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十只橘猫九只胖（2）
白玉般的石板台阶，阶栏向上雕着流云银龙衔珠，朝向朱红鎏金大殿，镶金殿匾上琢嵌着翡翠的宝石。
高耸鎏金殿门缓缓拉开，鸦羽蒲扇左右散开，华艳红绸两旁退去，繁闹的鼓箫声乐忽停。
“王上，这是今日的长生药。”
“快！快呈上来！”
宫女低首取过白釉瓷瓶，弯身踱步走上丝绒红毯，行过镶嵌玛瑙的柱顶石，登上玉石台阶，俯首跪伏呈上。
雕龙金椅上的华袍老人猛地奋起，将釉瓷瓶抓入手中，颤抖着一饮而下。
本是颓然的脸上泛上了诡异糜乱的红光，却是萎靡之中的癫狂的不明之光。
“好啊！国师，辛苦你了！”
“能佐王上万寿无疆，是我等的荣幸。”国师躬身作揖。
“好！好！来人！来人啊！重重的赏！”
金银宝珠的绚彩间，混乱中摔下跌碎的瓷瓶，碎片上还残留些许，浑浊而黏稠的黑红液体，缓慢无息渗入荣贵毯绒之下，隐约之中散发出似有若无的腐臭腥味。
腥味一直不深不浅弥漫，淌溶入雨幕中，却洗刷不尽。
“王上呢？”
“回娘娘，春寒料峭，王上还没醒呢……”
“去。把那个小崽种带出来。”
众人齐力推动铜门，把里面的瘦小的男孩拖拽了出来。
金钗粉黛的华贵女人在众人弯身提裙拥簇下，嫌恶落脚踩在众人弯跪铺着的绒毯上，捂鼻鄙夷睨着趴跪在地上的瘦小男孩，扑鼻的腥恶之间，那嶙峋枯瘦的脚踝上的旧伤早已肿胀得黑紫。
“抬起他的脸。”
宫女们抓起男孩的脸掰了起来。
“长得和那贱人真是一模一样，”女人眼露出厌恶，“恶心至极。”
“把这张脸毁了。别让本宫再看出来。”
他们一齐按住男孩。
尖长的指甲留下了细长的划痕。似是觉得还不够，滚烫的泡沫让一切面目全非。
“王上还没醒？”
“回娘娘，是的。”
“把国师唤来。告诉他，王上需要的是以药引祭天，方能容光焕发。”
“是，娘娘。”
灰沉的苍空下，明橘的火焰窜着，熊熊火光中，能堪堪塞进一只走兽的鼎炉里，一团畸形上长尖的落影晦暗不明。
“……此乃金针铸魂术，以长针定身固铸出法形，方可铸出金魂。入鼎火炼前人不可无气，则魂魄四散，而入鼎火炼后魂不可无锢，则无法重塑成形……”
无止的呓语与咒念，腾然窜起的橘红火舌盖过交错的长细阴影，覆去了所有声息。
“……滚远点畜生！恶心！”常常曾如是听说。
过去了不知多久，他身体浮出穿透去了炉壁，行走于了世间。
“啊！怪物！不！不要过来！滚开！”而今依旧。
他遮上了脸皮。却发现，根源的格格不入不是原自于他的这张难以称之为脸的脸，而是他存在的本身。
他如此漂浮的本身。原来他已经不是人了。
“肯定是那只鬼！肯定是鬼干的！除了那东西还能是什么！”
“怎么可能不是那只鬼！我看谁包庇那怪物，谁包庇那就是有问题！”
他身体僵木不协调地穿梭在秧叶间，身后是无数火把的冲天火光。
“在那！”
“大伙上啊！抓住它！”
漫天的火光下，散下的明黄咒符，铜铃声响，赤橘色侵蚀了夜空。
前方的尽头，有光亮。
他拼力拨开叶杆。
是一个高举着火把的老妇。
她尖锐地大叫起来。
触目的火光聚集而来，他被降下的黄符缚压在地。
他抬着眼，想起当时，也是如此一个无星的黑夜，他指路时，老妇下山时向他和蔼道谢着的模样。
“就是这只鬼！”老妇面容扭曲，睁瞪着眼。
“我亲眼见着了！”她狰狞道。
“就是这只鬼！就是它！肯定是它！烧死它！”
他哑声看着。
真的是他吗。
鼓点，铃声，面具，火光，断首，渗下血。
无数繁复的声音湮没入轰天的嘈杂咒声。
再次睁眼，四周漆黑的墙壁。
又回了孩童时，再次循环。
“……”竺二竹缓缓抱住自己，头埋进膝盖间，轻缓哈出了一口白气。
每日都反复重复着，灌药与取血。
无光漆黑的密室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封闭紧锁的空间，混沌恍惚的意识。
