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喜是悲

    “你说什么?”老夫人上前几步,一下抓住李福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老夫人,老爷下到大狱里了!”李福喘了一口气,胳膊生疼,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李福,你先别急,进屋慢慢说!”老夫人挥挥手,家人们都散去了。李福这才抹着眼泪,被李嫣和李墨搀扶着进了屋。

    姐弟俩将李福扶在椅子上坐定。老夫人早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李福手里。

    李福哆嗦着接过去,放在唇边吹了几下,唏嘘着喝了几小口,又喘了几声,方定定神,道出事情的经过。

    李福赶到县城,时已近午。找了一个相熟的店家存下车马,打听好衙门的所在,径自找了去。

    冬日暖阳,懒懒地落在两只大石狮子上。几个兵士站在门前,将手拢在袖中,眯起眼,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李福走近,几个人只是翻翻眼皮,毫不理会。

    “几位大爷辛苦了,”李福老远就躬身施礼,小心陪着笑,“小的打听个事?”

    几个兵士斜了李福一眼,像是没人听见,动也不动。李福又向前走了几步,凑到最前面的一名兵士跟前,堆起一脸的笑容:“大爷,小的叨扰了!”

    那兵士稍稍直了直身子,眼珠滚动几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衙门前大呼小叫的?”

    李福赶忙拱拱手,身子压得更低了:“小的主人昨日被带来衙门里,老夫人放心不下,特命小的来问个信。”说话间,他将捏着的一块碎银子偷偷塞到了兵士手里。

    那兵士微微愣了一下,把银子紧紧握在手里,回头看了看同伴,挺直了身子,问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我家员外姓李,......”李福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兵士脸色一变,伸开手一把拉住李福,口中低声道:“你说的可是那个与行刺金使有牵涉的李员外?”

    李福心中诧异,忙答道:“大爷说的没错,就是那个李员外......”

    那兵士一脸凝重,忽的大声说道:“别瞎问了,快走开!”随即又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说来有些麻烦,我劝你别惹祸上身,还是快点走吧。”

    李福更觉不解,还要再问,那兵士早已回过身去,架起肩膀,依旧袖了手,仰头看天。

    李福张了张嘴,又待上前,却见那兵士两眼一瞪,厉声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还不快滚!”

    李福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慌地看了那人一眼,忙向后躲了开去。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终是无计可施,只得闷闷不乐地返回客栈。

    那店家见李福这么快就回来,掩不住一脸的丧气,因是熟客,忙好心上前问询。

    李福心中烦闷,巴不得有人说说话。于是毫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那店家却是见多识广,常日与官府、差役们更是少不了打交道,深知衙门的规矩,听李福说完,笑道:“这有何难的?又不是你家员外刺杀金使,无非是多花几个银子罢了!”

    李福听他这么一说,眼睛一亮,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向他打听门路。

    原来那店家有个亲兄弟就在县衙当差,讲情捞人的事办了不少,已是轻车熟路,做起来毫不费力。

    李福大喜,忙央求店家帮忙。那店家本就是热心肠,与李福又很是相投,且知道有银子可拿,更是上了十分心思。他让李福在店里等着,自去约兄弟出来见面。

    李福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直到天快黑了,那店家才带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进来。

    李福拿了银子,请店家置办酒菜,请那军官入席。军官善饮,兴致颇高,丝毫不顾忌李福心中着急,直到起更时分才醉醺醺地回去。李福一刻不敢耽误,冒黑赶车回来,到家已是这个时候。

    “要一万两银子......”老夫人听李福说出这个数目,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李福,你找的这人可是可靠?”老夫人还是有些不踏实,急急问道。

    “老夫人且放心,这人我亲眼见过,万万可靠;就是那店家的自家兄弟,衙门里很吃得开,听说在知县跟前说话也有些分量。”李福拍着胸脯答道。

    “那敢情好,”老夫人点着头,一边又摇头,“可这一万两银子,也着实多了些。”

    “老夫人说的是,可老爷这回这官司实在不小,要上下打点,”李福垂下眉,低声答道,“这还是看在店家的面子上,那人进门一开口就要一万五千两银子哩!”

    “给他!就是两万两,我也认了!”老夫人沉默半天,忽然抬起头,咬着牙说道,“说什么也要让老爷回家过这个年!”

