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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双双家访

    柏油主路要拐进吴女婿家具厂的那条窄窄的水泥路,坡度挺陡的。它的右边就是天狗宫,坐落在公路边上,依山傍水,风水挺好。

    周小津从宋子桥的小电驴后座上下来,跺了跺脚,大长腿这一路下来麻到了。

    “我在前面开,你在后面走好了,周老师,吴茱萸的家就在前面。”宋子桥抱歉地对周小津说。她的小电驴载着周小津难以爬坡。

    周小津点了点头,率先走在了前头,宋子桥的小电驴加大了码数这才追上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看到坡顶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厂子,屋顶是蓝色的彩钢瓦,很是醒目。

    “周老师,宋老师!”

    吴茱萸正在厂房前面的菜地里摘菜,白色的花菜长势喜人,一个个仰着紧绷的笑脸,仿佛刚打过肉毒杠菌。

    见两位老师到来,吴茱萸手里拎着一个刚摘下来的花菜,从菜地里跑了上来。少年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植物,给冬日的山郊野地注入一股蓬勃的春风。

    “吴茱萸,你怎么不来上课?电话也不接,一点礼貌都没有。”宋子桥停好小电驴,责备道。

    吴茱萸表情凝重,说道:“我妈生病了,我不知道她没有接老师们的电话。”

    居晚秋没有生病,却比生病还要严重,躺在床上哭了半天,就像打了一场大战似的,整个人被掏空了精气神,蔫了,没力气了,软趴趴的。她按照唐天齐给的名片上的联系方式,给唐天齐的经纪人刘兵打了电话。她告诉刘兵,她的儿子想拜唐天齐为师,想考致尚音乐学院,刘兵并没有询问她诸如孩子多大,弹得怎么样之类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说,唐天齐老师的课费一节课三千,想考专业每周至少上两节课,如果是外地的学生恐怕不合适,因为在旅途上消耗了太多练琴的时间,除非在京城长住。如果居晚秋能解决好这些问题,再打电话联系他。

    这些年居晚秋靠给人做保洁攒下的钱,除去一家人的生活开销,以及付吴茱萸的课费以外,所剩积蓄并不多,如此算来只够上唐天齐几节课。而按照刘兵的说法,居晚秋每个月至少得两万四,才够应付课费,而这不包括假如在京城长住后租房的房租和伙食费。

    就是把她居晚秋分成两半,她也不可能一个月赚到这么多的钱啊!

    居晚秋赫然发现了现实的严峻,她又想起了当初宋子桥警告她的话:大师都是势利眼,不下百来万的血本,大师不会正眼瞧你的。

    所以哪怕是陈千禾真的帮吴茱萸拜入了唐天齐门下,那么以后呢?以后她拿什么保障每周两节的课费,还有在BJ的房租。

    除了把眼睛哭肿,居晚秋一时之间没有了办法,可是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吴女婿更不会帮她解决问题,所以居晚秋的心事无人能分担,她只能靠自己。

    她问吴茱萸,你的未来当真要弹古筝吗?可不可以放弃这个梦想,像其他孩子那样,回到课堂,放弃古筝。居晚秋的问话让少年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妈妈这样问是为什么,妈妈没有钱供他学古筝了。可是从五六岁开始接触古筝这门乐器,到如今已将近十年时光,十年相伴,朝夕相处,他对古筝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弹古筝是他的日常,也是他的梦想,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是他与同学竞争的一技之长,也是未来他要用来安身立命的手艺。

    这种思想一开始并不是吴茱萸主动的,是大人强加给他的,在他幼小的年纪,大人给他灌输了这种生活方式、学习方式,在他的脑子里种下了古筝梦的种子,十年的浇灌,这颗种子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颇有气候的小树。

    这棵小树有着很好的资质,只要持续浇灌,施肥,养护,这棵树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甚至可能独木成林,终成气候。但是现在,在这棵小树还没长成的时节,就被告知它要被砍掉了。

    这对于少年来说,何等残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妈妈没有钱,爸爸又从来不会顾及他,何况现在爸爸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为了他的梦想、学业去妥协什么,牺牲什么。过去他能靠的只有自己的努力和妈妈的呵护,但他的梦想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和情感的呵护,还需要金钱做后盾。

    这无疑是不可能解决的难题。

    这些年,他夜以继日勤奋练习古筝的时候,妈妈在画安城里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做着保洁,妈妈白天做保洁,晚上回来还要操持家里的家务,他常常看到妈妈在做饭时、洗衣服时、打扫卫生时捶打自己的腰背……妈妈才三十多岁,妈妈还那么年轻,可妈妈已经有了白发和很深的鱼尾纹,妈妈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可每当爸爸叫嚣着要砸烂他的古筝的时候,妈妈总是张开双臂挡在他的房间门口。

