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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年糕

    1969年春节过后的第三天,阴历大年初三,中午饭后,我与父母兄弟道别后,回知青点。

    今年元月过后,进入二月,天气特别的冷,春节前下了一场我们江南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下雪那天,从白天清晨开始,乌云压在头顶上,灰蒙蒙的。一会儿,鹅毛般的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直至天黑,大雪下得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第二天早晨起来,雪,昨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冬日的阳光给人带来些许暖意。

    经过这几天节前购买年货、年后走亲访友,大街上原来被大雪覆盖的洁白路面,被人踩得泥泞不堪。碎卵石铺就的路面上,污黑的泥浆水中掺着未化净的被人踩得“染”上黑色的残雪,已是厚厚一层。走在上面,不时发出噗嗤的声响。走路稍不注意下脚的落点,低洼处顿时溅起一片泥浆水。可能打湿裤腿,也有可能雪水灌进低鞋帮的雨靴里。瞬时间,双脚就被冰冷彻骨的寒气所包裹,让人懊恼。

    走出城区,旷野下的村舍、田地、树木全都罩上了一层绵绵白雪,天地一色。瑞雪兆丰年啊,预示今年将是一个好年景。

    因为连续低温,天气虽然晴好,但路面上的雪融化得很慢。阳光照着路面上的残雪,反射的雪光,晃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路面已有众多路人行走留下的凌乱脚印,向路面尽头的远方延伸。

    走路时得踩着前面路人留下的脚印走,脚窟窿有半尺深。因为如果在雪面上走,一脚踩下去,至脚踝处全深陷在雪窝中了,每走一步,每拔一次脚,都得付出体力。所以,踩着前面路人留下的脚窟窿走,要省力得多。

    没走多少路,身上开始发热。还没有走完一半的路程,帽子已拿在手中,棉衣也脱下挽在了臂弯上。我估计原本一个半小时能到知青点,今天可得走上几个小时。走着、看着,一路上变幻无常的雪景,让我有些陶醉。远远看见知青点稻草房屋上面用红砖砌成的烟囱了。

    村道拐向知青点小路直至门口路面的雪地上,有几排脚印。脚印告诉我,有人到过知青点。

    这个大雪封路的天气,虽然是晴天,村民一般也不会出门。更不会摸到知青点串门来玩扑克牌。因为村民都知道。这个时间节点上,知青都回城探亲过节了,知青点上不会有人。

    年前回城,特地到陈队长家打了个招呼,告诉陈队长我节后初三下午四时前回生产队,请他多多留神,空闲时就朝我知青点方向看看。我回城时,在知青点大门上留了言:如有求诊者,猪的病情急、重,请到公社兽医站请医生下来治病,公社兽医站春节期间有医生值班;如病情轻,着凉感冒、吃坏肚子拉稀等病症,上门求诊者可把自己所在生产队、姓名告诉附近住着的陈队长。初三下午回知青点后,我会根据陈队长告诉我求诊者信息上门服务。

    我直奔陈队长家,陈队长见我进了门,说:“你倒是守时,给。”说着话,陈队长递给我已拆开抚平的烟壳纸,说道:“早晨、中午都有人上门找你出诊。他们看了你门上的留言后,说雪大,路不好走,就不去公社兽医站了,还是等你回来。两个求诊者的队名、姓名我都写在纸上了,你抓紧时间去吧。等一会诊病回来,就到我这儿吃晚饭。”

    虽然是晴天,下午刚过四时,太阳已挂在西边天际地平线上了,余晖尚在,残阳如血。冬日的傍晚,家家户户被大雪覆盖的屋面上的烟囱里,已有炊烟袅袅升起。西北风狠劲地吹着,刚才走路有些汗湿的身体,现在感觉有些冷。

    我背着药箱,费力地在村道上走着。用泥土夯实的村道,这几天因积雪融化和社员们的走动,路面就如人们做面食刚开始和面时的黏糊状,一脚踩下去,被泥浆黏住,半天提不起来,我干脆走下村道,就在大雪覆盖的麦田中走。“雪被”下面的麦苗,因为都长在土疙瘩缝隙中,麦苗也就寸许长,脚踩在雪面上,伤不着它们。

