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明三年,秋风飒飒,孤雁哀鸣。

    漫天黄沙下,古朴的城墙上似久经战场的老兵,旧,破,却透着那么一点家的安逸,拢得了乱世中的一片小小安稳。因此,在战火烽飞的天下,竟有了小小西来镇这难得的安居乐业。

    自从去年冬天,斑驳掉落的墙皮砸死了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叫花子后,不用官府出告示,人们自发地离城墙远一点,再远一点。本是热闹的城墙竟是生生地有了一股肃杀的味道。

    而此时,却有两人站在城墙下遥遥相对。

    一男双手环抱,后腰间挂一竹棒,脚上草鞋已坏,只留两根带子倔强地将鞋底依附于脚背。风吹过他满脸扎煞的乱胡须,一双铜铃大眼目视凶光;另一个也是男的,等等,好像是个男的,似乎……是个男的。如果不是突起的喉结,怎么看都是一个肤若凝脂、风扶弱柳的二八小娇娘。此时,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抽噎不止。

    风卷着沙,沙掠过人,遥遥相对的二人竟似已看不清了。

    “呸,呸……”风沙略停,疑似男梗着脖子,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喊道:“赵二,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不带你这么玩的!”

    胡须男甩了甩头,直把胡须里的沙子甩出去三两,哑着嗓子吼道:“李胡,你个瓜娃子,你一天到晚神撮撮的干啥子哟,抢了老子的包,踩了老子的鞋,追了老子三里地,你要干啥子!”

    “你个龟儿子,说,你为啥子昨儿个送人家一个馒头?你啷个穷得叮当响,哪里来的钱买馒头?”

    “啊?你不会是嫌少吗?”赵二脑袋上吊下几根黑线,叹了口说:“好吧,那个包里还有一个馒头,给你了!别再追老子了!”

    “赵二,我一吊子甩死你!”李胡恼羞成怒,“人家才不要你的臭馒头,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别想走!说,你是不是要去参军?”

    李胡口中质问,脚下也不慢,只三两下人影就到了赵二跟前,步法竟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凌波微步”。

    赵二手下也不慢,反手抽棒,堪堪抵住了李胡的“九阴白骨爪”,左脚迈步向前,后退扫地,棒尖点地,提气飞跃过李胡的头顶,棒尖直指蒸李胡后腿弯。电光火石间,李胡指如灵蛇,点住了赵二大腿外侧风市穴。赵二只觉下半身酥麻无力,麻袋似的重重摔在地上。

    赵二倒也不恼,喘着粗气问:“李胡,你啥子时候练会了‘葵花点穴手’?”

    “人家不告诉你。”李胡理了理头发,傲娇地回答。

    赵二叹了口气,干脆尽可能地调整身体,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躺好,看了看天,良久说:“李胡,这太阳……好像鸡蛋黄啊!等老子挣了军功回来,天天请你个龟儿子吃鸡蛋,去他娘的馒头!”

    李胡一屁股坐在了赵二旁边,把手里的包裹砸他身上:“人家就晓得你个瓜娃子不想要我了!去你娘的鸡蛋,去你娘的馒头!老子啥都不要!”

    “李胡,你个龟儿子火气啷个那么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昨儿个我一拿了征兵的铜板就给你买了馒头,你咋个就不领情呢?”

    李胡干脆也躺了下来,并头和赵二一起着着天:“上山学艺的时候,你非得争着做师哥,让人家做你小弟,说要一辈子置着人家,这是咋的了嘛,师父才走,你就不要人家啦!哇……”李胡再也顾不得形象了,大张嘴哭了起来。

    “好男人志在四方,乱世总不能一直躲在山里吧。老子要出去闯闯。你细胳膊细腿的,看家吧!”

    “人家也要去!”

    “你个龟儿子不行!打战不是闹着玩的。真打起来,老子可不顾不上你。”

    “咋?你都打不过我!我顾我自己!”

    “……”

    远处,守门小卒斥责:“喂,不想死就离城墙远一点!听见没有!”

    两人俱是一惊,诺诺称是,互相搀扶着走远。风中传来两人的交谈:

    “带老子同去!”

    “好的好的。”

    “师哥,今晚吃啥子么?”

    “昨儿的馒头呢?”

    “......吃了。”

    “么的事。你刚刚抢的包里还有一个。咱们分着吃。”

    ……

    赵二和李胡相伴而行,边走边斗嘴,倒也不寂寞,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师哥,咱倒底去哪呢?”

    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停下了脚步,但嘴里依旧没停。

    赵二毕竟是师哥,关键时刻还得他来拿出意。想到这一点,赵二立刻觉出自己的重要性,肩膀上的担子好像又重了几分,迎着李胡殷切的目标,他清了清嗓子,说:“你个瓜娃子……”

    李胡脸色一变,身形一闪,爪如疾风直击赵二面门,赵二脸色空变,来不及抽棒,噔噔噔边退三步,身形一矮,下腰左闪,右腿横扫,竟使出了一招“无影脚”,带起的黄土迷了李胡的眼,这才堪堪躲过了李胡的攻击,但依旧损了一撮胡子。

    赵二拧眉瞪眼正要开口大骂,李胡先啐了一口:“我知道你是瞧上了镇子里卖豆花的四川小寡妇,也不瞧瞧自己的熊样。她能看得上你,呸!再学那小娘们说话,小心你的皮!”

    赵二闻言,嘿嘿一笑,抚了抚并不存在的长须,脸黑中竟透出些许红:“谁说的?谁说我瞧上她了?”

    李胡的白眼似要翻到天上去。赵二瞧着他神色不善,怕他再暴起伤人,忙说:“行行行!不学她,不学她。”

    李胡理了理头发,抬头看看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叹了口气,说:“师哥,咱们去哪啊?天黑了,人家有点怕。”

    赵二略一沉吟,正色道:“我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当今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南边百越作乱,相互间正打得不可开交。西边安西都护府也反了,听说张义都督已自立为王,正准备杀入中原呢。北边倒是太平,就是眼瞅着快进秋了,听说那地方太冷,咱兄弟便估计过不惯。这么着吧,就往东边去吧。”

    李胡忙问一句:“东边太平?”

    赵二斜睥了他一眼:“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怎么不会听话呢?刚不说天下大乱吗?东边怎么可能太平?”

    “那我们干嘛去那?”

    “东边富啊,我估摸着就是当个小兵都能吃得饱,军饷也得比别的地方多些。听我的,错不了!”赵二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李胡却似刚刚想起什么:“师哥,你昨儿个不是刚领了征兵的饷银?”

    赵二脸色一变,低声嘟囔:“孙二狗的。”

    “什么?你连这个卖命的铜板都抢!你是不是人啊!”李胡指如闪电对赵二快攻而来。

    赵二倒是机灵,凌波微步避开,嘴里忙为自己开脱:“是他输给我的!我们打赌四川小娘子用的什么味的头油,他输给我的!”

    李胡气得声音都变了:“你们这群流氓!”

    渐浓的夜色中,两道身影往前疾行,间或传来哇哇怪叫。两人谁都没有发现,周围起了雾,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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