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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3)

    两百年后

    听白来到魔界入口,两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将他拦下,气势汹汹地问道:“来者何人?擅闯我魔族领地,你可知罪?”

    “让开。”听白的语气十分平淡,但他目光坚毅,有种虽死不悔的气势。

    两个侍卫对于擅闯魔界领地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如今这般理直气壮的,倒是头一次见。

    听白见他们有些愣神,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让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腾腾的杀气。

    侍卫见来者不善,便举起长叉直直刺向听白,没成想听白不过是挥了挥衣袖,他二人就被法力击倒在地。

    其中一个侍卫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听白:“你是妖?”

    “正是。”听白从容不迫地答到,随即向自己的妖元施法,一片暗红色羽毛缓缓飞出,随即化作一块令牌。听白将那令牌举到侍卫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带我去见魔尊,否则休怪我在他魔界杀出一条血路。”

    “这是……这是赤羽令!”一个侍卫十分惊奇,却又带着万分惊恐。

    “不就是个破羽毛令牌嘛,至于这样大惊小怪?”令一个侍卫不屑极了。

    “这是朱雀族首领的令牌,见此令如见朱雀族首领,连天帝也要给三分面子,何况是我们……”侍卫解释道。

    “原来如此,不过神族的令牌怎会落到一个妖的手里,怕不是个赝品?”另一个侍卫多了几分恭敬,却不免生疑。

    下一秒,听白的青霜剑就架在了这个侍卫的脖子上,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无意与你废话,带我去见萧玦。”青霜剑离侍卫的脖子又近了一分。

    “是……!是……!”侍卫赶忙答应道。

    “魔尊,这……这……这妖手持赤羽令,说是要见您。”侍卫将听白领进逸羽殿,结结巴巴地对正在处理政务的萧玦说道。

    “别来无恙啊,镜尘魔尊。”听白先发制人,他收起剑,将那侍卫放走了。

    萧玦抬了抬眼,放下手中的折子,定睛一看:“是你?本尊没记错的话你是林悦淇的师兄吧,今日只身前来有何贵干?”他的语气如此漫不经心,叫听白更加生气了。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我知林悦淇尚未身陨,我要将她带走。”听白将赤羽令举到萧玦面前。

    萧玦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真是朱雀族首领的令牌,他将赤羽令往桌上一扔,说道:“本尊瞧见了,这是赤羽令,可如今只是破木头一块,除了唬住那些侍卫,你告诉本尊,这还有何用?

    “你!”听白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萧玦。

    萧玦起身走到听白身边,贴近他的耳朵说道:“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今日是如何出得了天界的,我早已宣称林悦淇被魔族诛杀,便是天帝都不会来过问一句。即使她还活着,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罪仙,你说对吧,六壬门门主楚南琛。”

    听白大惊,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而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着。他故作镇定地看向萧玦,问道:“我派行事谨慎,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你和楚南琛不过一张面具、一支玉箫之差,况且本尊安插在天界的眼线众多,这有何不知?”萧玦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本尊还知道大婚那日你私闯魔界,坏了天规,回去后没少受罚,之后便创立了六壬门。乖乖呆在司幽司不过是掩人耳目,好等六壬门壮大。”

    “呵,原来如此,你如今也算长进了不少。”听白有些不屑地说道,他收起赤羽令,看向萧玦:“我今日要带走林悦淇,她母亲身陨前留下不少东西让我暂为保管,并让我照顾好她。”

    “这人,你恐怕是带不走了。”萧玦眼眸低垂,神色黯淡。

    “那我便杀出一条血路,再将她带回天界!”听白二话不说,变出青霜剑直直向萧玦刺去。

    “够了!”萧玦用法力抵住青霜剑的攻击,手顺势一推,便擒住了听白的肩膀:“本尊不想与你打架,若是天界知道六壬门的存在,定不会轻饶你,你同林悦淇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萧玦放了手,听白向前冲了几步。

