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2)
半年后
“昔香,今日外面怎的如此热闹?竟连魔域都多了一丝生气。”时隔半年,林悦淇的眼睛总算能见光亮了,也能隐约看见物体,她只觉得士兵们行色匆匆,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这……这……”来送饭的昔香显然十分紧张,她似乎不愿意提外面的事情。
“但说无妨。”如今的林悦淇沉稳了许多,也更通透了几分。
“是……是魔尊迎娶帝后的婚礼。”昔香眼神闪躲,不敢看着林悦淇。
林悦淇本想去拿食盒,昔香的一番话却让她僵住了,胸口有如锥心刺骨般疼痛,即使每日都要经受数次,也不及当下的半分。才半年,才半年萧玦就另寻良配、谈婚论嫁,未免也太快了。这半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没少想过萧玦的帝后会是何许人也,是佳念吗?亦或是与佳念相像之人?于萧玦而言,佳念就是他心头悬着的明月,即使触不到、摸不着,也是洁白无瑕的存在。这些,林悦淇又怎会不知,与其说不知,不如说是不愿面对。她脑中无数个念头迸发而出,她只觉得很闷,闷得喘不过气,几欲窒息。林悦淇捂住胸口,昔日匕首插入的地方不时隐隐作痛,她时常梦魇,梦中都是自己被心爱之人背弃,她每动心一分,匕首就更深一寸。
林悦淇不忍迁怒于昔香,就朝着昔香尴尬的笑了笑,问道:“那帝后是何许人也?可是生得很俊俏?”
“是魔族公主,念雪,这长相……”昔香四下看了看,她不敢当众妄议帝后,只得放低了声音对林悦淇说:“长相平平无奇,也不及你十分之一,性格更是糟糕,我们这些下人没少受罪。”
念雪,这个名字林悦淇闻所未闻,却总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她回想起大婚当日那位魔族公主,向昔香问道:“她是不是喜着紫色华服,头上还戴着步摇?”
“正是,这位公主简直荒谬,未出阁时就整日戴着步摇,真不知她有没有半分学识。”
“不得胡言,如今我是个自身难保的犯人,你如此这般说话,来日恐酿成大错,届时我可无力保你。”林悦淇有些生气,她平静下来后思索了片刻,对昔香说:“今日是魔界大喜的日子,你不必在这儿守着,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回吧。”
昔香万分担忧地看着林悦淇,她欲言又止,便是深知自己的主子性格执拗,如此这般,还是让林悦淇一个人呆着为好。
昔香走后,林悦淇安安静静地靠着墙角,思绪万千。初到魔界,萧玦曾提过自己有个妹妹,他父尊,也就是前魔尊,有意让他与这个旁支联姻,但他本人却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在他眼里,为了权势而结的婚,不如不结。
林悦淇笑了笑,如今想起这番话,可真是讽刺。“佳念,念雪。”她反复读这两个名字,又忆起在凡界时萧玦问她花钿一事,恍然大悟。
“不过是名字中有个念字,这也是你娶她的理由吗?”林悦淇自言自语道,终是金钗太冷、珠玉太沉,她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颅。
林悦淇的心中五味杂陈,萧玦娶的是念雪,论相貌、论品性、论修为,她都在念雪之上,可即便如此,萧玦也是义无反顾地娶了。林悦淇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伤心为好,也许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宿命。
正当林悦淇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她肩上的碎魂钩和铁链一并消失了,可她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而是生疑。
“今日是魔界大喜的日子,魔尊宽仁,特赦了些许犯人,也命我将你身上的碎魂钩取下。你日后也要如现在这般安分,免得再背上这道枷锁。”玉龙站在牢房前对林悦淇说道,他身后的圣天似乎在吃什么饼,大约是喜饼。
“宽仁?特赦?大婚之日将我身上的碎魂钩取下,是何用意?难不成他大婚还成全我了?”林悦淇满是怒意,她不依不饶地说道:“始乱终弃、口蜜腹剑,这便是你们现任魔尊的真面目。”
“你!”玉龙用玉柄叉指向林悦淇,气得说不出话。眼看他俩又要针锋相对,圣天偷偷捏了一个诀,施在林悦淇身上,林悦淇头一歪,昏睡了过去,玉龙见状这才罢休。
于此同时,萧玦和念雪正在宴请八方宾客,九华殿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念雪身着喜着,今日的妆容也格外浓艳,她拉着萧玦一桌接着一桌地敬酒,恨不得将这桩喜事昭告全天下。刚开始萧玦还有些兴致,后来便逐渐感到疲乏,于他而言,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是好是坏。裴煜泽觊觎魔尊之位,萧玦娶念雪不过是笼络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再者,念雪痴心不改,
