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灵（十六）

    掖庭宫的作息实在不是去云现在这个年纪可以接受的，寅时她们就得起来打扫皇城，倒夜香，清洗各宫送来的衣物，或是去内侍省的蚕室，养蚕，抽丝，织布，做衣服，若是女红上乘的人，还可以去绣房工作，虽然得不到女官青睐，但也好过在掖庭宫这个逼仄的院子里做活。

    去云起处是和一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女人一起清理水缸，据女人自己说她原先是在贵妃的院子里做活，因洗坏了贵妃的褙子而被罚到了这个地方，她负责清理水缸外面，去云负责水缸内部，每次都是女人先往水缸里倒半桶水，然后将去云抱进水缸，瘦小的去云在阔大的水缸里可谓是舒卷自如，清洗完后，女人将去云抱出来，而后合力推倒水缸，放掉里面的浑水，接着用清水冲洗一遍，最后扶起缸转到原处即可，如此一来二去，她们之间的配合也越发娴熟，当女人将半桶水倒入水缸后，去云便会利索的翻进去，这种默契之前还需要言语辅助，之后只需要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眼神。

    同这个强壮的女人相处了一个月后，她们的关系也越发紧密，不过去云并不打算同对方推心置腹，晋王对她说的话，她每晚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深怕自己真的陷进其中。

    夜晚在去云看来是真正的恐惧，她一直记着晋王说那些嬷嬷和太监会偷值钱的东西拿到宫外典卖，所以每晚她都握着木雕玉玦，提心吊胆的睡去，她睡在大通铺靠墙的一侧，另一侧躺着同她一起刷缸的女人，这个大通铺上睡着十几个人，看上去是个温馨十足的场面，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这些人相互依偎，相互慰藉，在苦闷的生活中抱团取暖，在这个短暂的生命中寻求一丝暖意，可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现状依旧如此，明日照常生活。

    去云不想被这里的人同化成麻木不仁的样子，所以她一直保持一颗反抗的心。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蚕室缺人，负责养蚕的丫鬟因为放错了叶子，导致一团匾的蚕都死了，内侍省的太监知道后，将丫鬟五花大绑丢到院子里，叫来一帮人来看，随后用柳条活活抽死才算了事。

    去云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个丫鬟撕心裂肺的吼叫撞击在蚕室的各个地方，却唯独没有撞进那些看客的心里。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去云被内侍省的老太监选去蚕室干活，她是去顶替那个被抽死的丫鬟的位置，这个工作相比于刷缸是要松快些，不过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她每天都要仔细检查十个植上团匾里的蚕，查看是否有异样，若有发白发黄，身上显出条纹的须得尽快拿离团匾，这些都是病状蚕，她还要负责用石灰水浴蚕挑选出优质的蚕卵，浴种更是不能马虎，所以也算不上是件正真轻松的差事。

    每当她心力交瘁地躺到墙角，听着身旁女人粗旷的鼾声，她就怀念起那些刷缸的日子，刷缸固然累，但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身心疲惫。

    于是她便将这些痛苦都归结到弟弟的身上，在她的思维里，之所以会到这种地步，全都是因弟弟而起，若不是要保护他，苍耳就不会死，稳婆也不会一去不回，自己也不会和父母分离而被丢在这个地方。

    由此她对弟弟的恨意油然而生，当她在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就会在心里控诉一番，来宣泄自己的不满，之后伴着女人的鼾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