只剩下逃不去散不尽的腥味。
清醒……
清醒。
一切只是生死劫的幻境。
竺二竹缓慢蜷缩抱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手麻木用力掐上手臂，指骨逐渐泛白。却掐不止肌肉的反射抽搐。
没想到他人都在隔绝于主世界的试炼了，可还是逃不过应来的生死劫。
即便如此想着，生理上却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也许不论回来多少次，如此往复多少回，他都无法控制住。然而在这劫中，下一回只会比上一回更为真实，更为接近，一步步直逼至最后记忆深处的那一切，一次次的反复碾摩，直至消磨殆尽。
曾还尚为人时，他是王上的幼子，生于后宫里最得宠的嫔妃。只是在他降生那晚，嫔妃难产而死。于是，他被国师卜卦鉴为是不祥之物，只因身承着天子血脉，这身血脉便利用作了为王上延年益寿的药引，于是免于了一死，只是生来被封锁于深宫中，自小以药养之。后王上年迈病入膏肓，便将他炼作了鬼魄，替王上挡祸消灾。
这些是他年少时所不知的，直至王朝覆灭，他出了王宫，在人世间飘荡了不知几何，才从说书人口中听闻了这些，这些王朝的旧事。
竺氏王朝。
他不曾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曾有过名字。
但至少那一刻，从说书人口中，他至少知道了他本该应有的姓氏。
再后来也知道了，他其实并不是被生生炼成的鬼魄，他不过只是一个毫无章法金针试法的失败品。仅仅只是机缘巧合下，他在鼎炉烈火里被焚瘪后，魂魄被鼎顶上附着的几道咒符重重束缚，如此便被束缚在了那里，无法脱离去人世。而在那久而久之，渡过了漫长的混沌期，混沌后灵智重生，便就真由亡魂成了鬼魂，仅此而已。
直至不知多少风雨过后，高墙拆卸，鼎炉上的符咒被后人无意摘去，他才得以第一次观到外界的天光。
只不过是被拴缚在一个作坊里，通过那扇扑簌的残窗。
“这点事都做不好！废物！”
斥骂与打落而下的片影间，他学着了不少不曾有人教授过的事情。
直到一群吵喊的孩子大叫着要烧死恶鬼，争闹间丢进下了火把，火光肆虐熊熊，他却没能与坍塌而下的房梁一同化为灰烬。
“都是那个祸害！”
“我就说那鬼是个不详的玩意！”他们红着眼抓着刀扔来。
刀体一把把穿过他虚晃的身体，坠入夜色，掉落入了不明处。
又不知意义在世间飘荡了许久，最后跌跌撞撞的回荡于山林间，不知其方向。
后来所发生的变故，他才从人界下入了冥界。
而如今。
他脚边落着一盘盘白釉小碟，上面是一枚枚圆润可人的雪白丹药。
还漫着清淡的香气。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每一次循环，他面前都会出现多一碟白丹。重复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如影随形无时无刻，引导着他吃下。
只要吃下去一枚，便能终止循环，结束这一切。这便是生死劫的出口。
只不过便也是魂飞魄散的下场的出口。
生死劫最胆寒的地方并不在于其中复刻出来的苦痛，而是在于它在无限次数的反复循环着。已经深刻彻骨的刺伤和疤痕，再次无数次得被一遍遍被撕裂揭开鲜红淋漓，无处遁逃，无方阻遏。
与已然知道既定将重演什么的溺水无力。
而唯一破劫之处是在生死劫中，那永远的不可探知的一处，能够打破循环的变数。
究竟在哪。到底在哪。
他大口喘着，却是喘不上气的窒息。
冰凉划落脸颊，滴落入地，蜷缩的小小阴影于寂默中无声瑟颤而下。
他正苍白喘着迫使镇静，却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了恍然而惨烈的哀嚎声。
