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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落地重华村

    重华村流元河畔。

    一早儿,殷婆婆挎着篮子到河边洗衣服,晨间这时候最适宜不过了。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甭管年轻的,年长的,大姑娘小媳妇,总是凑做一堆趁这会儿来浆洗浣衣,远远的便听见叽叽喳喳的拉家常。

    “呦,殷婆婆今日怎的这么晚呀?”一中年妇人挥着手招呼道。

    杨柳细腰,发髻整齐,额头方正光洁,两弯柳叶眉,一双杏核眼,丰满的唇瓣微微上翘,天然一张笑脸。虽不再是豆蔻少女,却也着实是风情万种。眼角淡淡的细纹更显岁月中洗涤出的韵味。这是村头窦木匠的老婆舒慈,勤快朴实,为人热情,大伙自然是乐意与她相处。

    殷婆婆没有做声,只点点头作为回应。

    她向来沉默寡言,甚少与人交谈。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两间老旧石屋中,只有舒慈不嫌弃她脾气古怪,时常过去串门。

    一旁的几个妇人见她这么冷淡,咂咂嘴说道“这老婆子还是如此不近人情。”

    舒慈没有理会,往前迎了迎,伸手接过殷婆婆的洗衣篮摆在了特地留给她的大石上。

    忽地听到一声绢丝撕裂般的喊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水里,颤颤巍巍的指着前面飘着的小孩儿“死,死人了。”

    殷婆婆三步并作两步,直朝小孩奔去,顾不得摔倒呛了水,爬起来奋力走到那孩子身边,伸手探了探,还有口气,赶紧捞起来抱在怀里。舒慈也快步跟了过来,紧紧扶住摇摇晃晃的殷婆婆。这水虽是只到腰间,但河底全是卵石,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在是容易跌倒。

    “孩子怎么样了。”

    “还有救”

    两人踉踉跄跄将孩子抱到河岸上,这孩子皮肤刷白,皱皱巴巴,一看就是泡了不少时间了。殷婆婆使劲的按压着她小小的胸膛,圆滚滚的肚子一晃起来全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折腾了半天,咳咳两声,终于把水吐了出来,可人依旧是昏迷不醒。

    “我背她”舒慈说着话利落的将孩子背到背上,急匆匆的往回跑,殷婆婆担忧的牵着小姑娘的手,一路紧紧的跟着。

    进了门,顾不得浑身湿哒哒的衣服和凌乱地贴在脸颊的发丝还在淌着水,急匆匆进了里屋。

    殷婆婆是会治病拿药的,家里两间屋子,全是各色的药柜,药箱,药匣子,凡是能盛东西的,全给用上了。

    熟练地拣了两副药,倒进药罐子煎上。才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整整三天,女娃娃终于醒了,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从哪来。

    这孩子五六岁的摸样,生得十分可爱,粉嫩嫩的小脸上一双扑闪扑闪水灵灵的大眼睛极其明亮清澈,两弯月牙似得眉毛,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着实是个美人坯子。

    细细思付一阵,殷婆婆决定,在她恢复记忆以前,就留她住下来,暂且唤作小春。

    殷婆婆一直住在重华村,但是因为日常不与人亲近,所以村民并不了解她,大伙都传言她差不多快要一百岁了。她没有亲人,日常只靠看病开药维持生计,但因为她看病从不要价,只凭病人随便给些,遇到贫苦的,更是分文不取。所以生活过得十分清苦。

    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如雪白发证明着她确实年龄极大,但殷婆婆总是挺直着腰杆,衣裳穿的干净利落,发髻也是一丝不苟,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姿态优雅端正。全然不像期颐老人。

    经过细心的照料,没出七天,小春就变得活蹦乱跳了,整日里没有个消停。往日冷冷清清的院子,一下热闹起来。

    殷婆婆本是清净惯了的,本以为多了个小鬼日子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没想到小春虽活泼好动,很是顽皮却分毫不讨嫌。

    清晨时间,殷婆婆依旧到河边洗衣,小春便拿了篓子到浅水里捞鱼捕虾捡田螺,小小的身体总是被水流冲倒,她却从不哭闹,只是倔强地爬起来,自己拧拧衣襟,理理头发继续玩水。众人皆十分喜欢她,都抢着抱到怀里逗一番,她倒也不认生,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一班大人喜笑颜开。