    “这么说,悦淇还活着?”听白不顾疼痛,他的眼里闪着光。

    “是,还活着,不过现下在魔域十九层呆着,本尊随你同去。不过……”萧玦端着的架子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不过什么?”听白急切地问道。

    “不过你今日不能带走她,这魔域上下都是白灼之气,以她目前的状况,就算本尊护着她,只怕是也无法安然无恙走出魔域,”萧玦顿了顿,说道:“还有,她……”

    话音未落,听白就拉着萧玦走出逸羽殿,催促他速速同去魔域。而那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永远烂在了萧玦心里:她没了味觉,眼睛也看不见了。

    萧玦护住听白,将他带下十九层,听白为妖,对付这白灼之气自然是要比神仙轻松些。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十九层。

    两百余年,萧玦从未去过十九层,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无颜再去,就连他所知道林悦淇的现状,也是通过昔香转述而来。两百余年,何其之漫长,又何其之短暂。于林悦淇,这是她一天一天数着过的日子,于萧玦,只是漫漫生命长河中的一段小插曲,不过这段插曲终将成为他一生的伤痛。

    “拜见魔尊!”十九层的士兵纷纷向萧玦行礼,萧玦示意他们起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捏了一个诀,是隐身术,仅有听白一人能看到。

    玉龙将听白带到林悦淇的牢房前,用玉柄叉敲了敲牢门,一改往日的语气说道:“有人来看你。”

    林悦淇背对着牢门,抱膝坐在地上,白布在脑后扎成了一个蝴蝶结。她听到有人来看望她,且是两百年来第一次,急忙摘下白布,转身看向牢门外。

    “悦淇!”听白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幕,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师妹,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心痛难忍,转头看向萧玦,同时传音给他:“悦淇的眼睛怎么回事?”

    萧玦并不想同听白多解释,他生怕与听白在十九层掐架起来,便摊了摊手,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知情。

    听白早已顾不上这么多,他一下跪在牢房门口,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昔日,林悦淇对自己的眼睛最为满意,她这双眼睛生得很好看,如葡萄般又大又圆,有长长的睫毛相衬,更是灵动。如今,她的眼皮上满是血痕,有的结痂了,有的似乎已经溃烂了,目力也是不及从前的十分之一。

    “怎么,师兄是要为我做一串珍珠手链?”林悦淇打趣道,她的手穿过牢房栏杆的缝隙,想摸一下听白的脸,为他拭去眼泪。听白双手握住林悦淇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从前你吵着闹着要我为你做珍珠手链,我总说男子汉大丈夫,哭鼻子也太过丢人了。如今倒是好了,这眼泪够做十条珍珠手链了。”听白笑着注视着林悦淇,只不过是一种情绪极为复杂的笑,说是苦笑吧,嘴角却带着笑意,说是开心的笑吧,分明还流着眼泪。

    “师兄,你瘦了。”林悦淇努了努嘴,又开始担心起来:“师兄,你那日回去后神族可有问责于你?今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傻瓜,这个时候还不忘关心我。那日多亏你的传送符,我才顺利回到天界,不过我伤势过重,族中长老合力为我治疗了个把月才好了八成。”听白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大战结束,天帝才得空处理其余事务,等我病好便将我送入司幽司软禁,为期三百年。今日我是偷偷溜出来看你的,呆不了多久便要离开。”

    林悦淇锤了一下听白的肩膀:“真是嫌自己命长,这个时候了还要到处乱跑,我看你不是鲛人,是老鼠才对。”语气中有些责怪,实则是担心。林悦淇同听白一直是如此,看似是冤家路窄,其实亲密无间。她无需在听白面前掩饰任何小心思,也可以时常说上一番损听白的话,反正她的听白师兄宽仁大度,并不会介意。

    “我给你带了些你最爱的鲜花饼。”听白边说边向萧玦使了个眼色,萧玦一弹指,牢房门锁的锁链就断了。

    听白跪得久了,膝盖有些发胀,他见牢门已开,便不顾疼痛冲了进去。林悦淇听到动静,隐隐约约看见听白向自己跑来,她伸了伸右手,试图抓住听白,不知听白是不是会错了意,竟将林悦淇拥入怀中。林悦淇先是一愣,而后悬着的右手便抱住了听白,她开始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听白有些不知所措,他摸着林悦淇的脑袋,就如同小时候那般,轻声安慰她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师兄……师兄很快便会救你出去,这天界不回也罢,届时我们去六壬门,去凡界过你想过的日子,师兄陪你一起,可好?”