他们巫师一族擅长疗愈,其父答应萧玦,若是能娶念雪为妻,他便将巫师一族的典籍奉上。萧玦认为典籍中应当有复活佳念的法子,便应下这桩婚事。他最爱的人死过一次,这婚也结过一次。他曾想娶佳念为妻,也曾放下过去,想和林悦淇好好在一起,可两者皆为梦幻泡影,所以如今帝后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晚上,念雪坐在房中,既紧张又兴奋,她搓着手,等待萧玦的到来。萧玦此刻仍在逸羽殿处理公务,分身乏术,直至午夜才草草批阅完了近日的折子。他并不想去见念雪,可他也深知今日不得不见,否则将惹人生疑。
萧玦推开同心殿的殿门,念雪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她眼中带着期许,嘴角带着笑意。萧玦拨开珠帘,刚想走进去,却又停住了,他如此僵在原地,愣神了几秒,只觉得自己进不得这间房,却又不得不进,叫人头疼。
“夫君!”念雪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她离开床榻,走到萧玦身边,拉住他的手,问道:“今日为何来得这般迟?”
萧玦眼眸低垂,轻咳了两声说道:“公事繁冗,加之今日的婚礼,本尊已经很累了。”他从未和念雪以夫妻相称,而是一口一个本尊、帝后,话语带着三分敬意,七分疏远和万分无奈。
“改日再来看你。”萧玦转身欲离开这里,念雪就从背后抱住了他,她靠着萧玦,双手环住他的腰,迟迟不肯松手。
“为何,你从未摘下这枚香囊?这款式都老旧了。”念雪摸到了萧玦腰间挂着的香囊,她以为既是夫妻,萧玦定会坦诚相待,便想伸手去摘那个香囊。
萧玦不想任由她继续胡闹下去,压低了声音说:“够了。”然后一根一根掰开念雪的手指,将她推远:“本尊乏了,不想同你聊这些陈年旧事,今日你便当我没来过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同心殿,留下念雪一人暗自神伤。
萧玦走后,他似乎觉得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凡界。凡界的时间与天上不同,此刻才刚入夜。萧玦独自走过一座座桥、一条条路,看天灯、星辰,听见人们的欢声笑语,他不禁有些惆怅,思绪游弋,恍然如昨。在魔界,他是他,却又不全是他。但在这里,他是翩翩公子,是萧玦,不是什么魔尊,亦不是镜尘。
萧玦走过大街小巷,脑中无数次闪过林悦淇的身影,一个喜着素色衣裳却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姑娘,也是他的第二次心动。他爱过,骗过林悦淇,也伤过她的心,若说林悦淇有什么罪过,那便是她的身世:其母林溪、其父苍澜,林悦淇是手握星旻剑的朱雀族,双亲皆死于魔族的刀刃下,这于魔族而言,便是宿敌也是隐患。萧玦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仔细回想着与林悦淇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的利用到慢慢展露真心,最后因为她的身世毁了精心策划的一切,亦是让他二人再无可能。
“林悦淇,你不该遇见我,若没有我,你仍是九重天上无忧无虑的小仙,想必日后也会遇见良人。”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父尊总是教导我:我的心中不能有牵挂,日后方能保护好魔界子民。可我的心中有父尊、有萧珞,从前有佳念,而后有你。”萧玦叹了一口气:“是我无能,平衡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将所爱之人置于险境。如今江山在手、美人在侧,我却毫无欣喜,大概是天道也看不惯我这般不真诚的人,便让我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真是报应不爽。”萧玦边说边走进一家酒肆,他买了两坛竹叶青,向浮玉山的方向走去。
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萧玦平日里用惯了法术,他随即化作一阵风,等他现身之时便站在了小屋门口。小屋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大梁也是摇摇欲坠。萧玦挥一挥袖子,便将小屋修缮好了,他飞上屋顶,稳稳当当地坐下。
萧玦开了一坛竹叶青,仰头灌下一口。他鲜少喝酒,所以酒量平平,就连喝这竹叶青也是受了林悦淇影响。
“什么苍生,什么道义,我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下、得不到,却要为魔界万千子民肩负起责任,委实可笑。”萧玦无奈地摇了摇头。
“兄尊,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大婚当晚一个人躲在凡界喝闷酒,这喝酒的好事为何不叫上我?”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萧玦的同胞弟弟:萧珞。
萧玦有些醉了,但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对萧珞说道:“你小子怎么回来了?此刻不是应该在妖族平叛吗?”
