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下谁人配白衣

    徐清衡来过一趟，把一杯桃花酿缓缓注进许玠的嘴里，上来了很多人想要拦他，他就像一棵树长在那儿，双眼直着，看不见人，他们拉开他，他就挣脱开回到许玠身前，酒，一滴没洒，他喃喃着，“不要推搡，许玠最是看重白衣，莫让酒洒了上去。”

    我冲上去伸手挡着他们，拼命不让这些人靠近，哪里挡得住？柳栏，东澜，德兴叔，甚至还有唐梓凉，他们都过来了，拼命挡着人群。唐梓凉失了风度，哭花了胭脂，“不可进前，不可……”。我听见很难听的字眼，我听见很猖獗地辱骂，“不合礼法”“胡作非为”“纨绔风流”“肮脏腌臜”……

    但所有的杂音都隐下去，我听见徐清衡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许玠，这酒是我藏在茶楼，想留给你的，这下子，何必以十年为期，我年年请你喝，不醉不归……许玠，对不起，对不起……我有多……羡慕你。”

    我想起几天前的清谈会，许玠说，他好……羡慕徐清衡。

    我想起德兴叔说，他在许玠房里找到了慢性的毒药。

    我想起那一日，人群簇拥着走过来的公子，慵倦的眼神抬上来，点染山河。

    我记得那一夜他说，“清衡心性最为纯良，可惜我帮不上了。”

    我记得最后一场清谈会，他说，“有些人，生存的意义，在于毁灭。”

    我记得我说“再会，许先生。”

    他会笑着回，“当然，徐姑娘。”

    “许公子，打算把清谈会开到什么时候？”

    “当有一天，清谈会不再是清谈会，我许玠也不再是许玠的时候。”

    “公子这是什么话，公子是那山间清风，涧上明月，生生世世，干净纯粹，不可亵渎。”

    很多年后，我才会明白，那时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从那以后的人间，再也，配不上你。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从许玠那儿回来，徐清衡闭门不见人，粒米不进。敲门都不应。

    我跪在他门前，半晌。柳栏没敢上前，远远看着，也不肯离开。

    未时，下雪了，

    许玠最后嘱咐我，让我再求一次徐清衡。这雪轻轻落在衣裳上，就像是他在告诉我，“徐姑娘，再等等。”几乎刹那，徐清衡开了门，“进来吧，外头冷。”

    柳栏高高兴兴地去安排东厨热热菜，她故意很大声地宣布，“咱们家，要吃一顿团圆饭。”

    进了屋，关上门，他把头放在我肩膀上，轻轻啜泣，“我想他了……清易，别和我求赵离辰的生死，行吗？他，他们，逼死了许玠，他们都是凶手……”

    我扶正他，俯身再次跪下去。“清易……”他近乎绝望地祈求。

    “哥，是谁害死的他，我们心下有数，他求救过的。也是他嘱咐我再来找你一次的，他说，你会同意的。”

    他说不出话，泪水纵横在面庞上，无声地嘶吼。他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把这送到太元村余氏的故居，钟凌会自己戌时去取。”我打开，信上说，“停攻，静待。”我正要奔出房去，他说，“赵家很久没有音信了，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我擦掉眼里噙的泪，笑着说，“不重要了，哥，听天命吧。真的，谢谢你。”

    徐清衡这样一来失去了什么呢？如果赵家活着回来，太子篡位登基后，他手里再也不会有兵权了，如果太子想杀了这个私生的皇子，轻而易举。他唯一的赌注都在我身上，而我的赌注已经压在了赵离辰身上。就这么想着走到太元村那房子跟前。

    如果动了情，就会露出破绽，如果对方是豺狼，可能连骨头都不剩。

    如果赵离辰不是豺狼，那这个词应该形容谁呢？

    我不能这么做。

    我一回身，撞上了人的衣衫，他说，“好久不见，徐夫人。”

    是钟凌。

    “还是不放心他吗？”他说，“易儿，如果不把信给我，你会后悔吗？”

    “会。可如果……”

    “那就给我，放心，一切有我。赵家如果不仁不义，我自保得住你们，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凌……”

    “易儿，我已有了势力，足够向前走了，我会一直在未知处，看着你。”

    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他拿过信，匆匆走了。

    我也有地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