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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之吻(二)

    晚上申怀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后,他拿了罐果酒站在窗前喝着。一整天了,对那女子的恨意依然萦绕心头,申怀第一次体会到了恨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握了一把无形的刀,却被捆住双手。他从未恨过人,迄今为止,他都是靠蚀星的直觉生活,没有情感,未曾烦恼过。那些破坏他生活平稳的人会被他一脚踢开,抛在身后,难以踢开的,他也会一走了之,像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从没有过。

    夜越来越深了。那个女小偷一定睡了吧!我可一点都睡不着啊!

    申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娇艳的脸,那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白天冷冷的雨,就这么一遍遍回想着,幻想中他或一脚把那怀表踢开,或直接上去,左手拉过她的手臂,右手将折刀送进她的心脏,一了百了。

    手机响时,已是午夜。

    “有消息了?”

    “暗先生,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她。”

    “你确定?”

    “若你提供的信息没有错的话。确实没有。”他补充道,“你知道我的灵可以入侵东都的监控。”

    “她人间蒸发了?”

    “这我就就不知了。我按照你说的,查了白天那个地铁站的监控,没有拍到你说的人。”九号边说着边将监控视频发了过来。

    申怀看完了视频。他看到了自己,却没看到那个女的。他确实捡起了怀表,也递了出去,怀表消失在空气中。申怀皱着眉头,一边思索她如何办到的,一边想着视频里这怪异的动作已被九号看在眼里,很可能会顺藤摸瓜猜出自己的身份,要不要事后把九号灭口。

    手机里的沉默持续了一阵。九号忍不住说:“视频也许被修改过了,我查阅了监控电脑,却没查到访问记录,说明监控视频没被动过,还是原样的,说明视频的改动可能是和我一样的窃密者做的,只要这样才能不留一丝痕迹地进行改动。”

    “我知道了。”申怀说:“最近东都的地下世界有什么大事吗?”

    “很乱,我是说比以往乱多了,特别是城市的边缘地带,不断有许多血案发生。有一些找不到根脚的通灵者突然冒出来,到处惹事,简直就像苍蝇一样。那些帮派、社团在地盘上因此忙得连轴转,活像捍卫地盘的流浪狗。”

    “帮我搜集这些天地下世界发生的事。另外对我的出现保密,知道吗?”

    “我懂的,我懂的。”九号顺从地说,“我的嘴很严实的,不过别人泄露的……”

    申怀直接挂断了电话。

    申怀明显地感到心好像缺了块,很闷,并不会强烈到喘不过气的地步,但很难受。他从冰箱里拿了些冰块含在嘴里,冰冷在口腔里化开,才略微消解了点空虚。他就这样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雨下到深夜,将一袋冰块含掉了大半。

    手机终于响了。阿蛛把资料发过来了。她要的是一只眼眸。那东西在月海。月海位于老城区,是东都的贫民窟之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阿蛛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他发了短信过去:月海是个社区,眼睛又小,怎么找?

    阿蛛只回复:你会找到的,命运会指示你,你乃天选之子。

    申怀发了个问号。她没有回复。

    他把喝了一半的第三罐果酒倒掉入洗手池,又洗了洗手,用干燥的毛巾擦干后就出了门。

    暴雨如注,却依然遮掩不了城市的刺金光芒。他住在城市东边,月海在城市西边。他开车飞速驶过日出大道,穿过大桥,海湾两岸的金融区灯火闪烁,最上方雷电闪烁,隆隆而鸣。他驶入老三区之一的长越区才感到暗淡,有些小路甚至路灯损坏,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一些流浪汉躺在漏雨的帐篷中,伸出脑袋,两眼无神地注视车子驶过。东都一直都是联邦治安排名倒数的城市,华美的建筑里到处是蛀虫、污秽、腐朽,各区自有其独特的肌理,社区文化大相径庭,有些地方宛如精神病院,有的夜夜笙歌,有的安静祥和。那些无家可归者,他知道每个冬天都会死一些,春天、夏天、秋天又会有新人。