“兄尊这是不欢迎我?”萧珞摊了摊手,而后叉着腰说道:“区区几个妖族叛党,本是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的,奈何与兄尊团聚心切,我便快刀斩乱麻喽。”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不着调,今日一口一个兄尊地唤我,是何居心?”萧玦俨然摆出了一副魔尊的架子。
一眨眼,萧珞便飞到屋顶上,坐在了萧玦的身旁,他顺势用手勾住萧玦的肩膀,开玩笑道:“哥,你弟弟我萧珞回来了,可我看你这个魔尊当的,也不是很顺心嘛。”
这话如若是换作别人说的,定会被治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可萧珞话音刚落,萧玦就接上了:“不错,想不到你常年征战,竟也能知晓我的心事。”他递给萧珞一坛竹叶青,说道:“陪我喝酒。”这语气冷冰冰的,却饱含心酸。
萧珞看着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的萧玦,此刻脸颊有些泛红,刚想劝他少饮些,却有些不忍心,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我这个当弟弟的便陪你疯一次吧。”他接过竹叶青,痛饮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他兄弟二人就这样在屋顶上坐了良久,不一会儿,萧珞便开口了:“哥,从小我顽劣不堪,无心学业,而你秉性优良,心怀苍生,魔族上下都说你来日会继承大统,光耀罗刹一族。当时年少,只觉得有你担此大任,我便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萧珞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后来我被派去平叛,父尊病重,姓裴的也是一刻都没闲着,巴不得早日取代父尊、取代你,坐上魔尊之位。这么多年的沉淀,也让我看清了现实,每个人皆有宿命,也注定逃避不了身上肩负的责任,我如此,众生亦是如此。”
“不对劲,你小子如今怎么文绉绉的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风流倜傥的萧珞。”萧玦指着萧珞说道。
萧珞按下萧玦的手,说道:“哥,你别闹了,我是你的同胞兄弟,又怎会不知你心中的苦楚?当年你欲娶佳念,父尊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你娶林悦淇,还给我来了密信,让我速速回魔界暗中保护她,只可惜我分身乏术,大婚前夕仍在平叛。打仗就算了,反正我也打惯了,偏偏那个姓裴的横插一脚,派了他的亲卫军来堵截我,好死不死的是,我赶到魔界之日,你婚没结成,仗也打完了。”萧珞一脸怨气,暗自不爽。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当真不爱林悦淇吗?我可是听说人家为了帮你拿回琉璃盏差点搭上半条小命。”萧珞说道。
“爱,怎会不爱,也许一开始是个骗局,而后却是实实在在地想和她携手余生。可是她太好了,我配不上这样的她。”萧玦的眼神有些空洞,他借着酒劲说出了心里话。
“你可知我要那琉璃盏还有何用?”萧玦转头看向萧珞。
“你的小心思我怎会不知,用琉璃盏给父尊稳固心魂,然后再假公济私去复活佳念嘛,那开满曼陀罗的地方便是存放她心魂的地方吧。”萧珞十分通透,好似拨开云雾将事情看了个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萧玦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了,险些将手中的酒坛摔下屋顶,他拍了拍萧珞的肩膀说道:“好一个假公济私,不过确有此事,只是我后来便断了这个想法。大婚当日情况生变,我才知林悦淇是当年间接害死佳念的林溪之女,她手上还有鲛人逆鳞,这已是晴天霹雳。她手握星旻,使出南明离火,眼看就要展露真身大开杀戒,诸多误会之下,我便困住了她而后发落十九层,对外则称她已被魔族诛杀。”