    这二户人家的病猪都是老母猪,都怀着胎,再等二个月就要下崽了。

    六队夏队长家的老母猪感冒了。低烧、食欲差。夏队长说昨天晚上临睡前到圈舍看看老母猪食盆里的食有没有吃干净,临走时,忘了把猪舍门帘放下。一夜西北风刮得,让老母猪冻着了。

    “用中药治感冒,不会伤害到腹中的胎儿。今晚给一次药,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早晚各喂一次药。估计病情就会减轻,逐渐好转。”我对夏队长说了给药方案。夏队长听说给的药不会影响猪崽的生长,满心欢喜,说道:“我正担心,母猪得了感冒会不会对猪崽不利。你这样一说,我放心了。”

    我叮嘱夏队长:“经常给老母猪喂些温水,食欲差,少食多顿。猪食要煮熟,加一些精料。慢慢调理,等低烧退后,母猪就会慢慢恢复活力,不会耽误二个月后产仔。”

    夏队长反复感谢我的上门服务,且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母猪感冒,病情不重,过二天病就好了。

    从后院走出来,夏队长让我等一下,我不知何事,正想着会有什么事,夏队长从门里出来,手中拿看两片年前蒸的红糖松糕塞给我,说道:“你一个人,饱一顿、饥一顿没人管,这松糕耐饥,饿了啃一口。”

    我说:“不要,夏队长,你不要这么客气。”

    夏队长把两片年糕朝我中式棉袄两侧的口袋中塞。他也不考虑我棉衣口袋脏不脏。

    “拿着,今年这糕蒸得还可以,甜着呢!”

    见队长执意要给,我也只能收下。“谢谢了。”我当年插队的地方,当地社员过年,年前,除备一些饭桌上的年货外,阴历12月24夜,家家都要蒸年糕。年糕的原材料是6成糯米和4成粳米混合磨成米粉。用糖精和少量白糖蒸出的就是白糖年糕;用糖精和少量红糖蒸出的就是红糖年糕;也有在原料中放上一把赤豆,就成赤豆糕了。蒸熟好的松糕,切成宽8公分、长15公分、厚2公分左右的片状,晾上几天,再把松糕切成条状,就这样晾着、晒着,直至水分蒸发殆尽。这样可存放至冬去春来时,社员出工,口袋中放着一块,饿了啃一口。当然,这得有一口好牙,这是年轻人的零食;老年人在煮早饭时,把松糕蒸一下就可以吃了。松糕存放不好,受潮了,也会霉变,只能弃之,浪费了粮食。

    八队邢伯家的老母猪体温稍有升高,有轻度腹泻的症状。我问邢伯,这二天给猪喂食的情况。邢伯告诉我:“年前、大年初一,母猪都是好好的,啥事都没有。大年初二,队里有一户人家办喜事,中午、晚上饭后都有剩菜、剩汤、剩饭的。我与户主商量,你家的大肥猪因办喜事,宰了上了桌,圈舍里没了猪,饭桌上撤下的‘泔脚’倒了可惜,我家母猪正怀着胎,再过二个月就要产崽,需要营养,我给你点儿钱,把你家的‘泔脚’给我喂猪。对方一口答应,象征性的收了2元钱。中午一盆‘泔脚’倒进食盆,老母猪从未吃过这么可口的美食,霎时间,盆底朝天,晚上又是一大盆,母猪美的直哼哼,吃的可欢了。我看着母猪喜欢吃,心中也高兴。”

    邢伯不知是自咎还是自我调侃地说:“昨晚做梦,梦中情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圈舍中十几头小苗猪胖乎乎地惹人高兴,心想这批小苗猪过段时间送苗猪市场,定能卖个好价钱。哪想到今天早晨进猪圈一看,老母猪拉稀腹泻了,今日早晨到现在拉了五、六次了。”

    邢伯连连叹气,又不无担心地问我:“这老母猪没啥大问题吧?”

