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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刘铭(七)

    在凤凰山的第二个月,我一直在看那本秘笈。不知这秘笈是哪位前辈的经验所得,解答了很多我在修炼中遇到的疑难问题。如果师兄知道这一本秘笈和与林楚楚见的那一面会对后来的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的话一定会很后悔。不过杨柳清不是说这些事都是已定的么?这么说,我走到这一步也情有可原了?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被他人宽恕,他人没有立场来宽恕,既然他们要么做命运的棋子要么做我的棋子,那还不如让他们做我的,至少给他们平淡的人生平添了许多乐趣。杨柳清说错了一点,我不觉得虐杀是多么快乐的事,我杀人都是处于需要。说我自私也好,但最后一切真相付出水面的时候谁能说我杀人是自私的?即使高尚如师兄也说不出来,这件事实在太超脱常理,所以根本不能用简单的常理来衡量。就算我要成为众矢之的,那也轮不到杨柳清来对我指手画脚。

    事实上,到了最后的最后,一直坚定地做着自己的事的杨柳清,还有我,都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我没有问过师兄、张亦弛、林楚楚、杨柳清他们恨不恨我,我想原先是恨的,杨柳清也许例外,但其实恨不恨的都再也不能恨到具体的是上去了。

    如果杨柳清没有这么聪明,本不至于走到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活在欺骗中,至少还能抓住痛苦。

    然而她偏偏就是那么一个漏洞般的存在,让所有世事都变得没有意义,完全虚无。

    那都是后话了。

    师父来接我们回灵山,两个月没见,她有些憔悴,想是太忙了。张亦弛很舍不得我们,一直拉着我和师兄的袖子,险些被师父一同兜走。灵山初冬,已经微寒,师兄到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师父还去探他的额头。

    这之后我便一直修炼,钻研师兄给我的秘笈,日日寸进。

    灵山下雪了,白雪盖着满世界。过了许久,雪化了,早春的花开了。栀子又开了一季。又过了一个中秋。

    那年的九月初十,我梦到了师父。

    四周都是橘黄而燥热的,只有师父身上蔚蓝凉爽。我紧贴着师父。师父偏着头看着墙壁,不眨眼睛不看我。师父不阻止我。橘黄的热浪要把我吞掉了,我紧紧抱着师父,我嗫嚅着:“师父……救救我吧……师父。”师父不说话,师父不看我,师父看着墙壁,师父眼里没有污秽。可是我看着师父,我的眼睛被师父的眼吸进去了,我一直看着师父,我从前便一直看着师父。“师父,师父。”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呼唤着师父,师父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我双手捧着师父的脸,让她正对着我,师父的眼睛终于看向我,但事实是我把自己放在了师父的目光所及之处。我知道,师父什么也没有看。捧着师父的脸的手掌痒痒的,麻麻的。橘黄的包围着我,已经侵入我的肌肤了,热得灼烧我的心智。我把师父越抱越紧。

    “师父,灵玉……灵玉。”我喃喃着,胡乱稀碎地亲吻师父的唇。师父青蓝地冷静着,甚至发紫,都不肯匀一点给我。凭什么,我是你徒儿,我是你带回来的,凭什么不管我了?说到底都是师父不好,为什么不多分给我一点?为什么和师兄一样的照顾着我,不要这样,我不只要这些。把你的分给我,别人的我不要,你也不准给别人。

    然后橘黄和青蓝搅成一团,天旋地转,世界上只有师父的我和我的灵玉,我们好亲密,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分开了。

    又好像只是胡乱弄了几下,我醒来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面对沾湿的床单和裤子。我换下来,洗过了晾起来,顺便把被子也晾一晾,若师兄来问,就说是看今天太阳好,拿出来晒晒。

    做完了这些,天光已经大亮,再过两刻该吃早饭了,可我还是觉得浑身血气翻涌,就这么去吃饭一定会叫师父察觉问题的。

    我索性开始练剑,打了两套纵横剑,觉得稳定很多,额上微微有些汗。

    吃早点的时候,我不敢看师父的眼睛,那双在梦里被我强迫着看我的眼睛。

    “铭儿也该有把自己的剑了。”师父说。

    我顺势请师父指导我剑术,师父说用过午饭去青竹居就好。

    我故意做出一些纰漏,师父便来手把手教我该怎么做。有时,师父像是环抱着我。

    我已经十四岁,长得比师父高一些了。我不敢太亲近师父,可我又忍不住。

    上京落了深秋的第一场雨。雨是忽而发生的,片刻便下得很大,我和师父进房里躲雨。师父的房里比淅淅沥沥下着雨的门外还要凉些。这里简陋得不像是在灵山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摆了一张木桌,一个橱柜,一把椅子。几样东西都收在橱柜里,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师父要去拿伞,我说外面雨太大,会湿鞋,再呆一会儿好了。

    上京的秋天,少见的雷雨。雨势越来越大,不时电闪雷鸣。我想起我早晨晒的被褥还没有收。不过没关系了,我在师父房里。师父自己煮了茶唤我吃。

    师父负手而立,看着我很浅很淡地笑着。她说:“五年过去,铭儿都长这么大了。”

    “若不是师父收我为徒,我的尸骨已经沉在高梁河里了。”我说。

    师父又摸了我的头,师父已经很久不摸我的头了。她叹了一口很浅的气:“时也,命也。”

    这里没有熏香,师父的气味变得明晰了。

    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到了木叶轩,我重新洗过衣服被子。我想,我很需要一场大病。

    入夜,我悄悄离开木叶轩,脱下衣物将自己泡在明镜湖里。秋夜很凉。明镜湖扰动着不安分的古怪灵气,我吸纳进去,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酸痛。泡了许久,我湿着头发便躺在床上。第二日,我如愿以偿地病了。

    师父来照顾我,我说师父,我头好痛,师父就帮我按头。夜里我睁开眼睛,师父不错眼珠地看着我。忽然外头又是一声惊雷,也许是因为病着,也许是因为我用心不纯,我竟吓了一下,师父笑着说,不要怕,有师父在呢。我拉着师父的衣角,师父就拉住我的手。师父这次没有渡那种热气给我,师父的手本是微凉的。我撑起身体,有好多东西要溢出来,最终只说了一句:“师父。”

    师父以为我害怕还不好意思说,很善解人意地,抱住了我。师父轻轻拍着我的背。师父是最疼我的。淡而又淡的雨后栀子的气味包裹着我。我想哭。我的头埋在师父的肩颈处,紧紧抱着这个世上我唯一确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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