“那你为何取她心头血?”萧珞一向爱憎分明,即便是面对魔尊,也要多问上几个为什么。只因萧玦在他心中并非高高在上的魔尊,而是从小便爱他、护他的哥哥。
“为什么?我也不知为何能精准无误地落下那刀,从前待她好,便是看中了琉璃盏和心头血。后来我竟被她打动,也不知不觉萌生了爱意。谁料大婚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生出复活佳念的想法。”萧玦的心口一紧,有如万蚁噬心般疼痛。
“荒唐,简直荒唐!”这是萧珞第一次斥责他的哥哥:“如今你和念雪大婚,魔界太平,没有战事,自然也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可你连一张喜帖都不曾给我,这婚,怕也不是自愿结的吧。”
“聪明如你。”萧玦说道:“我这半生踏马观花、仗剑天涯,看过瑰丽的江山,见过俊俏的女子,喝过最烈的美酒,坐上过至高的尊位。可我如今仍是两手空空,也许,我心中所求乃是一份真挚的情。这情我也短暂地拥有过,只怪那时身处迷雾、徘徊不决,便亲手葬送了一段良缘。幸福二字于我太过遥远,孤独成百上千年,也抵不了此生犯下的罪业。”说完这段话,萧玦便直直向后倒去,幸亏萧珞眼疾手快,才一把将他揽住。
“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舍不下,徒增烦恼,你这是何苦呢?”萧珞看着醉倒的萧玦,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后化作一阵风,二人去向了魔界。
“昔香,今日外面怎的如此热闹?竟连魔域都多了一丝生气。”时隔半年,林悦淇的眼睛总算能见光亮了,也能隐约看见物体,她只觉得士兵们行色匆匆,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这……这……”来送饭的昔香显然十分紧张,她似乎不愿意提外面的事情。
“但说无妨。”如今的林悦淇沉稳了许多,也更通透了几分。
“是……是魔尊迎娶帝后的婚礼。”昔香眼神闪躲,不敢看着林悦淇。
林悦淇本想去拿食盒,昔香的一番话却让她僵住了,胸口有如锥心刺骨般疼痛,即使每日都要经受数次,也不及当下的半分。才半年,才半年萧玦就另寻良配、谈婚论嫁,未免也太快了。这半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没少想过萧玦的帝后会是何许人也,是佳念吗?亦或是与佳念相像之人?于萧玦而言,佳念就是他心头悬着的明月,即使触不到、摸不着,也是洁白无瑕的存在。这些,林悦淇又怎会不知,与其说不知,不如说是不愿面对。她脑中无数个念头迸发而出,她只觉得很闷,闷得喘不过气,几欲窒息。林悦淇捂住胸口,昔日匕首插入的地方不时隐隐作痛,她时常梦魇,梦中都是自己被心爱之人背弃,她每动心一分,匕首就更深一寸。
林悦淇不忍迁怒于昔香,就朝着昔香尴尬的笑了笑,问道:“那帝后是何许人也?可是生得很俊俏?”
“是魔族公主,念雪,这长相……”昔香四下看了看,她不敢当众妄议帝后,只得放低了声音对林悦淇说:“长相平平无奇,也不及你十分之一,性格更是糟糕,我们这些下人没少受罪。”
念雪,这个名字林悦淇闻所未闻,却总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她回想起大婚当日那位魔族公主,向昔香问道:“她是不是喜着紫色华服,头上还戴着步摇?”