    导航到了月海附近,申怀下了车,披上墨绿色雨衣,戴上了伪装用的防毒面具,双手戴上牛皮手套,皮鞋也换成了防水靴。这雨夜并不深沉,还看得见满月高据天空。他踩着水进入这地方。林立的荒废厂房向地面投射巨大的黑影,寥寥无几的光源只能让那些影子变得更为庞大。污水四溢,腐败的臭味从各处冒出来,有死老鼠味、汽油味,也有垃圾发酵的味道,也有人血和尿液的味道。他揉了揉鼻子,不禁想,太灵敏可不是什么好事。

    资料显示这地古时发生过瘟疫,之后又繁衍起来了,那会东都还不叫东都。这个社区很荒凉,但上世纪还不是这样的,在那个狂飙突进,蒸汽咆哮,烟雾漫天的年代,这曾有过巨大的重工厂,像一排排巨人雕塑似的,那的烟囱在持续不断地朝上天吐息,黑雾蒙蒙,那些有毒的颗粒下沉、散布,渗入居民的肺部,血管中,随着新世纪产业重组,那些工厂到更为贫瘠的地方去了,只留下遍地的毒物。而摆脱了这些的东都却越来越繁荣。

    这还是有人居住的,城市也不可能没人住,只是有些街区会因为暴力、穷困而混乱,呈现出一副现代特有的工业衰败。他计划先随便找找看。走了半天路之后,申怀突然发现他迷路了。而哗啦的雨水声中偶尔能听见奇怪又无法归类的杂音,弥漫着一股裸露的恶意。难道是什么古神的投影,他寻思,这并非不可能,他当调查员时就曾在荒原上的古遗迹上感受过这种恶意,那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黑太阳,寒鸦,消失的向导,自焚者,深海……这些词从他的记忆中涌现。

    他不禁想起一个诗人的诗歌:

    旅行者们带来的讯息多么陈腐啊!

    这个世界是那么千篇一律和渺小,

    今天,明天,昨天,我们都把自己看作

    一片无聊沙漠上的恐怖绿洲!

    申怀想着宇宙本身虚无又无限,而我们自身的世界乏味又恐怖,不知哪一天会被星空上的神明毁灭。

    他的蚀星本身也是宇宙未知古神的遗赠。魂灵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只有少部分人才会觉醒,而其中有些魂灵唯一,具有唯一性,例如他的魂灵来自宇宙星球的吞食者——蚀星者,只有他一人拥有,蚀星者是独一无二的,而九号的魂灵,窃秘者有多人拥有。后面那恶意已越发明显了,蚀星并非探测性的灵,但他本身的灵觉已足够寻找其散发恶意的源泉。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反方向走去。他本身的抗性足够高,蚀星也会吃掉他的恐惧,但他还是产生了一丝丝可怖的感觉。这是没法避免的,再冰冷的人,也不能对于火把无动于衷。

    申怀穿过满是烂泥的废弃汽车厂,螺丝和碎玻璃四处散落,终点是一座宏伟的大楼。数百个窗口都灰蒙蒙的,空洞洞的窗框好似骷髅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踩上长长的楼梯。楼里很空旷,他可以听见脚步声回荡,而外面的雨声仿佛很遥远似的。

    申怀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若有若无,于是他停了下来,埋伏在角落,压抑了呼吸,直到那双脚的主人在楼梯角露出一只脚,那裤子样式上看是女款的,但第二只脚迟迟没有落地。不能犹豫了,机不可失,他带着可能是那女子的期望闪身而出,朝角落里的人奔了过去。剧烈的追逐中,那声音一直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当他爬上了最高一层时,那脚步声又不知消失在何处。

    好在还能安慰申怀的是在这楼层有了新发现。他走向了长廊的另一边,灵觉告诉他,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如果里面真有什么东西的话,最好能来个突然袭击。

    尽头是一扇胡桃木大门。他凝神细听,可以听到门内的乐曲声。低沉又带有一种凄怆的阴柔。音乐中有人在轻声祈祷。短促颤栗的乐章结束,好似生命消逝。于是,那祷告声越来越多,疯癫地饥渴着拯救。

    那些荒诞的东西让申怀也有些难以忍受了。他轻轻推开门,门里是穿着破烂衣服的男人们,有着沥青与铁锈的味道。他正准备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缓慢地一同转过头来。