高耸鎏金殿门缓缓拉开，鸦羽蒲扇左右散开，华艳红绸两旁退去，繁闹的鼓箫声乐忽停。
“王上，这是今日的长生药。”
“快！快呈上来！”
宫女低首取过白釉瓷瓶，弯身踱步走上丝绒红毯，行过镶嵌玛瑙的柱顶石，登上玉石台阶，俯首跪伏呈上。
雕龙金椅上的华袍老人猛地奋起，将釉瓷瓶抓入手中，颤抖着一饮而下。
本是颓然的脸上泛上了诡异糜乱的红光，却是萎靡之中的癫狂的不明之光。
“好啊！国师，辛苦你了！”
“能佐王上万寿无疆，是我等的荣幸。”国师躬身作揖。
“好！好！来人！来人啊！重重的赏！”
金银宝珠的绚彩间，混乱中摔下跌碎的瓷瓶，碎片上还残留些许，浑浊而黏稠的黑红液体，缓慢无息渗入荣贵毯绒之下，隐约之中散发出似有若无的腐臭腥味。
腥味一直不深不浅弥漫，淌溶入雨幕中，却洗刷不尽。
“王上呢？”
“回娘娘，春寒料峭，王上还没醒呢……”
“去。把那个小崽种带出来。”
众人齐力推动铜门，把里面的瘦小的男孩拖拽了出来。
金钗粉黛的华贵女人在众人弯身提裙拥簇下，嫌恶落脚踩在众人弯跪铺着的绒毯上，捂鼻鄙夷睨着趴跪在地上的瘦小男孩，扑鼻的腥恶之间，那嶙峋枯瘦的脚踝上的旧伤早已肿胀得黑紫。
“抬起他的脸。”
宫女们抓起男孩的脸掰了起来。
“长得和那贱人真是一模一样，”女人眼露出厌恶，“恶心至极。”
“把这张脸毁了。别让本宫再看出来。”
他们一齐按住男孩。
尖长的指甲留下了细长的划痕。似是觉得还不够，滚烫的泡沫让一切面目全非。
“王上还没醒？”
“回娘娘，是的。”
“把国师唤来。告诉他，王上需要的是以药引祭天，方能容光焕发。”
“是，娘娘。”
灰沉的苍空下，明橘的火焰窜着，熊熊火光中，能堪堪塞进一只走兽的鼎炉里，一团畸形上长尖的落影晦暗不明。
“……此乃金针铸魂术，以长针定身固铸出法形，方可铸出金魂。入鼎火炼前人不可无气，则魂魄四散，而入鼎火炼后魂不可无锢，则无法重塑成形……”
无止的呓语与咒念，腾然窜起的橘红火舌盖过交错的长细阴影，覆去了所有声息。
“……滚远点畜生！恶心！”常常曾如是听说。
过去了不知多久，他身体浮出穿透去了炉壁，行走于了世间。
“啊！怪物！不！不要过来！滚开！”而今依旧。
他遮上了脸皮。却发现，根源的格格不入不是原自于他的这张难以称之为脸的脸，而是他存在的本身。
他如此漂浮的本身。原来他已经不是人了。
“肯定是那只鬼！肯定是鬼干的！除了那东西还能是什么！”
“怎么可能不是那只鬼！我看谁包庇那怪物，谁包庇那就是有问题！”
他身体僵木不协调地穿梭在秧叶间，身后是无数火把的冲天火光。
“在那！”
“大伙上啊！抓住它！”
漫天的火光下，散下的明黄咒符，铜铃声响，赤橘色侵蚀了夜空。
前方的尽头，有光亮。
他拼力拨开叶杆。
是一个高举着火把的老妇。
她尖锐地大叫起来。
触目的火光聚集而来，他被降下的黄符缚压在地。
他抬着眼，想起当时，也是如此一个无星的黑夜，他指路时，老妇下山时向他和蔼道谢着的模样。
“就是这只鬼！”老妇面容扭曲，睁瞪着眼。
“我亲眼见着了！”她狰狞道。
“就是这只鬼！就是它！肯定是它！烧死它！”
他哑声看着。
真的是他吗。
鼓点，铃声，面具，火光，断首，渗下血。
无数繁复的声音湮没入轰天的嘈杂咒声。
再次睁眼，四周漆黑的墙壁。
又回了孩童时，再次循环。
“……”竺二竹缓缓抱住自己，头埋进膝盖间，轻缓哈出了一口白气。
每日都反复重复着，灌药与取血。
无光漆黑的密室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封闭紧锁的空间，混沌恍惚的意识。
只剩下逃不去散不尽的腥味。
清醒……
清醒。
一切只是生死劫的幻境。