    林悦淇的眼泪沾湿了听白的衣襟,她抱得很紧,一边哭一边摇头。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萧玦,他的眼角竟流下了一滴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落泪,他似乎并不愿意将那滴泪拭去。

    听白安抚好林悦淇的情绪,就变出一盒鲜花饼递到她的面前,说道:“师兄去百花阁买了桂花、玉兰还有玫瑰花口味的鲜花饼,都是你平素爱吃的,快尝尝吧。”

    放在以前,林悦淇可最好这一口,那鲜花饼必须是百花阁刚出炉的,也必须是桂花、玉兰或者玫瑰口味的。若是错买成其他口味的或是有那么一丁点不新鲜,她宁可不吃。现如今没了味觉,吃什么都是一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拿起一块鲜花饼送入口中,只因不想扫了听白的兴。

    “怎么样?”听白有些担心,这鲜花饼是他早上去百花阁买的,这会儿怕是没那么新鲜了。

    “这桂花味的还是同以前一样香甜可口,牢里的饭菜可比它逊色多了。”林悦淇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

    听白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你手上这块是玉兰馅的,你为何……”听白转头看向萧玦,传话道:“她为何尝不出?”

    萧玦这才将眼泪拭去,回道:“她没有味觉了。”

    “你!”听白气得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差揪着萧玦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发问了。一想到林悦淇还在场,听白便忍住了,他质问萧玦:“偌大的魔界,竟没有一个魔医能治好她?我不信,除非你压根没有找人医治她!”

    萧玦的目光望向别处,有些空洞:“并非本尊没有找,是她压根不肯治。”

    “师兄,这里还有别人吗?”林悦淇问道。

    听白有些慌乱地说:“没有,没有,是我有些激动罢了。”他拾起白布,为林悦淇系上,一边系一边说:“师兄能治好你,你让我一试可好?”林悦淇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这眼睛和味觉也是无用,白白浪费听白的修为罢了。但她也知道,听白为医,医者仁心,听白对其他病人上心,对自己更为上心,如若将眼前的病人放任不管,他定会十分懊恼、万分悔恨。

    “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答应了。”听白看着林悦淇的眼睛,柔声说道。林悦淇只是笑了笑,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亦是多年来的默契。

    听白盘腿坐下,静心凝神,他摊开左手,一颗硕大的鲛珠就出现在掌中,闪着莹莹的蓝光。他将左手伸向前,右手绕着鲛珠反转了一圈,而后立掌,将其中灵力输入林悦淇体内。听白本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眼疾,因为没有医治拖延至此才严重起来,可灵力分明感知到一股灼热,这与方才裹挟着他来到十九层的气体很是相似。听白真身属水,林悦淇属火,二者相克,若是单单用水系术法怕是不能将她根治,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

    听白停下手,蓝色的灵力仍在围绕着林悦淇旋转。他变出两颗丹药,一颗红色,一颗蓝色,分别是血莲丹和青霜招魂丹。血莲丹,顾名思义是用红莲炼制而成的丹药,红莲属火,上古红莲业火乃八大业火之一,可与南明离火相抗衡,而这种红莲便是用业火滋养而成的。莲乃草木,却可承受业火,足见其非比寻常。那青霜招魂丹则是可以召出听白心魂片刻的丹药,他将二者合二为一,打入体内,一瞬间气血上行,体内翻江倒海,水火交融。