    他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看着他的眼睛。

    申怀不得不地把门推开走进去。这种信奉各种奇怪外神的例子并不新鲜,毕竟从过去到现在,神们的影子从世界掠过成千上万遍,带来无数的毁灭与重生,说历史上是由神造的也不为过。随着科技发展,滑膛前装炮,差分机,喷气战斗机,晶原,红莲之云在数百年间席卷世界,古老的神潜流到世界深处,只有渴望并追逐着它们踪迹的人,才能触及黑暗中的轮廓。

    “打扰了,我想问你们个事?”申怀轻声说。

    申怀自顾自地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青色的眼眸,也许是pvc制成的玩具眼睛,也许是真人眼睛,泡在福尔马林中,总之你们有没有见到?

    他们默默地看着申怀。那漠然的眼神好像申怀才是个异类。

    有个男人冲了过来,手中的弹簧刀闪着光。申怀举起手挡住。那把刀扎穿申怀的掌背。

    “会很痛的呀!”申怀嘟囔。

    他们始终没有说,嘶吼着涌过来。申怀一拳将那持刀男人打出去,力道之大让男人飞了出去,砸翻冲来的好几人。他把刀子从手背上拔出,伤口并没有流血,随着刀子贯穿处一阵黑色蠕动,手很快便完好入初了。这是蚀星的一个灵性,申怀称呼为强愈,一种有毒的液体,对别人是有毒的,对自己却大有益处,能够自行愈合伤口。

    教徒们很亢奋,陷入非理智的狂热,但也是一群乌合之众。申怀很快将他们全击晕在地。那些发亮的刀子散落一地。

    申怀并不想杀死他们。就算他们是一群癫狂的教徒。他无情不代表他好杀。他能不杀人就不杀人,除掉一个人,等于与那人的社会关系有所牵连,沾了因果,有可能破坏他平静的生活。在作为调查员旅行时,一个嫉恶如仇的男人和他当过一阵子的队友。在任务中,那叫魏法成的男人经常造成血流成河的场景,并会在事后对着满地残尸点一支烟,露出惬意放松的笑容。

    还剩一个人,没有冲过来。那人似乎是领头的,镇定自若地看他的信众被放倒。

    “你很厉害。”

    “所以你要老实交代吗?”

    “不打算,因为我最近很强大,真的很强大。”

    申怀冷淡地看着那人。那家伙留着中长发,脸形瘦削,两只眼睛尖尖的,借着火光,申怀能看到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狂妄。

    “记住我的名字,刘求志。”男人说,“因为你会恐惧它。”

    申怀掏纸巾默默擦了擦斧刃,上面的血过于黏稠,影响了锋利。手斧重新泛着微光。

    “我杀了好些人。”刘求志张开双手,“在此前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

    “我不过是个迷信的清洁工,所有人都看轻我,像只老鼠游荡在这座城市的下水道,将垃圾吞掉。”他发出咯咯的笑声,“可笑的是大都会里呼吸的绝大部分都不过是臭老鼠,老鼠最会嗅出弱小的同伴,因而他们动不动踩着我来显露他们自身的高贵。我是个软弱的人,肉体缺乏力量,灵魂更是如此。”他捂住自己的脸,好像在哭泣的样子。“现在我的灵魂变得强大了。嘻嘻嘻,我收藏了好几个恐惧而死的头颅哦,他们平日里对我是多么高傲。”

    申怀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观看这个男人的表演。通灵没多久的人由于和与古神们在精神上的联系加强,都会变得疯疯癫癫,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精神稳定下来。不过这人的表演欲确实强。他发觉自己生出了一丝可以称呼为无聊的情绪。可惜,若蚀星还完整,他连情绪都不会有。

    刘求志挥动双手,脸上陶醉的表情像个指挥家。那些被申怀打到的人从地上便如木偶般齐刷刷站起来,眼冒绿光,包围了申怀。

    申怀试探性地砍掉一人的手臂,那家伙仍无知无觉地扑过来。申怀不得不直接从他的脖子开始削掉。那些人没有了痛觉,而且身体的潜力显然被全部激发起来,着实比控制前要强得多,一对一单挑老虎也足以胜任。申怀不再留手。他要把这些人统统杀掉。手斧飞舞下,他们的肢体纷纷飞上天空板再落下来,血沫横飞。那些被眼眸强化的人仍属于血肉之躯,而申怀才是真正的怪物,有着人类的外表,却展现出了恶鬼的凶戾。