    次日天还没亮,李福就出了门。

    李嫣和李墨知道母亲一整晚都没睡。她和李福两个人进进出出,来回跑了好几趟。最后一趟回来,鸡已经开始叫了。

    大年三十,除夕日。姐弟俩打记事起,还从来没有过像今个这样没着没落的时候。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除夕的天气又似乎格外冷。屋檐下挂起一根根长长的冰柱,闪着亮晶晶的银光。太阳只露了露脸,那红云便聚拢了来,遮得天空一片昏沉。不多时,密密的雪花簌簌飘将下来,地上很快又是一色银白。

    送走李福,老夫人却没去睡。娘三个围坐在火炉旁,谁也没言语。雪打在门板上,发出飒飒的声响。屋内火苗跳动,映出老夫人一张憔悴的脸,眼窝深陷,那额头的皱纹也愈发得深了。

    “娘,你别担心了,”李嫣盯着母亲的脸,有些心疼,“爹爹一定会回来的,还要过年呢!”

    “哎,”老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拿手揉搓着眼睛,“嫣儿,娘的眼皮咋老跳呢?”

    “娘,是哪一只眼跳啊?”李嫣愣了愣,问道。

    “是右眼吧?”老夫人顿了顿,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左眼.....”没等李嫣回话,老夫人自己先笑了,说道:“娘怎么觉得两只眼都在跳啊?”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李嫣见母亲笑了,顿觉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也轻了不少,“娘这两眼都跳啊,那是先跳灾,后跳财。爹爹这一回是灾,等爹爹回来,转过年就要发财了。”

    老夫人笑得更厉害了,说道:“哎,娘可没想发什么财,只要咱这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无病无灾,娘就算是烧了高香了。”一边说着,一边不觉抬手拭着眼角溢出的泪珠。

    “破财免灾啊,”老夫人的脸色平和下来,却又顷刻拢上一层愁云,“这一回啊,不光掏空了你爹娘的棺材本,还欠下一屁股债了。”

    “娘!”李墨叫了一声,伸手去帮母亲擦泪。

    “我的儿啊!”老夫人喊了一声,把儿子搂在了怀里,一行老泪潸然落下,滴在李墨脸上。

    草草吃罢午饭,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娘三个望着窗外,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心里又莫名地不安起来。

    “嫣儿,墨儿,”老夫人稳稳心神,望着门口,“你爹和李福都不在,你俩去把春联贴上吧。”

    “知道了,娘!”姐弟俩答应一声,起身推开房门。

    一股冷风卷着雪花扑进屋,炉中的火一下子窜起老高。那雪瞬间化成了水,雾一样撒落下来。

    姐弟俩和几个家人用了不多工夫,就将春联贴上了门。大门上那一个硕大的“福”字,在暗沉的天色透出几分浓浓的喜庆味。李墨望了一会,不知怎的,忽觉有些空旷,心里没来由地凄凉起来,忙拉了姐姐的手,跑回屋去。

    风势小了些。老夫人扶着门框,眼光在院子里四下看了几遍。轻声笑了笑,又垂下眼眉,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挪出脚步,站在屋檐底下望着天,眼神变得黯淡。过了一会,摇摇头,向着大门外走去。李嫣和李墨姐弟俩忙也跟了出去。

    娘三个立在院外,一起望向大路。

    暮色涌上来,大路上迷蒙蒙的,像起了一层雾。过去好半天,别说是有人来,就连鸟也看不见一只。

    “哎,这李福......”老夫人难掩心头的失望,不觉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一个劲的叹气?老夫人摇着头,却又笑了:这两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

    老这么叹气怎行?这都除夕了,该高兴才是。一万两银子没法不心疼,可是能让老爷回家过年,再多的银子也值得。钱是人挣的,只要人在,比什么都强。

    老夫人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再看看一双可爱伶俐的儿女,说不出得让人疼爱,那颗心慢慢暖了起来,身上似乎也有了好几分力气。

    衙门里的事,总是那么拖拖拉拉,这个弯那个绕的。说实在话,如今这做官的,能有几个像老爷当年那样,不贪不墨,只讲法律伦理,不看人情面子。若不是如此,老爷也不会得罪那蔡京蔡太师,丢了官,带着一家大小,跑到这荒村水边来,隐姓埋名,寂寂度日。

    老夫人陡的想起过往的日子,虽说不上多么留恋,可心头总有几分怅然,一时竟也痴了。

    “娘,有人来了!”恍惚间,老夫人听到女儿在喊。她忙醒过神来,向着李嫣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边侧耳细听。

    果然,随着隐约的马蹄声,一群人出现在大路上。老夫人心下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是官府派人来护送老爷?

    “娘,一定是爹爹他们回来了!”李墨高兴地叫起来,急急拉起姐姐的手,要往那边跑。

    “等等!”老夫人拉住了姐弟俩。

    耳中马蹄声渐响,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愣愣地盯着奔驰而来的人马,心头蓦然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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