    白日里殷婆婆总是鼓弄药材,所以小春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玩累了就趴在磨盘上晒太阳睡觉,虽然小孩子难免作妖闯祸,但她从不磨人,照顾起来一点不费心。

    也时常围着药材打转,“婆婆,婆婆,这个是什么?婆婆,婆婆这个是什么?”一脸认真的发问。

    “小春,你愿意跟婆婆学医术吗?”只当成陪她游戏,打发打发时间。

    “小春愿意,小春愿意。”欢快的拍着手,蹦蹦哒哒的围着殷婆婆转圈圈。

    望着眼前的小不点,总觉得心头有那么一块缺失的部分被慢慢填补着。有了这个孩子,风也自在,雨也欢快,日子仿佛过得精彩了不少。漫漫光阴不再觉得难熬,再不复往日的糜頽,每一分一秒都珍贵了起来,忽然有了些期盼时间慢点的念头。

    小春机灵聪慧,耳闻则诵。

    短短几天的功夫,她已经熟识了百余种药材,殷婆婆不禁感叹,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假以时日,是必成气候的。

    小春虽记忆力超群,却识不得许多字,也不太愿习字。毕竟年纪尚小。不过从日常可以猜到她自小便被教着诵了不少诗词歌赋,有时说着说着话就冒出个三五句。

    虽然强扭的瓜不甜,实在不该逼她太紧,但是婆婆总是想让她学的更快更多。

    天气晴好时,一得空,婆婆就揪着小春到院里的梨树下写字,一张小脸挂满不情愿,却每次还是咬咬牙坚持着。偶尔撒泼耍赖也很快平复下来,婆婆也看不透她为何能如此刻苦,毕竟对于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来说,做这些委实有些为难。

    端坐桌前,整整齐齐的两条小辫子上系着的青色丝带一摇一摆,一身嫩绿衣衫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莲碧叶,清风一抚,花摇叶颤,清新娇俏。袖口蹭了点点墨渍,嫩乎乎的小手攥着一枝雕工精细的玉杆毛笔,笔杆上一对鸳鸯活灵活现,随着小春落笔任意游走着,倒是与衫子上的一片莲塘相得益彰。两只小脚丫老实的垂着,只有鞋头上坠的小铃铛随着风儿叮当作响。

    婆婆不怎么做声,总是在做衣服,接连几日,婆婆已经做了好些套衣裳给小春了,鞋子也攒起了好些双,每一双都加了精巧的铃铛,好看的紧。

    重华村是个不小的村子,当地风俗,每月十五都会点灯夜祭。整个村子灯火通明,商贩彻夜摆摊,通宵庆祝。往常里这种日子婆婆向来是不感兴趣的,任外面如何喧嚣热烈,她也只是门窗紧闭,心无旁骛的读书捣药。

    又到十五,心下想着这孩子整日圈在院子里和一个老婆子四目相对有些可怜,便早早开始收拾准备,打算带着小春去凑凑热闹。

    日头还没落下,摊子就已经支起来了,叫卖声此起披伏,老板们热情地招呼着,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场面,小春难掩兴奋,一双小脚捯的紧,撒着欢的往前跑,这头卖香囊的瞅瞅,那边卖木剑的瞧瞧,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出眼眶。

    路过桂花糖的摊位,香甜的气息好像一双大手,捻着指尖拽住了小春的后领子,整个人是一步也迈不动了,嘴里变得湿哒哒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杵在原地望眼欲穿了片刻,硬是拔起灌铅的双腿,往前挪去。丁零当啷的声音伴着步子缓缓远了。

    婆婆在人群里费力的前行,循着声音一路追着,小春玩的欢脱,刚刚一不留神就被她挣脱了。好在鞋尖上的铃铛时时指引着方向,不至于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寻找。

    平场的西边搭了戏台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小春侧着身子往里面挤,娇小的身体穿梭在林立的大腿空隙中,轻轻松松就到了人群前面,仰着脑袋好奇的观望,台上的人站如亭亭玉树,行如风送落叶,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清亮亮的嗓子唱的婉转缠绵,动人心弦。引得台下连连叫好。

