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监狱岛

    海水像僵住了一样，如一面刀片，蓝色为背景、刻着数不尽的白云的刀片。没有了哪怕一丁点的波浪，这海水看起来便和头顶的天空没什么区别了。因为吸收着太阳光华而波光粼粼的海面也失去了魅力，只让人觉得刺眼。

    在这么平静的海面上，却有一艘小船在艰难地挪动着。

    “用力啊！”

    小船里传来的声音倒是响亮。

    声音传到耳朵好一会儿，李见光的身体才反应过来，眼睛缓缓飘到左边。一看见郭树，李见光的双眼立即回神，顿时充满劲儿，瞪着他。越是看他，李见光越是生气，两排牙齿逐渐咬紧。李见光讨厌郭树，讨厌他如石头般的肌肉、讨厌他总是精心打理的大背头、讨厌他帝王般的霸道、讨厌他不仅力气大竟然还有脑子。

    但是，李见光现在还是不得不按照郭树说的做，用力，用力，用力！尽管李见光已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他的力度还是没有达到郭树的标准。李见光双手划桨的速度如老奶奶一般，十几秒一圈。反观郭树，那双手如螺旋桨。看到他的双手，李见光更生气了，干脆闭起了眼，不想再看。

    李见光并不是这艘小船上唯一一个被郭树骂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讨厌他的人。实际上，这艘船上的人都没有郭树般的力气，也大多都讨厌郭树。

    在李见光前面划桨的是魏风流，他此时的表情面目狰狞，而这也全都因为郭树。魏风流比任何人都讨厌郭树，但和李见光一样，也不得不用力地划船。不是因为他听郭树的话，而是他必须得用力划，要不然他就得饿死。他比李见光年轻，因此耐力比后者好，双手划桨的速度快些，但也没达到及格线，十余秒一圈。

    在李见光后面的是宋知声，除了郭树之外，她是唯一一个集中全副注意力在划船本身的人，而不是分一些精力在骂人上。她的划船速度和魏风流差不多。

    “船怎么一直往右！”郭树又开始狮子大吼。

    所有人都瞄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太用力了，船左右受力不平衡！好一会儿，海面上却还只是飘荡着郭树的回声。

    李见光他们五人都只是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他们不是不敢回答，而是太累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二十七天前，他们暗中制造了这艘小船，从监狱岛逃脱。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不是自由，而是无边无界如迷宫般复杂的大海，是一个更大的监狱，怎么划都像在原点。更甚，他们准备的粮食有限。眼看粮食快要耗光，他们不得不接受失败的事实，决定返程。生命和自由，没有前者何来后者？

    魏风流一直瞪着位于自己正左边的郭树，因此第一个注意到了郭树眼睛和头部的突然移动。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面目表情，在郭树彻底转过头、看到他的双手如乌龟般的速度前，大喊道：“安阳荣起他妈的在偷懒。”

    安阳荣起在郭树的后面，若要看他的双手，郭树就要往左看。魏风流死死地盯着郭树，当看到郭树的头从右边开始转向左边时，他顿时松了口气。

    可安阳荣起倒是不乐意了。他哪里在偷懒了？他已经累到心脏都快要吐出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反驳的力气。哪有吃哑巴亏之理？

    “乌好活才偷懒，他都躺着了！”虽然安阳荣起确实没偷懒，但他也确实没达到郭树的标准，因此他只能让郭树转移注意力。

    乌好活在安阳荣起的后面，他没有搭理安阳荣起。他是当真没有力气，而且安阳荣起说的是实话。他在后头躺好久了。他是六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又体虚，他的身体真的受不了，手都抬不起来。

    “都给我用力！”

    “你丫的给我别那么用力。”宋知声忽然骂道，“就是因为你太过用力船才一直往右，我们才多走了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有力气，我们都划了二十八天了，现在还饿着肚子！”

    话音刚落，郭树、李见光、安阳和魏风流这四个男人都停住了双手，转过头看向宋知声。她平时是一个很安静的女人，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一说话就这般吓人。

    乌好活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是二十七天。”

    郭树：“如果你们再不用尽全力，不仅是二十八天、二十九——”他突然闭起了嘴，盯着乌好活。

    乌好活忽然坐直了身体，甚至抬起了手，指着前方。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能让乌好活那么兴奋。其余五人也立即看向前方，心扑通扑通响。就像他们心里祈祷的那样，他们看见了从海平面逐渐升起的那一座岛。

    “监狱岛！”

    海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开心，并受到了他们的感染。海风重新吹起，将船慢慢往前推。郭树没有发号施令，他们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拼了命地划起桨来，包括前几秒还无力抬起手的乌好活。