    “真是疯了!你这么做是忤逆天道!”萧玦喝到。

    “私自来魔界是违背天规,创立六壬门是难逃一死,可我只要她安好!不过是区区天道,我忤逆了又如何?粉骨碎身又如何!”听白神色坚毅,丝毫不听萧玦的劝阻。

    他的灵力变为蓝色、红色两股,分别代表水、火,两股灵力交织在一起,源源不断流入林悦淇体内,听白的嘴唇有些发白,脸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用你的心魂去承载红莲的火性,堂堂六壬门门主当真不怕成为一个废人吗?”萧玦问道。

    “废人?我倒想问问你这个大活人百年来可曾关心过她分毫?你与悦淇有过一段情,你不仅给不了她想要的,还百般利用,如你这般,与废人有何异?”听白第一次对一个人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萧玦怒目圆睁,他倒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萧玦心里知道听白所言不错,他便是深陷权势、碍于心魔,总是踌躇不决,难以取舍,最后牺牲的却是最爱他的人。如此看来,他确实是个废人。

    听白的嘴角流下一行鲜血,他输出最后一道灵力,血莲丹便消耗殆尽。他捂住心口,幸而及时撑住了一旁的栏杆,才没有太过狼狈。灵力交融,有如将一块寒冷的玄冰掷入滚烫的岩浆之中,属性相冲,谁也不服谁。此法对施法者的要求极高,伤害也不小。他不想让林悦淇担心,不过是轻咳了两声便伸手去解那条白布,说道:“如今你的目力恢复了八成,过了今晚便可尽数恢复。味觉也是如此,不必太感谢我。”

    白布摘下,林悦淇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猛地拽住听白还未放下的手,神情紧张地说道:“师兄!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眼前的听白很是虚弱,嘴角还挂着血迹。林悦淇伸手擦去血迹,她的眼中闪着泪光。

    “师兄,我能看到了了,多亏有你……”

    “我是医官,我说能治好定能治好。”听白看着林悦淇担忧的神色,慌乱地解释了下:“那司幽司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你看,我都瘦了不少……”听白突然觉得自己越解释越出错,反而是戳了林悦淇的痛处,他顺势拿起一块鲜花饼塞到林悦淇嘴里,说道:“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林悦淇仔细咀嚼着,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才是桂花味的,虽说没那么新鲜了,但是也不赖。”他二人相视一笑。

    “师兄,你今日前来不是单单给我送吃的吧。”林悦淇问道。

    “不瞒你说,却有一物受人所托要交予你。”听白刚想拿出林溪留下的残卷,林悦淇就问道:“师兄,你可知赤羽令?”

    “赤羽令乃是朱雀族首领的令牌,你竟知道它?”听白有些疑惑,他从未将赤羽令一事告知任何人,按林悦淇的岁数来说,应当对赤羽令一无所知。

    “令牌?”林悦淇也有些不解,她继续说道:“我母亲留给我的残卷中提到:赤羽令乃赤色羽毛暗纹,携此令者为卷宗主人的此生归宿。”

    羽毛?暗纹?萧玦想起手腕上那块胎记,又联想到此前林悦淇格外关注它,便急忙掀开袖子,一看究竟。果不其然,这块胎记的边缘正闪着莹莹的红光。萧玦看向林悦淇,是不可思议,是欣喜,亦是满眼愧疚。

    这时听白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林悦淇的脑袋说道:“傻瓜,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定的良缘,尽是些美好的传说罢了。若是非要说良缘天定,唯有天界的姻缘石才可作数,它至今从未出错过。”

    听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昔年我去给月下仙人进献药材,曾偷看过那姻缘石。姻缘石共有三块,散落在神、魔、凡三界,月下仙人宫中这块只记录神族的姻缘,所以不曾看到我的名字。”听白看向别处,似是不愿意面对:“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不过你的命定之人名为赫连戚,且是个凡人。”

    林悦淇和萧玦双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不可能,我鲜少与凡人接触,也不认识什么赫连戚。”林悦淇说道。

    萧玦也传音给听白:“你莫不是弄错了?或是看走了眼?”