    妈妈那么瘦弱,妈妈却又那么强悍,丝毫不肯退让。

    妈妈为了什么?妈妈为的是他的梦想、他的未来、他的前途,可他的梦想、未来、前途光有妈妈的爱不够,还需要妈妈的钱,很多很多钱才能够支持他实现他的艺术梦。

    “我听妈妈的,我都可以的。”吴茱萸这样说着,就借口去菜地里摘菜,逃离了居晚秋的视线。

    吴茱萸到了菜地,看着一棵棵花菜仰着饱满的雪白的笑脸,眼泪就忍不住一颗颗落下来。

    从前他在BJ学古筝的时候,那些和他一起弹筝的孩子,小学毕业后都考上了心仪的音乐附中,只有他落榜。他知道是他技不如人,弹得没有那些孩子好,可是他们的好技艺又是如何得来的,他不怕苦不怕累,他也愿意夜以继日坐在琴房里练琴,但是那些筝童出生在京城,家庭条件又好,他们的家庭有足够的能力带着他们一开始就找到最顶尖的古筝名师,为他们提供最专业的教学,也有能力支付昂贵的课费。

    而他呢?

    出身在画安小城,过去家境一般,如今就更一般了,妈妈没有能力支付高昂的课费,为他寻找最专业的古筝名师,他只能跟着宋子桥这样普通琴行的业余古筝老师学筝。那他的水准如何在考场上压过那些古筝名师的学生?

    想要考音乐学院的附高,只会和当初考音乐附中一样,得到个落榜的结局。

    吴茱萸的心头沉甸甸、沉甸甸的,他不小了,他已经是初中生了,成年人世界里的无奈与残酷,他作为旁观者,早就理解并参悟。只不过他的内心还抱有一丝天真而幼稚的侥幸心理罢了。

    顶尖的音乐学府,不是他这种家境的孩子能够肖想的。学艺术的确要有天赋,可是金钱早就缩短了普通人与天才的差距。京城的古筝老师告诉过他,学艺术的孩子有一种是天赋极高的,有一种是天赋一般的,但天赋一般的孩子只要勤奋也能达到相应的效果,天赋高的孩子可能弹一首曲子只要练十遍,而天赋一般的孩子练习五十遍一百遍两百遍三百遍,也能达到相应的效果。

    何况,如今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但有钱还勤奋,且在一开始就得到专业名师的指点,他们的起点比别人高,过程更是加速跑,所以你拿什么跟人家竞争终点线?甚至,人家的起跑线就已经是你够不着的终点线了。

    十几岁的少年心头压着这些成年人世界里的大石头,他如何轻松?他笑不出来?他的眼泪也如大石头一般沉甸甸、沉甸甸的。

    周小津和宋子桥来了,少年不能哭了,他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站在两位老师跟前,但宋子桥眼尖,将他拉到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问:“吴茱萸,你哭过了?”

    “没有。”少年执拗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擦眼睛,那只手上还提着花菜,随着少年的动作,花菜被甩到了宋子桥的脸前,好在周小津将宋子桥向后拉了一把,宋子桥才躲过的花菜的误伤。

    “吴茱萸,你妈妈在哪里?我们去看看她。”周小津说。

    居晚秋从厂房内走了出来,她告诉周小津和宋子桥,吴茱萸以后不弹古筝了,这让周小津和宋子桥都很吃惊。而居晚秋担心吴女婿一会儿送货回来,撞见两位老师,又要和她吵架,便催促两人赶紧离开。

    周小津离开前,对居晚秋说:“后天我可能就离开画安了,如果吴茱萸还想学古筝,明天是最后的机会,我在广军老师的筝行等他。”

    陈千禾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晚秋表姐过去与她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她们表姐妹这辈子拢共也没见过多少次面,但她真心喜欢吴茱萸那孩子,也对居晚秋供吴茱萸学古筝这件事由衷地感动与佩服,坚持了这么多年,还为了能够拜入唐天齐门下,抱着强烈的愿望与信心,怎么才一夜功夫,就全变了呢?

    不知道居晚秋和吴茱萸到底遇到了什么,陈千禾不能坐视不理,入夜,独自来到了居晚秋家的厂房。

    陈千禾从网约车上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朝着厂房的方向走去,远远就听见了男女吵架的声音,仔细辨认,女人的声音正是居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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