“正是,这位公主简直荒谬,未出阁时就整日戴着步摇,真不知她有没有半分学识。”
“不得胡言,如今我是个自身难保的犯人,你如此这般说话,来日恐酿成大错,届时我可无力保你。”林悦淇有些生气,她平静下来后思索了片刻,对昔香说:“今日是魔界大喜的日子,你不必在这儿守着,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回吧。”
昔香万分担忧地看着林悦淇,她欲言又止,便是深知自己的主子性格执拗,如此这般,还是让林悦淇一个人呆着为好。
昔香走后,林悦淇安安静静地靠着墙角,思绪万千。初到魔界,萧玦曾提过自己有个妹妹,他父尊,也就是前魔尊,有意让他与这个旁支联姻,但他本人却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在他眼里,为了权势而结的婚,不如不结。
林悦淇笑了笑,如今想起这番话,可真是讽刺。“佳念,念雪。”她反复读这两个名字,又忆起在凡界时萧玦问她花钿一事,恍然大悟。
“不过是名字中有个念字,这也是你娶她的理由吗?”林悦淇自言自语道,终是金钗太冷、珠玉太沉,她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颅。
林悦淇的心中五味杂陈,萧玦娶的是念雪,论相貌、论品性、论修为,她都在念雪之上,可即便如此,萧玦也是义无反顾地娶了。林悦淇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伤心为好,也许这就是爱情,这就是宿命。
正当林悦淇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她肩上的碎魂钩和铁链一并消失了,可她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而是生疑。
“今日是魔界大喜的日子,魔尊宽仁,特赦了些许犯人,也命我将你身上的碎魂钩取下。你日后也要如现在这般安分,免得再背上这道枷锁。”玉龙站在牢房前对林悦淇说道,他身后的圣天似乎在吃什么饼,大约是喜饼。
“宽仁?特赦?大婚之日将我身上的碎魂钩取下,是何用意?难不成他大婚还成全我了?”林悦淇满是怒意,她不依不饶地说道:“始乱终弃、口蜜腹剑,这便是你们现任魔尊的真面目。”
“你!”玉龙用玉柄叉指向林悦淇,气得说不出话。眼看他俩又要针锋相对,圣天偷偷捏了一个诀,施在林悦淇身上,林悦淇头一歪,昏睡了过去,玉龙见状这才罢休。
于此同时,萧玦和念雪正在宴请八方宾客,九华殿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念雪身着喜着,今日的妆容也格外浓艳,她拉着萧玦一桌接着一桌地敬酒,恨不得将这桩喜事昭告全天下。刚开始萧玦还有些兴致,后来便逐渐感到疲乏,于他而言,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是好是坏。裴煜泽觊觎魔尊之位,萧玦娶念雪不过是笼络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再者,念雪痴心不改,
他们巫师一族擅长疗愈,其父答应萧玦,若是能娶念雪为妻,他便将巫师一族的典籍奉上。萧玦认为典籍中应当有复活佳念的法子,便应下这桩婚事。他最爱的人死过一次,这婚也结过一次。他曾想娶佳念为妻,也曾放下过去,想和林悦淇好好在一起,可两者皆为梦幻泡影,所以如今帝后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晚上,念雪坐在房中,既紧张又兴奋,她搓着手,等待萧玦的到来。萧玦此刻仍在逸羽殿处理公务,分身乏术,直至午夜才草草批阅完了近日的折子。他并不想去见念雪,可他也深知今日不得不见,否则将惹人生疑。
萧玦推开同心殿的殿门,念雪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她眼中带着期许,嘴角带着笑意。萧玦拨开珠帘,刚想走进去,却又停住了,他如此僵在原地,愣神了几秒,只觉得自己进不得这间房,却又不得不进,叫人头疼。
“夫君!”念雪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她离开床榻,走到萧玦身边,拉住他的手,问道:“今日为何来得这般迟?”