    林悦淇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听白自是不敢再当面回答萧玦,他便看着林悦淇说道:“我并未错看,我站在姻缘石前反复确认了三遍,天上地下只此一个林悦淇和赫连戚。”听白压低了声音,眼神闪躲:“我也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林悦淇有些愣神,听白戳了戳她的手臂,说道:“先不想这个了好吗,现下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要做。”说罢,他便拿出一卷残卷,递给林悦淇:“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原本是在你飞升之后才能给你,如今还是早些给你为好。”

    “此话何意?你可是认识我母亲?”林悦淇缓过神来,一字一句地问道。

    “正是,不仅如此,我鲛人一族有幸为官也是你母亲提拔的。”听白神情肃穆:“你母亲便是朱雀族首领林溪,你父亲是曾经四大神君之一的苍澜神君,你是天帝赐名、如今世上唯一的朱雀神:林悦淇。星旻剑是上古四大凶器,亦是你母亲的佩剑,唯有血脉至亲冲破剑上封印才可使得。”

    “什么?”林悦淇瘫坐在地上,十分不解地问听白:“你为何……你为何瞒了我这么多年?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此事在你大婚之前只有我和天帝二人知晓,据我所知,你父亲死于魔族之手,神女她……也就是你母亲,当时怀了身孕,未曾告诉任何一人,为取琉璃盏毅然上了战场。最后族人惨死、夫君殒命,她受了弯月刃的刀伤,命不久矣,更是悲痛欲绝,好不容易生下你便离世了。她离世前嘱托我来日多多照顾你,为防止魔族的追杀,令我暂且隐瞒你的身世还有这残卷,等你飞升后再悉数告知。

    “原来如此……我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林悦淇虽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却也是徒增悲伤罢了。

    “长话短说,再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就随我回魔域。”玉龙用玉柄叉敲了敲牢门,萧玦刚到十九层时就安排玉龙见机行事,切不可让听白呆上太长时间。

    听白看了玉龙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便将目光转向林悦淇说道:“这残卷只有朱雀族人才能打开,如今世上便只有你一人可以开启,至于如何开启,你母亲并未告知我。”

    林悦淇有些迟疑,却还是接过了残卷,她的手指上沾染着鲜血,是平日用仙力在石壁上刻字所致。未曾想手指刚碰到残卷,鲜血就顺着残卷的脉络流去,残卷瞬间发出莹莹的红光,缓缓在空中展开。

    “原来是用血解这道封印。”听白若有所思。

    “师兄,我的目力刚刚好了些,怕是也看不清这么小的字,还是由你读给我听吧。”林悦淇催动仙力将残卷推向听白。

    听白接过残卷粗略地扫了一眼,不过是写了朱雀一族的历史,昔日开元之战的战况,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内容。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几行小字上,听白没有过多思索,便将这段话读了出来:“吾昔日救下一名女婴,其身有天罚烙印,身世颇为蹊跷。吾入天机阁一探究竟,阁中史册记载:此女上一世十恶不赦,受魔族蛊惑放出上古凶兽,因而列为天界罪仙。于仙班除名,永生永世带有天罚烙印。只因此女已入轮回,前世记忆尽数消散,吾心生慈悲,以眉间花钿隐去其天罚烙印,以免魔族唤醒其记忆,为祸人间。花钿乃封印一道,可封住其部分神力和魔族煞气,未曾想她与魔族少主相恋,最后殒命于天雷之下。吾乃当日监刑官,自是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许是窥破天机,因果报应,又许是吾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吾每每自省,悔恨不已,连日茶饭不思,坐立难安。六道轮回,唯愿此女来世得入天道,以慰吾心。”

    听白收起残卷看向林悦淇,她很是吃惊,却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林悦淇的眼中似乎在上演着一场剧烈的山崩海啸,她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天罚烙印?魔族少主?”