    监狱岛逐渐清晰，他们的心情却越来越低落。燃眉之急解决了，他们才有心思想起回到监狱岛代表什么。首先，不用提，他们再一次失去自由，变回囚犯。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可是逃狱归来，要怎么向教化所解释？

    他们已经能清楚看到海岸了，乌好活第一个停止了划桨，道：“我们先不要上岸，想清楚怎么圆，要不然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还能怎么圆？”魏风流嗤之以鼻，“买通几个囚犯，说我们和他们起了冲突，被他们打晕了、关了二十七天。”

    魏风流说罢，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套说辞显然说不通。

    实际上，魏风流并不在乎这套说辞有没有说服力，他只是随口一说，随便忽悠一下身旁的五个人。他早就想好了后路，也做好了准备。从他们决定返程开始，他就开始偷偷在有衣服遮挡的部位制造伤口，他要告诉狱长是其余五个人看中了他的能力，绑架了他，并以他的生命威胁他，他才不得不跟他们走。

    魏风流本来就是一个骗子，也因此被关押到了监狱岛，这种谎言对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欺骗更加简单，也没有任何东西比欺骗更加正确。

    但魏风流终归是轻敌了，这艘船上的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其实都为自己想好了后路，包括开口提问的乌好活。

    “听我说——”郭树停止划桨，转头看向身旁和身后的五个人。听见郭树的声音，剩余的五个人都从心底感到不悦，但不知道为何，他们都跟着停住了双手，看向他。“教化所东边的无名山，从山面对教化所的位置进山，一路向上攀大概二十分钟，会到达坡度稍微平缓的地方；往西南走约六分钟，会看到一个突起的巨石，撞钟大小；这时候往西走大概——”

    “你就不能直接进入正题？我要睡着了。”李见光现在没有耐心听郭树的啰嗦。

    李见光这一打断，郭树立即挺直了腰板，他胸肌的轮廓立即清晰印在衣服上，李见光看得一清二楚。

    郭树：“我不是正说着吗？”

    李见光：“你这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又往北，说完我们都到岸、被教化所的人抓住了。”

    郭树：“我在告诉你们方位……”

    李见光：“说了也记不住，记住了也找不到……”

    李见光没等郭树说完就反驳，郭树听见李见光反驳也没有打算停下来，两个人便各说各的。他们的吵闹声在海面上掀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就先听他说完啊！”安阳荣起受不了郭树和李见光无意义的聒噪。在这二十七天里，郭树和李见光也总是为一些小事争吵。现在，他们即将要回到岸上了，他们再也不在同一条船上了，安阳荣起再也没有耐心去听他们两个人拌嘴。

    李见光安静了下来。

    郭树擦了擦李见光溅到他脸上的唾沫，继续道：“那里有一个山洞，洞穴尽头长着一种草，叫蒲英草，能致人神志不清、昏迷、失忆。我们可以利用这种草来骗过教化所的人。”

    乌好活抱起了臂，斜着眼盯着郭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在这艘船上，乌好活生活在监狱岛的时间最长，足足十一年。他都不知道关于蒲英草的事情，郭树怎么能知道？

    “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没用。”

    郭树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在偷笑。乌好活感到些许难堪，不知如何反驳，更加抱紧了臂。

    乌好活当初被安阳荣起选进逃狱小组，是因为安阳荣起看中了他十一年的经验，以为他能提供关于监狱岛的所有情报，比如教化所的作息、人员的性格和弱点。哪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传播消极情绪，告诉他们一个又一个曾经尝试越狱的囚犯们的悲惨故事——尸体漂浮在海上，被海水送回原点。这还就算了，乌好活不仅没有价值，还拖后腿。他体力太差了，还掉到水里过，要他们救他上来；又自私自利，干活少、偷吃多，吃着碗里看着别人锅里。

    “你们应该知道四个月前胡大夫生病了吧？为治好他，我和几个身体壮实的囚犯被教化所叫去采药，就是因为这样知道了蒲英草。”

    胡大夫是监狱岛的医生，是教化所的人。

    “所以——”郭树忽然加强了语气，逐一盯向面前的五个人，“你们只要按照我的计划做就一定没事，我们都可以没事，不要想其他没必要的事情，不要做其他没必要的事情！”

    郭树的最后一句话让这艘船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秒的寂静之后是突然的喧闹。

    魏风流：“当然啊，我们按照你的计划做就好，没有必要做其他事情。我以生命保证我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安阳荣起：“当然啊，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宋知声：“当然啊。”

    李见光：“当然啊，我们还有其他方法吗？”

    乌好活：“这不是废话吗？”

    五个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