黑市,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都会耍两面三刀,借刀杀人的伎俩。

    “喂喂喂!”电话里的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这是个大嘴巴的家伙。

    “我是暗。”

    “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暗早就死了。”

    “你忘了我把你头按进幽暗时的情形了吗。”申怀冷静地说,“还想体验一下窒息的感觉是吧!”

    “啊!暗先生对不起,您消失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啊啊,真对不起,忘了我说的话吧!实在对不起。”

    “算了,我有事要你帮。”申怀说。九号是个自大的家伙,当初将他的情报卖给其他人,给他惹了点小麻烦,随后被他找上门好好交流了一番。若非九号真人原来是个蹲电脑前几个月不出门的胖仔,一见面就跪地求饶,赌咒发誓,躺在地上痛哭流涕,远比其他情报商容易拿捏,又还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他还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小子。

    “请说吧!这次情报的报酬我就不要了。”九号嘿嘿笑道,“庆祝暗先生归来。”

    申怀没理九号的奉承,直接说了站点与时间,让九号查监控。

    “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你找到那个女人。”他挂断电话,走出电话亭。雨越发大了,他冷冷地望着阴郁的天空。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