    “正是。”听白答道,他继续说了下去:“神女慈悲,对各族一视同仁,昔日能提拔我妖族为官,可见其善良宽厚。她为此女设下封印,也是有意保护此女。不过……”

    “不过什么?”林悦淇着急地问道。

    “不过卷中所言她与萧玦相恋、最后殒命天刑台一事我并不知情,那时我为医官不过一百余年,鲛人一族刚刚成立悬医阁,每日忙里忙外自是没有心思去打听这等事情。”

    萧玦愣住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昔年天刑台上,佳念身陨肉身消散之际,他意外发现佳念眉间的花钿并非装饰品如此简单,而是仙力精纯的神仙所下,最不济也是位上仙。正当他痛心之时,花钿逐渐消失,最后化作一片赤羽飘向九天。萧玦意识到这花钿是朱雀族人所下,他愤恨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当日的监刑官身上,其中一位正是朱雀族首领:林溪。萧玦自此认定佳念的死与林溪有关,他发誓来日必定手刃朱雀一族,让其血债血偿,为佳念报仇。可如今听到听白与林悦淇的对话,他自是十分震惊,口中重复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悦淇此前没少听人提起过佳念,似乎天界的不少上仙都认识她,再回想起大婚当日萧玦所说那句:你可知你的母亲害死了我曾经的恋人,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误会,让萧玦记了成百上千年的误会,听上去既荒诞又反讽,甚至没给她辩解的机会,便一刀插入胸膛,简直可悲。林悦淇眼眸低垂,此前她一直想要了解的这段过往如今剖开来摆在面前,她却犹豫了,更是不愿深究。莫说杀害双亲、残害同族之仇,便是心口的那一刀都足以叫她对萧玦死心。

    “时间到了,走吧。”玉龙对听白说道。

    听白对玉龙点了点头,他假意抱住林悦淇,实则附在她耳边低语道:“明日午时,我会带着六壬门门徒前来劫狱,等我带你回家。”然后他拉开与林悦淇的距离,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你多保重,师兄改日再来看你。”随后便在玉龙的一路监视下离开了十九层。

    “别装了,出来吧。”林悦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一直站在墙角的萧玦现了身,多年未见,他还是喜着一身黑色长袍,只不过头上的银簪换作了华丽的金饰,形如水晶,长袍上也多了不少金色刺绣。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亦是多了几分冷漠。此刻,萧玦站着,林悦淇坐着,好似象征了他们身份的差别。他二人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诡秘的安静。

    萧玦打破了沉默:“你……为何知道我在此?”除了萧珞之外,这是他第一次自称“我”而非“本尊”。

    “镜尘魔尊真会说笑,师兄顺利进入十九层、牢房锁链轻而易举便断了,已足够让我生疑,加之师兄频频看向别处,我便笃定你在此。”林悦淇的语气比她自己想象中更加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她微微抬眸,却看见萧玦腰间挂着的绿色香囊,十分扎眼。林悦淇伸出右手,手指在空中一划,香囊便掉落在地,她顺势放出一把南明离火,欲将那香囊烧个精光。

    “你做什么!”萧玦神色慌张,他竟伸出手试图去捡那个香囊。林悦淇冷哼了一声:“当真是不知死活,堂堂魔尊为了区区一个做工蹩脚的香囊,至于吗?”

    萧玦的动作停下了,他亲眼看着香囊在蓝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最后连灰也不剩。他眼神闪躲,又有些恍惚地看着林悦淇,颤抖着说道:“这可是你亲手绣给我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很重要吗?”林悦淇此话竟是没有带一丁点儿感情。

    萧玦怔住了,他对眼前的林悦淇似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言语之间皆是一种疏离感。他见林悦淇使出南明离火,不免有些震惊地问道:“你功力早已恢复,为何。。。。。。为何甘愿被囚禁在十九层?”