萧玦眼眸低垂,轻咳了两声说道:“公事繁冗,加之今日的婚礼,本尊已经很累了。”他从未和念雪以夫妻相称,而是一口一个本尊、帝后,话语带着三分敬意,七分疏远和万分无奈。
“改日再来看你。”萧玦转身欲离开这里,念雪就从背后抱住了他,她靠着萧玦,双手环住他的腰,迟迟不肯松手。
“为何,你从未摘下这枚香囊?这款式都老旧了。”念雪摸到了萧玦腰间挂着的香囊,她以为既是夫妻,萧玦定会坦诚相待,便想伸手去摘那个香囊。
萧玦不想任由她继续胡闹下去,压低了声音说:“够了。”然后一根一根掰开念雪的手指,将她推远:“本尊乏了,不想同你聊这些陈年旧事,今日你便当我没来过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同心殿,留下念雪一人暗自神伤。
萧玦走后,他似乎觉得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凡界。凡界的时间与天上不同,此刻才刚入夜。萧玦独自走过一座座桥、一条条路,看天灯、星辰,听见人们的欢声笑语,他不禁有些惆怅,思绪游弋,恍然如昨。在魔界,他是他,却又不全是他。但在这里,他是翩翩公子,是萧玦,不是什么魔尊,亦不是镜尘。
萧玦走过大街小巷,脑中无数次闪过林悦淇的身影,一个喜着素色衣裳却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姑娘,也是他的第二次心动。他爱过,骗过林悦淇,也伤过她的心,若说林悦淇有什么罪过,那便是她的身世:其母林溪、其父苍澜,林悦淇是手握星旻剑的朱雀族,双亲皆死于魔族的刀刃下,这于魔族而言,便是宿敌也是隐患。萧玦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仔细回想着与林悦淇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的利用到慢慢展露真心,最后因为她的身世毁了精心策划的一切,亦是让他二人再无可能。
“林悦淇,你不该遇见我,若没有我,你仍是九重天上无忧无虑的小仙,想必日后也会遇见良人。”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父尊总是教导我:我的心中不能有牵挂,日后方能保护好魔界子民。可我的心中有父尊、有萧珞,从前有佳念,而后有你。”萧玦叹了一口气:“是我无能,平衡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将所爱之人置于险境。如今江山在手、美人在侧,我却毫无欣喜,大概是天道也看不惯我这般不真诚的人,便让我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真是报应不爽。”萧玦边说边走进一家酒肆,他买了两坛竹叶青,向浮玉山的方向走去。
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萧玦平日里用惯了法术,他随即化作一阵风,等他现身之时便站在了小屋门口。小屋年久失修,十分破败,大梁也是摇摇欲坠。萧玦挥一挥袖子,便将小屋修缮好了,他飞上屋顶,稳稳当当地坐下。
萧玦开了一坛竹叶青,仰头灌下一口。他鲜少喝酒,所以酒量平平,就连喝这竹叶青也是受了林悦淇影响。
“什么苍生,什么道义,我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下、得不到,却要为魔界万千子民肩负起责任,委实可笑。”萧玦无奈地摇了摇头。
“兄尊,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大婚当晚一个人躲在凡界喝闷酒,这喝酒的好事为何不叫上我?”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萧玦的同胞弟弟:萧珞。
萧玦有些醉了,但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对萧珞说道:“你小子怎么回来了?此刻不是应该在妖族平叛吗?”
