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阴霾苍空，雨点不尽坠下，淅淅沥沥。

    又下起了雨。

    本是昏暗的山林里视线更为受阻，隐约有一道红褐身影步履蹒跚着，以长剑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摇摇坠坠，不知正去向何方。

    大雨如注，斑驳暗淡的裙摆被浸透得难辨当初，裙尾染着褪色的暗红，沾杂着浑浊泥泞。

    而这道身影背后，黑暗里。

    藏着一双眼睛。不远不近，注视着。

    “……”

    雨声嘈杂。不知多久，身影停了下来，于树下落了脚。

    她虚扶坐下，擦拭起手中长剑，头偏去了几分，状若无意。

    黑暗中投来的视线随之消失。

    “……”

    雨滴顺着苍白面颊滑落，湿漉的黑发间露出一双美人眸，天生的浅淡琉璃眸色，令人徒觉凉薄。

    她神色淡淡，垂眸抚了抚剑佩。白玉剑佩上隐约刻着一道字，字形歪歪扭扭看似是错字，又勉强能看出是形如月钩，仔细辨别似乎是刻着一薛字。

    不是多名贵的玉，也不是多好看的字。

    她指尖静静抚着剑佩，许久。

    这正是被打入炼狱渊的薛临月，此时距那白日落渊之时已过了十年。

    思绪渐远间，雨声小了些许，而下一瞬阴云消散，刺目的强光从无云高空之上照射下来，却透着寒意。

    炼狱渊下天气无常，无法捉摸。

    好在有了光，起码能够辨清方向。

    薛临月敛眸，扶剑踉跄起身，继续往北走。脚步磕绊，收敛下的眸色却平静冰冷。

    而在她的背后，那道黑暗中的视线复又尾随而上。

    “……”薛临月眸色冷淡一瞥，不甚在意。

    她要去的目的地，是炼狱渊下的囚牢。

    传说中在那里关押着无数从古至今穷凶极恶的厉鬼。

    在这个无法施展法力的死寂之地，传闻囚牢被建立在渊下最深处的孤立群山之间，不尽的黑色牢笼嵌在陡峭山壁上，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栗。

    但传闻毕竟是传闻。从没有鬼亲眼见到囚牢后活着回去的。

    或者说，从没有鬼能活着离开炼狱渊。

    这些年间，薛临月也只是一路随着判断，不断往凄凉方向摸索，伴着挥之不去的怨恨，翻涌不休，每日每夜，每分每秒。

    怨恨成了支撑在这活下去的力量，她所思所想逐渐消磨，也只剩下了一件，操控囚牢中的厉鬼，开辟出破渊之路，杀回渊上。

    这些年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连同她背后那黑暗中一直形影不离的视线。

    这渊下除了被打下的恶鬼，也有其自然孕育出的生灵。有如鸟兽，有如人形。山野地区，灵智多一些的，便称作灵傀。灵傀虽智力能远超其他蛮灵，但毕竟也有限，至多也只能到孩童水平。气运好的灵傀最多能够通人性，能够简单言语交流。

    这十年间，她一路杀伐过来，见过了太多蛮灵恶灵。

    但却有那么一只，是一个例外。

    它总潜藏在她身后的黑暗中，不肯现身却也不肯离去。只是跟着她，不远不近地。

    抓不住却也赶不走。

    能有这般灵智，必然是一只灵傀，却让人捉摸不透。

    其意图难解，但看在并无恶意，她也就就此放任了，随它如此跟着。

    这一跟，就跟了十年。

    而转眼又是十年，她翻山越岭，那灵傀仍在。

    转眼又是十年，她跋山涉水，那灵傀仍在。

    转眼又是十年，她梯山航河，那灵傀仍在。

    ……

    转眼百年过去，终于在某一个蒙蒙雨天，薛临月抵达了囚牢山口。

    却没曾想，山涧口伏着一头三首巨鬣犬，身长数十丈，尖牙利齿，凶悍异常。

    在这渊下没有法力，纯靠体术，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她却眸色平静，拔剑而上。

    犬吠剑鸣，雨血飞溅，她惨败。

    滂沱大雨下，薛临月倒在泥泞里，湿漉黑发散落，肢体扭曲。

    冰冷的雨水划过脸庞，暗红的溪流流淌而去，那双微敛的琉璃眸失焦望着灰蒙苍天，脸上却无悲无喜。

    而后她缓缓合去了眼。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前几百年的记忆一幕幕出现，仿若走马灯。

    她黯然嗤笑。

    看来她是走到了头。

    可惜她还没能走出这渊，没能让魏祗血偿，也还没能再见那剑仙一面。

    而下一刻，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