    “甘愿?我并非心甘情感。我好歹是神女之后、是朱雀神,就算尚未飞升,脱离了碎魂钩也能将这十九层搅个天翻地覆。”她顿了顿,神色忧伤地说道:“我不想造下杀业,即便出去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无父无母,天界回不去,魔界容不下,师兄为了我受尽苦楚,我不过一介罪仙,不如就在这大牢里了此残生。”

    萧玦一边摇着头一边蹲了下来,无意中将头上的金饰翻落在地。如今,他痛恨争权夺利,厌倦无尽战火,卸不下肩上大任,悔不及往日过错。头冠跌落的那一刻,他不是魔界的王,不是镜尘,只是当初一心想守护心爱之人的少年萧玦,哪怕只是片刻。

    萧玦伸出手一点一点靠近林悦淇的脸,他颤抖着,亦是害怕被拒绝。终于,他捧着林悦淇的脸,看着她眼中的一潭秋水,纵使心中有言语万千,如今也通通说不出口。他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双手也顺势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萧玦心中一紧,她竟已经瘦到如此程度。

    只可惜这个拥抱来得太迟了,若是大婚当日他能如此护住林悦淇,即便是事后再解释原委,想来也会被原谅。奈何时过境迁,两百年后便不是单单一个拥抱就能将所有事情一笔勾销,林悦淇愣了几秒,脑中有些混乱,不过片刻便清醒了。她沉着脸,一把将萧玦推开。

    萧玦料到林悦淇会生自己的气,可没想过她的一系列反应竟如此激烈,一时间,萧玦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他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从袖中拿出一枚戒指,那戒指极为精美,其图案似水波又如绸带,缠绕着一轮弯月。萧玦将戒指拿到林悦淇面前,诚恳地说道:“大婚时时间仓促,并未来得及准备,这是我欠你的。多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如今终于可以给你了。”他轻轻拉住林悦淇的手,欲亲手给她戴上,林悦淇没有抽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若执意给我戴上,我便自断一指。”

    萧玦停住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悦淇,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哪有事事都问个为什么,不过不想戴这戒指罢了。”林悦淇说道,她的目光落在萧玦的扳指上:“以前我可从未见你披金挂银,在凡界如此,在魔界亦是如此,如今这枚扳指……”林悦淇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同样的把戏玩上第二遍,魔尊大人你当真不会生厌吗?”

    林悦淇猜的不错,这戒指和念雪手上的是一对。萧玦瞬间像失去表情的木头人一样呆在原地,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我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无感情,这扳指……我自是想摘却不能摘……”

    还未等他说完,林悦淇就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你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想来大婚之时没有一招置我于死地,而是用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杀我,便是为了取我心头血,对吗?”

    萧玦站了起来,背对着林悦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从前接近你便是想取你心头血,再借你之手得到琉璃盏……可我逐渐发现自己真的心悦于你,所以在大婚前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大婚那日交战却是早就筹划好的,为的是让神族交出琉璃盏,救我父尊一命。萧玦转身面对林悦淇说道:“我故意隐瞒你,便是不想让你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所以设下九霄阵,让你暂且呆在里面。。。。。。”

    “所以便让你如今的帝后在九霄阵上方设下混元鼎,一边伪装出情深不渝,一边又借他人之手杀我。”林悦淇抬头看着萧玦。

    “混元鼎?”萧玦皱了皱眉,脸上写满了疑惑:“这等法器都存放于灵宝阁……是念雪拿了混元鼎?你所言当真?”

    林悦淇上下打量着萧玦,他的神态和肢体动作并不像是在撒谎,也许他真的不知情。林悦淇撇过头去,淡淡地说了句:“不重要了。

    她安静了良久,问道:“佳念呢?她活了吗?”

    “她……再也回不来了。”萧玦低头看向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其心魂置于琉璃盏中,用神女族族人的心头血佐之,便可复生。可我没有拿到琉璃盏,便另寻他法,娶念雪便是看中巫师一族的疗愈之术。正当我觉得能生出一条生路之时,却在典籍中看到:无论何种贮存方式,无论是妖、是魔、是冥、是仙,其心魂需在身陨后一百年之内用此疗愈之术,用琉璃盏亦是如此。”

    萧玦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苦苦追寻这么多年,种下心魔,铸下大错,即使她有幸复生,怕是也不愿与我相认。况且是你母亲保护了她,佳念性格孤僻,若是再让人看到天罚烙印,日子定是不会好过,我却记恨于你母亲……”

    林悦淇慢慢站了起来,萧玦抓住她的手,说道:“那日,我说未曾爱过你,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真心实意地爱过你,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想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林悦淇叹了口气,她甩开萧玦的手,顺势扇了他一巴掌。士兵听到动静,前来查看,正巧撞见这一幕,他举起长叉对着林悦淇喝到:“一介罪仙,岂容你对魔尊放肆!”