“兄尊这是不欢迎我?”萧珞摊了摊手,而后叉着腰说道:“区区几个妖族叛党,本是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的,奈何与兄尊团聚心切,我便快刀斩乱麻喽。”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不着调,今日一口一个兄尊地唤我,是何居心?”萧玦俨然摆出了一副魔尊的架子。
一眨眼,萧珞便飞到屋顶上,坐在了萧玦的身旁,他顺势用手勾住萧玦的肩膀,开玩笑道:“哥,你弟弟我萧珞回来了,可我看你这个魔尊当的,也不是很顺心嘛。”
这话如若是换作别人说的,定会被治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可萧珞话音刚落,萧玦就接上了:“不错,想不到你常年征战,竟也能知晓我的心事。”他递给萧珞一坛竹叶青,说道:“陪我喝酒。”这语气冷冰冰的,却饱含心酸。
萧珞看着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的萧玦,此刻脸颊有些泛红,刚想劝他少饮些,却有些不忍心,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我这个当弟弟的便陪你疯一次吧。”他接过竹叶青,痛饮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他兄弟二人就这样在屋顶上坐了良久,不一会儿,萧珞便开口了:“哥,从小我顽劣不堪,无心学业,而你秉性优良,心怀苍生,魔族上下都说你来日会继承大统,光耀罗刹一族。当时年少,只觉得有你担此大任,我便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萧珞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后来我被派去平叛,父尊病重,姓裴的也是一刻都没闲着,巴不得早日取代父尊、取代你,坐上魔尊之位。这么多年的沉淀,也让我看清了现实,每个人皆有宿命,也注定逃避不了身上肩负的责任,我如此,众生亦是如此。”
“不对劲,你小子如今怎么文绉绉的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风流倜傥的萧珞。”萧玦指着萧珞说道。
萧珞按下萧玦的手,说道:“哥,你别闹了,我是你的同胞兄弟,又怎会不知你心中的苦楚?当年你欲娶佳念,父尊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你娶林悦淇,还给我来了密信,让我速速回魔界暗中保护她,只可惜我分身乏术,大婚前夕仍在平叛。打仗就算了,反正我也打惯了,偏偏那个姓裴的横插一脚,派了他的亲卫军来堵截我,好死不死的是,我赶到魔界之日,你婚没结成,仗也打完了。”萧珞一脸怨气,暗自不爽。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当真不爱林悦淇吗?我可是听说人家为了帮你拿回琉璃盏差点搭上半条小命。”萧珞说道。
“爱,怎会不爱,也许一开始是个骗局,而后却是实实在在地想和她携手余生。可是她太好了,我配不上这样的她。”萧玦的眼神有些空洞,他借着酒劲说出了心里话。
“你可知我要那琉璃盏还有何用?”萧玦转头看向萧珞。
“你的小心思我怎会不知,用琉璃盏给父尊稳固心魂,然后再假公济私去复活佳念嘛,那开满曼陀罗的地方便是存放她心魂的地方吧。”萧珞十分通透,好似拨开云雾将事情看了个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萧玦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了,险些将手中的酒坛摔下屋顶,他拍了拍萧珞的肩膀说道:“好一个假公济私,不过确有此事,只是我后来便断了这个想法。大婚当日情况生变,我才知林悦淇是当年间接害死佳念的林溪之女,她手上还有鲛人逆鳞,这已是晴天霹雳。她手握星旻,使出南明离火,眼看就要展露真身大开杀戒,诸多误会之下,我便困住了她而后发落十九层,对外则称她已被魔族诛杀。”
“那你为何取她心头血?”萧珞一向爱憎分明,即便是面对魔尊,也要多问上几个为什么。只因萧玦在他心中并非高高在上的魔尊,而是从小便爱他、护他的哥哥。
“为什么?我也不知为何能精准无误地落下那刀,从前待她好,便是看中了琉璃盏和心头血。后来我竟被她打动,也不知不觉萌生了爱意。谁料大婚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生出复活佳念的想法。”萧玦的心口一紧,有如万蚁噬心般疼痛。
“荒唐,简直荒唐!”这是萧珞第一次斥责他的哥哥:“如今你和念雪大婚,魔界太平,没有战事,自然也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可你连一张喜帖都不曾给我,这婚,怕也不是自愿结的吧。”
“聪明如你。”萧玦说道:“我这半生踏马观花、仗剑天涯,看过瑰丽的江山,见过俊俏的女子,喝过最烈的美酒,坐上过至高的尊位。可我如今仍是两手空空,也许,我心中所求乃是一份真挚的情。这情我也短暂地拥有过,只怪那时身处迷雾、徘徊不决,便亲手葬送了一段良缘。幸福二字于我太过遥远,孤独成百上千年,也抵不了此生犯下的罪业。”说完这段话,萧玦便直直向后倒去,幸亏萧珞眼疾手快,才一把将他揽住。
“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舍不下,徒增烦恼,你这是何苦呢?”萧珞看着醉倒的萧玦,一字一句地说道,而后化作一阵风,二人去向了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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