    小春自然是听不懂个中情愫,只觉台上的角儿柔美如画,婉转水袖,妩媚身段好像翩然纷飞的彩蝶。

    正看得入神,头顶被轻轻拍了两下,以为是婆婆,欢快的转过身,却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他太高了,高到小春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庞。

    小春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却仍是壮着胆子叉起腰大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被她又怂又凶的样子逗得轻笑了一下,旋即立刻恢复了一副冰霜面容。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包桂花糖。

    “给我的?”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小手仍旧叉在腰间,只有脑袋稍微往前探了探。心里飞速回忆着,自己是否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微微屈了腰杆,放低的脸庞终于被小春看了个大概。

    暗暗思量着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便换了一副不客气的面色冷冷的回到:“凭什么告诉你?”

    闻听此言,男人直接蹲下身子又道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才不告诉你。”往后退了两步,还是很硬气的说。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然后云淡风轻的哼了一声“糖给你吃吧。”

    小春拳头攥在身后,瘪着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心里认定了他肯定是个专拐孩子的混蛋。

    “没毒”见她这个表情,男人打开包装,拿了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颇为享受地品尝起来。

    小春眼珠上下翻了翻,轻轻咬住下嘴唇,没有作声。

    后面传来婆婆的声音,焦急又略带嘶哑的喊着小春的名字。

    听到声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挥手蹦高。却因为那人纹丝不动的还杵在面前而不敢迈开步子。

    “原来你叫小春?小春,我不是坏人,别怕。”听到身后的喊声近了,男人缓缓站起来,把小春的手从身后扯了出来。将那包桂花糖塞进她手中。抬腿往她身后的方向走去,刚跨了一步,又抬手摸了摸小春的脑袋,安慰般的又说道:“我不是坏人,别怕。”就匆忙消失在人群中了。

    一脸懵逼的捧着糖,愣愣的杵着,眼见婆婆到了身边,才缓过神儿来。

    婆婆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蹲下身子把小春转过来转过去的检查了好几遍,直到确定了她确实是全须全尾完好无损以后,才注意到她手上那包打开的桂花糖。

    “婆婆,这个,这个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硬塞给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语气也变得糯糯的。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仿佛在和婆婆求情‘别生气别生气,别骂我别骂我。’

    问清了原委,婆婆十分担忧严肃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可能觉得刚才板着脸吓着了小春,遂眯起眼睛笑了笑,抚慰着道:“乖。”

    婆婆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糖。剥开包装取了一块塞进小春嘴里,淡淡微笑着问“甜吗?”

    小嘴使劲儿嘬了两口,清甜的糖水包裹住舌头,在嘴里翻了两圈滑进了喉咙,赶紧又嘬了两口。捣蒜似的点点头。

    见婆婆没有愠色,小春放开胆子把手里那包糖举起来,嘴里含含糊糊道“婆婆,这个,可以留下吗?”

    接过纸包,就着戏台侧边的灯笼仔细查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定了没有问题,才把它放回小春手里。看着小春瞅着糖果那种能拉丝的眼神,轻叹了一下说道“下不为例。”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欢快的蹦了两个高,伸手抓了一块糖举到婆婆面前,见她没反应,又蹦了两蹦,摆出一副非吃不可的架势。

    回程的路上,小春忍不住疑问道“婆婆怎么知道我想吃桂花糖?”

    “你的铃铛停了响,大概是在糖摊儿附近。”走走停停的等着流连忘返的小春,眼神牢牢锁着她,眉尖一抽,面色沉了沉。

    光阴平淡,流水不息,日子还算安生,原本孤零零的两人就这么抱成一团,相互依偎,相互温暖。

    往昔太长,冷的彻骨,冰的锥心。这许多年间总是暗无天日毫无盼头的活着,好像分毫没有值得回忆的东西,只有寂静长夜里金石崩裂般轰然来袭的痛感真实可怕的烙印在脑中,日日挣扎在无边苦海。小春就似一叶扁舟,在浪涛惊天,排山倒海的水面上捞起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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