    萧玦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示意士兵快走,那士兵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则是震惊,今日魔尊怎会有如此好脾气?

    “对不住便对不住了,好比一面碎了的镜子,即使恢复如初,也抹灭不了它曾经碎过的事实。”林悦淇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做尽了伤我的事,这份爱无异于剔骨刚刀,刀刀见血,叫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林悦淇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这个,为白灼之气所伤,今日师兄来之前,我的目力远不及年迈老朽。”她掀开衣领,指着一处刀伤说:“这个,是你的通天环所伤,我脚踝上还有一处。”

    林悦淇将长袍慢慢褪下,萧玦见状,立马一挥袖子,形成一道屏障,叫外人都看不见。“这个,是碎魂钩所伤,将我的肩膀穿了个窟窿,每至午夜,碎魂钩的煞气就在我体内游走,与我抗衡,至死不休。”林悦淇指肩上着结了痂的伤口,眼神如一潭死水般空洞。

    林悦淇又将长袍往下拽了一点,她看着萧玦,萧玦也瞪大了眼睛。林悦淇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是我曾经的心爱之人在大婚当日用匕首捅伤,虽然伤口几近痊愈,却最是令我难忘。”

    萧玦此刻束好的头发已经有些凌乱,他的长袍沾上了尘土,脸颊微红。他闭上眼,眼泪如泉涌般流出,他不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任凭自己有多么狼狈。萧玦摘下手上的扳指放在掌中,扳指瞬间碎为齑粉,他拍了拍手,掸去齑粉,亦是掸去多年的隐忍。

    萧玦走向林悦淇,将她的衣服扣好,并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林悦淇身上。他一边系绳结一边柔声说道:“穿好了,别再冻着。”林悦淇没有拒绝,但她心中的怒火也并未消散。

    “你可愿随我回去?”萧玦注视着林悦淇的眼睛,期盼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回去?去哪儿?去做什么?”林悦淇发问道。

    “自然是回魔界,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废了帝后,立你为新后。”萧玦此言更像是诚恳的请求。

    “真是天真。”林悦淇嗤笑了一声,说道:“你以为当了魔尊就能只手遮天?昔香同我说你与念雪成婚近两百年,膝下却无子嗣,巫师一族已是不满,帝后岂是你说废就废的?”

    “我在此立誓,答应你的事,我日后自会做到,绝无欺瞒。”萧玦举起手,并起两指,对天发誓道。

    林悦淇见此情景,自顾自地说了句:“你可知,当年我双手合十的愿望里皆是你。”她看向萧玦,冷静地说道:“即便答应同你回去,你又当如何向众人解释?如何给魔界子民一个交代?萧玦正想开口,林悦淇就接着说了下去:“寻爱这条路是会有些坎坷,也会遭遇波折。但我并未见过经历大风大浪、背叛欺瞒、挖心剖肝之事,仍能重归于好的,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于我而言,辜负终究是辜负,弃我去者,不必再留,我们注定回不去了。”说完这句话,她的瞳孔中又闪现出蓝色的火焰,而后竟然晕了过去,幸亏萧玦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

    萧玦看着怀中的林悦淇,轻声说道:“为何还要逞强,你尚未飞升,就算恢复了功力也不能贸然使用。”他将林悦淇额前的头发理整齐,而后抱着她坐到墙角,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说道:“多想时间能停驻在这一刻,多想舍下魔尊之位陪你看半世浮华,多想回到最初的原点,多想……娶你为妻。”终究是感性打败了清醒,理智也藏不住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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