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归途

    闷热的卧铺车厢里,江佑白正坐在下铺床沿上望着窗外出神。

    对铺是半躺着休息的赵磊,只是上中下铺都没有赵安义的身影。

    赵安义溜了。

    时针拨回到昨天夜里。

    忙活一天累得够呛,存完钱回到招待所,江佑白睡得很沉。

    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窸窸窣窣翻身下床的声音,以为是表哥或者小舅去起夜,便没再多管。

    等早上起来,看着对面小舅床上空空如也的样子,江佑白这才傻了眼。

    拿起床上的纸条,上面狗扒屎一般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不少还是用拼音替代。

    “我走了,去干一件大事。”

    又是大事,这小舅怎么就老想着搞些大新闻呢?

    读到这里,想起外婆那日渐苍老的面庞,江佑白止不住叹了口气。

    小舅这张纸条还挺煽情的,短短一句话,竟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但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他给气得背过气去。

    “佑白,借了你3000元当本钱,以后十倍还给你。”

    “赵安义留。”

    艹!

    江佑白连忙拿起床头的帆布包,翻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一本人民银行的存折。

    大意了啊...

    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江佑白也只能苦笑。

    昨天的4万元,只存了3万7,剩下3千本来就是打算回去后分给小舅和赵磊的。

    这下全被赵老二拿走了,造孽哦。

    这便宜小舅真是让人又爱又恨,这趟进京要不是靠他半路撩来的电话,这辆波罗乃兹还真不好出手。

    刚对他印象好一点,马上又不辞而别,可把人气得牙痒痒。

    就是不知道,赵安义的人生轨迹会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发生改变呢?

    就在江佑白还在为那不省心的小舅捏把汗时。

    此时此刻,人挤人的BJ站里。

    “安义,快点,火车进站了!”

    “好嘞,王总!”

    坠在后头的赵安义快跑两步,同喊他的人并排走在一块。

    正是那做人参生意的时髦大姐。

    大姐还是那副花枝招展的打扮,笑眯眯地盯着赵安义:“都说了,叫我王姐,别什么总不总的,生分了。我呀,比你也大不了几岁。”

    示意身后的几个伙计离远点,大姐一脸暧昧地压低声音说道:“这次去羊城,路上要差不多40个钟头,我订了一个高级软卧,带门锁的那种,一会儿你跟着我...”

    “行,行呢。”赵安义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流,伸手摸了摸帆布包里那瓶刚从同仁堂买的六味地黄丸,心里才多了几分底气。

    斜眼瞥了瞥身边约莫一百五六十斤的王姐,赵安义咬紧牙关。

    娘咧,老子豁出去了。

    成败就在此一举!

    ......

    回到宇宙厂,左右无事,江佑白在家好生歇了两天。

    只是每每想到外婆得知小舅又出去了时那难过的神情,江佑白就觉得有些揪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更何况是现在连打个电话都不容易的年代。

    还别说,后来发明视频电话的人,真是造福了不少家庭。

    眼瞅着江佑白在家的时日所剩无几,赵素芬和江立功也是赶紧挑好了日子,准备摆个酒席给老江家长长脸面。

    场地就用厂里现成的露天篮球场,席面请了附近村里最好的大师傅。

    周日一大早,江佑白揉揉眼睛走出房门,就闻到一股子香味。

    老江竟是破天荒地下厨掌起了勺,赵素芬在桌前摆摆弄弄,走近一看是一桌子好菜。

    红烧鲫鱼,白切肉,煎豆腐...甚至还有一只整鸡。

    “大早上的咱们吃这么丰盛?”江佑白好奇问道。

    “去去去,童言无忌。”赵素芬眉毛一挑,赶忙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嘴巴。

    正在灶台忙活的江立功笑道:“今天是你升学宴的日子,早上先给你爷爷奶奶摆一桌,他们老人家保佑你去了羊城平平安安。”

    闻言,江佑白也是收起了嬉皮笑脸,沉默地看向柜子上爷奶的遗像。

    黑白遗像上,是两位老人瘦削的面庞,饱经沧桑的眼睛里,透露着慈爱。

    自打记事起,爷奶就不在了。

    听老江说,是吃不上粮的那三年里,二老把仅剩的食物都留给几个娃,自己吃了不少观音土和树皮,落下的病根。

    刚翻过1970年,二老就相继走了。

    江立功在遗像前摆了整整八个菜,还有两晚大白米饭,和一瓶四特酒,随后默默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不再说话。

    江佑白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

    爷爷奶奶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家身体健康,保佑你们孙子去了羊城能赚大钱。

    过几年等百胜进来了,给您二老买肯德基尝尝,这玩意比酱肘子还好吃...

    ......

    中午的席面很爽利,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赵素芬也是狠狠心花了钱,让大师傅按照顶格的标准来。

    什么叫顶格标准?那就是不讲究荤素的均衡搭配,肉越多越好,菜越油越好。

    还得每桌配上一瓶上好的四特酒加一条红塔山的香烟,那才叫排面。

    大师傅跑了好几个村子,才收到一头连毛带皮将近200斤的大肥猪,带上猪血和内脏,杀了100多斤的肉。

    粉蒸肉、梅菜扣肉、麻辣毛血旺、辣椒炒猪肝,做出来的一道道硬菜全都肥得流油。

    酒席摆了整整16桌,请的基本上都是厂里的领导、工友,还有一些浮梁本地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全都来了。

    江立功的七八个学徒一早就过来帮忙挑水、劈柴,家里亲戚的女性帮忙择菜洗菜、刷完洗盘,大舅妈甚至围上围裙去帮大师傅打下手,江佑白倒是乐得个空闲。

    但敬酒的时候他可躲不掉,在场的要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厂里人,要么是大舅这样的亲戚长辈,哪好意思用白开水作假。

    3钱的白酒盅,硬是实打实地喝了快小40多杯。

    最后敬到娘家亲戚这桌,跟外公连喝三杯后,江佑白再也支撑不住那比铅球还重的脑袋瓜子,眼睛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瞪瞪睁开眼,天都黑了,只听见客厅里亲妈正拿着礼账念叨着:

    “亏死了,这礼金连买猪的钱都不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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