    “邢伯,猪就是吃坏了肚子,属轻度腹泻。你不能只考虑给怀孕的母猪增加营养,而忘了从办喜事饭桌上撤下来的‘泔脚’油腻太重,吃一顿,就够老母猪肠胃受的,连吃两顿大餐,不拉稀才怪呢。邢伯,你养猪也不是生手,如何喂食应该懂啊。”

    邢伯听我这么说,搓着双手,苦着个脸说:“想发财啊,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以为2元钱买了两大盆‘泔脚’,得了个便宜。”

    看着邢伯自责的样子,我也不再说他,再说了,他是长辈,我是晚辈,多说不好,点到为止。

    我给邢伯开了四天止泻的中成药,嘱咐他早晚把药拌在猪食中喂下。临走时,又特地叮嘱一句:“母猪这两天少食多餐,猪食必须煮熟,这种天气,不要把凉的食物喂猪。猪舍要保暖,六队夏队长家的老母猪就是受凉感冒了。”

    我刚想抬脚走人,邢伯说:“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邢伯。”

    邢伯掂掂手中托着我给他止泻的中成药,问道:“这药管用吗?明天还拉稀的话怎么办?是找你,还是到公社兽医站请兽医下来?”。

    邢伯用有些不信任的眼神望着我。我迟疑了一下说:“邢伯,老母猪体温没有升高,只是吃坏肚子拉稀腹泻,肠胃没有感染病毒性细菌,用中成药比较恰当。另外,老母猪还怀着猪崽,这个中成药的药性比较温和,对老母猪没有啥不利影响。如果是细菌性病毒感染,最好选用西药且见效快,但对猪崽是否有影响我说不清。我老师李医生说过,西药治病,药效明显,但多少都有副作用。中成药见效慢,但安全。怀着猪崽的老母猪还是用中成药较好。当然,明天拉稀不会停,但症状会减轻,次数也会减少。得慢慢来,估计四天后,病应该会痊愈了。”

    站在邢伯旁边,他的儿子邢保明说:“爹,易一文说得有道理,我们听他的,就用中成药。”

    邢伯点点头:“谢谢了。你说得在理,我听你的。走,天黑了,到我家去吃晚饭。”

    “邢伯,晚饭就不吃了。从明天开始,你仔细观察老母猪的病情变化,如拉稀腹泻次数在减少,猪也开始逐渐有精神头了,老母猪就没事了。如果有事就找我,我走了,陈队长还等着我吃晚饭。”

    “噢,你到陈队长家吃饭,那我就不留你了。保明,去家里拿二片糕,让易一文带着。”

    邢伯,刚才六队夏队长已给了二片糕。”

    “夏队长给的,是他的心意,我给的是我的心意,拿着吧。”邢伯从他儿子手中接过松糕,往我棉袄两侧的口袋中各塞了一片。

    节后返回知青点,也不是每天都有求诊者上门。进入冬季,社员家猪圈里的生猪,节前已出售,或是作为年猪宰了,生猪存栏率基本归零。存栏的猪,主要是老母猪,都怀着猪崽,这些母猪多数是在3月、4月份产崽,5月出售苗猪,当然也有二月份产崽的老母猪。所以,一旦有求诊者上门都是家中老母猪病了。

    待在知青点上,整个白天基本无事。我也不愿没事就到社员家串门闲聊,不要被误认为来蹭饭的。张医生借给我的几本兽医专业书就是我打发时光的读物,有的段落能背下来。

    早饭和晚饭,用本地产的老来青大米熬粥喝。熬好的白粥,特别的稠,上面有一层闪着油光的“粥油”,但米粒却并没有被完全煮烂呈稀糊状。米粥到了口中,能清晰地感受到米粥里颗颗富有弹性的米粒在舌尖上滚动,还得咀嚼几下,才会老老实实进入胃肠。喝着老来青大米熬的粥,嚼着莴苣笋干,这种口感、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中午饭,知青点除了大米,没有下饭的菜,哪怕是一片菜叶也没有。这样的生活常态,像我这样下乡几年老资格的知青,早就有了应对的办法。这几年,每当春节过后,回知青点,家中没有一点儿吃的可带上,临走时,母亲总会给我挎包里放上一个装满熟猪油的大玻璃瓶。在知者点难熬的冬日里,副食品特别匮乏的日常生活中,吃饭时,盛上一大碗刚出锅的米饭,从玻璃瓶中挖出一小匙熟猪油,倒上些酱油,把米饭拌匀。端在手上一碗大米饭,酱色的米粒晶莹剔透,肉香味扑鼻;饭入口中爽滑可口,转眼间,一大碗米饭已下肚。这一碗熟猪油酱油拌饭,是知青们冬日午饭的最爱。没有下乡插过队的人,是无法体会当年插队知识青年对这碗饭念兹在兹的情结。真是回城几十年,这碗“知青饭”曾在梦中几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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