竺二竹缓慢蜷缩抱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手麻木用力掐上手臂，指骨逐渐泛白。却掐不止肌肉的反射抽搐。
没想到他人都在隔绝于主世界的试炼了，可还是逃不过应来的生死劫。
即便如此想着，生理上却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也许不论回来多少次，如此往复多少回，他都无法控制住。然而在这劫中，下一回只会比上一回更为真实，更为接近，一步步直逼至最后记忆深处的那一切，一次次的反复碾摩，直至消磨殆尽。
曾还尚为人时，他是王上的幼子，生于后宫里最得宠的嫔妃。只是在他降生那晚，嫔妃难产而死。于是，他被国师卜卦鉴为是不祥之物，只因身承着天子血脉，这身血脉便利用作了为王上延年益寿的药引，于是免于了一死，只是生来被封锁于深宫中，自小以药养之。后王上年迈病入膏肓，便将他炼作了鬼魄，替王上挡祸消灾。
这些是他年少时所不知的，直至王朝覆灭，他出了王宫，在人世间飘荡了不知几何，才从说书人口中听闻了这些，这些王朝的旧事。
竺氏王朝。
他不曾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曾有过名字。
但至少那一刻，从说书人口中，他至少知道了他本该应有的姓氏。
再后来也知道了，他其实并不是被生生炼成的鬼魄，他不过只是一个毫无章法金针试法的失败品。仅仅只是机缘巧合下，他在鼎炉烈火里被焚瘪后，魂魄被鼎顶上附着的几道咒符重重束缚，如此便被束缚在了那里，无法脱离去人世。而在那久而久之，渡过了漫长的混沌期，混沌后灵智重生，便就真由亡魂成了鬼魂，仅此而已。
直至不知多少风雨过后，高墙拆卸，鼎炉上的符咒被后人无意摘去，他才得以第一次观到外界的天光。
只不过是被拴缚在一个作坊里，通过那扇扑簌的残窗。
“这点事都做不好！废物！”
斥骂与打落而下的片影间，他学着了不少不曾有人教授过的事情。
直到一群吵喊的孩子大叫着要烧死恶鬼，争闹间丢进下了火把，火光肆虐熊熊，他却没能与坍塌而下的房梁一同化为灰烬。
“都是那个祸害！”
“我就说那鬼是个不详的玩意！”他们红着眼抓着刀扔来。
刀体一把把穿过他虚晃的身体，坠入夜色，掉落入了不明处。
又不知意义在世间飘荡了许久，最后跌跌撞撞的回荡于山林间，不知其方向。
后来所发生的变故，他才从人界下入了冥界。
而如今。
他脚边落着一盘盘白釉小碟，上面是一枚枚圆润可人的雪白丹药。
还漫着清淡的香气。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每一次循环，他面前都会出现多一碟白丹。重复不断出现在他面前，如影随形无时无刻，引导着他吃下。
只要吃下去一枚，便能终止循环，结束这一切。这便是生死劫的出口。
只不过便也是魂飞魄散的下场的出口。
生死劫最胆寒的地方并不在于其中复刻出来的苦痛，而是在于它在无限次数的反复循环着。已经深刻彻骨的刺伤和疤痕，再次无数次得被一遍遍被撕裂揭开鲜红淋漓，无处遁逃，无方阻遏。
与已然知道既定将重演什么的溺水无力。
而唯一破劫之处是在生死劫中，那永远的不可探知的一处，能够打破循环的变数。
究竟在哪。到底在哪。
他大口喘着，却是喘不上气的窒息。
冰凉划落脸颊，滴落入地，蜷缩的小小阴影于寂默中无声瑟颤而下。
他正苍白喘着迫使镇静，却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了恍然而惨烈的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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