    刘求志的疯狂慢慢冷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后退。

    实际上在申怀眼中他一直都是个小丑,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他窃取的力量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不值一提。

    刘求志咬咬牙,孤注一掷,他使用了前天自己谋杀少女时使用的能力,一种幻象式的精神控制。他的左眼冒出青光。

    申怀慢慢上前。躁郁的感觉从内心升起,申怀体验过这感觉。那会儿还在暮石岛面对那个屹立了万年的独眼巨人。那巨人引起他一股孤独的荒凉之感,他仿佛独自走在荒原上,但事实上他身边有两个同伴,而那两个同伴的意志几乎要被摧毁了。

    最后是他清醒了过来,挽回了差点被吃局面。那时举着松脂火把的食人族包围了他们,海风吹动松涛,呼应着凝重的潮水声,火焰在黑暗中流动,星辰正从天空显现。现在这精神上的冲击力比独眼巨人弱多了,但申怀缺了蚀星的夺情,精神上的防护力也变差了,才会被这眼眸影响,精神躁动,脑子里好像有虫子钻来钻去。但没关系,因为对方还是太弱了。

    申怀走到精神控制失败遭到反噬而不能动弹的刘求志面前,勒住刘求志的喉咙,将他提起来。

    “回答我几个问题。”申怀轻声说,眼睛幽暗如深海。刘求志不敢对视,深怕目光会被吸进去,不复清明。

    男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不是天生的通灵者也不是自己觉醒的对吧?”

    “对。”刘求志口齿不清地说。

    “你什么时候得到的?”申怀减轻了力度。

    “半个月前,当时凌晨四点左右,我负责街上的打扫,天色还是暗的,路灯下躺着一个酒鬼。一个肤色惨白的矮个男人也站在路灯下。我过去把瓶子捡走。酒鬼正在呕吐。我没有管他。男人也没有管他。我走远时他已倒在呕吐物中。过了一会我走回来取保洁车时酒鬼窒息死了。”

    “男人站在那问我为什么无视了这酒鬼,不然酒鬼不用死的。我说我没看到,而你不也一样。男人说你想他死不是吗?你是特意回来看他的死相的?你真冷酷?我本来想反驳男人说的话,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是的,就让那家伙去死吧!蟑螂死得越多越好。于是男人说你就是我想找的人。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真正的神灵,我一生中度过的日子加起来都没那一分钟来得珍贵、美妙。”

    “之后我便得到了眼眸,被赐予力量,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通灵人。”

    “别乱加修辞,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我已说了所有知道的了……我……”

    “你在撒谎!”申怀紧紧勒住刘求志的脖子。

    刘求志面颊青紫,双眼上翻。

    申怀在快要掐死人时才松手。

    刘求志剧烈喘息:“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赐予了我能力。从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我还会旺旺叫,来逗你开心,求你放了我吧!”

    申怀盯着刘求志痛哭流涕的模样,一会后摇摇头:“也许你是真不知道,不过,我可没答应要放了你呀!”

    申怀将刘求志放倒,两脚压住他的肩膀,左手按着他的左眼,生生挖出仪式的道具,一只青色的眼眸。男人没来及发出尖叫。申怀便猛地一下将手斧对着脑袋敲下去。

    不要啊!刘求志心里呐喊,他还不想死。他崎岖的人生刚刚步入正轨,还没爽够。

    刘求志不想死。所以灵满足了他的愿望。他的大脑已被砸烂,心脏却仍能跳动。申怀的灵觉发现那人还在苟延残喘。他再一次高高地举起手斧。

    他发出微弱的声音:“不要。”像在哀求。

    下一斧便直接凿穿刘求志的心脏。

    一切都结束了。

    申怀站起来。他面容平静,呼吸平稳,像吃饱饭去散步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平和。现在的他雨衣外都是血和脑浆,黏糊糊的,一股腥臭味,就像刚刚在屠宰场杀完猪的屠夫。

    这就是那女小偷所要的眼珠吗?那坚实冰冷的触感附着邪恶的气息透过申怀皮肤,甚至影响到了自身血液的流动。他边思索边看到眼眸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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