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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藏(4)

    快速徒步在荒野和废墟里,走了两里多路,刘贤民从一个铁网围栏下的洞里钻出来。在旁边还有一扇被上锈的铁链锁起来的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褪色的红字:化学污染,禁止入内。牌子正对着的是他的一辆越野车,他看了一下时间,算了算到达市里的单位差不多刚好是上班的点,心里还算满意。点火,启动,然后一脚油门,颠簸在黄泥路上。

    一路上可以在旷野上看到有许多废弃的老房子,他对这里还算有点印象,小时候他爸妈也是在这工业区里的厂里打工,而他和自己的哥哥则是跟着,他们住在这园区边上的租来的平房里。只是后来那家化工厂爆炸,污染了附近,政府组织了集体搬迁,他也跟着过了差不多半年如同集中营一样的生活。好在后来的灾后安置房给他们家分配了一套,新房甚至比原来还宽敞了许多。

    后来他再来这边园区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树起了绵延的铁网围栏,据官方说,围栏的直径约有一公里,里面是污染最严重的地区。那时他被这样宏伟的牢笼所震撼,到现在依旧如此。

    每见一次,总是觉得心旷神怡。

    他想象着如果有一个巨大的牢笼,大到足够圈住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之时,生活在里面的人是否会觉得自己被禁锢着呢?他们是否还有那种不自由感呢?

    对此他自己在心里做了解答: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过这个牢笼的边缘,那生活在里面的人是无异于自由人的,因为一个人的活动范围通常很小,甚至有些人小到“两点一线”;而那些触及到牢笼的铁网的人,他们会被这铁网的坚固所折服,又对其广大宏伟之像深感渺小,再者是深深的无力感,被支配的恐惧感。想象着一只不停撞击笼网的野鸟和一只乖巧的鹦鹉。

    这样的想法,领着他走入了成人世界的大门——生活亦是牢笼,而他不过是一只从一个杆子扑腾到另一个杆子的小鸟。那时候起,他开始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麻木地生存着,任何的惊喜和变化都激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学,通过了考试,回到了家乡,进入了警察的岗位。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的时候,家里开始打电话为他介绍各种各样的女孩,但他是无所谓结不结婚的。在他看来,生活在“成年人”这个囚笼里面的生物已经是无异于圈养的牲畜了,到头来还是被饲养员宰杀,而拿去育种的,往往是品种优良的。他不想去考虑自己的“品种”如何,甚至下意识先入为主地把自己定为劣等品种。就这样一路错过了每一个女孩,后来是每一个妇人。

    就这样,他见证了自己哥哥的婚礼,女方是一个很美丽年轻的姑娘,但是他是无感的。在司仪替他们说完誓词,听到双方各自说出“我愿意”之后,下面的观众都不由地鼓起掌来,又有人起哄要他们接吻,有人笑着,有人害羞。只有刘贤民一人觉得奇怪,但是他为了融入这个环境,而不再考虑自己的烦恼,露出他见人就会露出的微笑,啪啪啪地大力鼓掌起来。

    台上的哥哥刘贤人在一瞬间看到了台下的弟弟,在感慨岁月变迁的同时,留下了感动的眼泪。刘贤民不明所以,继续报以微笑。

    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了来自遥远的本心的悸动,像是从那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开始带来的冲动,他把这种偶然发现的内心的狂躁奉为神明的指引——将带他挣脱桎梏,冲破牢笼……

    这时,他还在开车,手机又响起,屏幕上写着备注“叶见文”。他没有接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警局里的电话,和队员的电话……他都没有接。直到上级领导打来,他才接起来。

    “喂?你现在在哪?”

    刘贤民感受到了对方语气里猎人的气息,那种迫不及待,害怕猎物逃脱的焦急感——他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嘴角上扬,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来吧,都来吧,就是这种束缚的感觉,被围剿的感觉……看我都把你们冲破……”

    他找了一个公交车站停了下来,等到一把比较空的公交车,坐在后排,一站后,把手机和外套都留在了座位上下车。这辆车将带着他的定位一直从城的西边缘,开进市中心,一只开往城东的公交总站。

    随后他返回到了自己车子边上,拆除了车牌,随后掉头向郊区的化学污染禁区疾驰而去。只是在快到围栏的时候,他把车开进了杂草丛生的荒野里。一路看似行驶在看不见路的草堆里,实际上是只有他清楚的老泥路,很快就到了工人宿舍——那一排排的平房面前。

    他下车,进入了一家最靠外围的房子里,门没有锁,他推门即入。

    狭小的房子里没什么摆设,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邵燕。刘贤民没有给她多少反应的时间,掏出钥匙,解开了锁在窗户钢筋上的那个镣铐,镣铐的另一头则是连在邵燕手上。

    因为窗户位置不低,而镣铐也不长,她几乎是被吊着手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休息。和甄孟相似的倦容,地上也有一个相似的塑料袋,里面是馒头和水——没有吃多少。唯独不同的是,她没有像甄孟一样受到暴力击打。

    “喂!走了!”刘贤民使劲扯了一下他手上的镣铐链子,而在邵燕手腕的那一头已经把她的皮都磨破了,出了血,结了痂,刘贤民这一扯,弄破了旧伤,让血又流了出来。

    “嘶——”邵燕吃痛,才知道有人来了,但看到是刘贤民,又害怕地往后缩,她坐在地上一边后退,一边哭。

    “喂!干嘛?走了呀!带你去见甄孟啦!”刘贤民说道。

    邵燕听到他这样解释以为要带她离开,放她走了,便稍微听他话了些。刘贤民把她锁在了后排的车内门把手上,自己在前面开车。刚开始还比较安静的邵燕,在看到车子的行驶方向不对后,立刻又躁动起来,框框地扯着这个镣铐,但无济于事,每一次扯动只会加重她的疼痛。

    甄孟还靠在监狱的铁门边,轻轻地敲击着门,在他自己看来是非常用力了,发出的响声根本传不到监狱外面。

    当有大风吹过的时候,上门的排风扇会缓缓地转动一点点,这可能会是他日后唯一的一点娱乐吧,甄孟心里这样暗自想着。

    他现在很想挪一挪地,避开自己拉在地上的这滩尿,虽然裤子都湿了,但这样直接浸泡着,让他有些难受。为了不让这尿液流到馒头上,他费劲地把刚才不小心弄到地面上的馒头又装回塑料袋里,放到了一个手够得着,又相对干净些的位置。

    头晕,意识模糊,本来是高热的时候常见表现,但甄孟伤口带来的疼痛不断刺激他的大脑神经,加上几天来的睡眠不足让他前列腺素持续高分泌,神经紊乱,让他全然不知。他总感觉呼吸苦难,可仔细去感受它又很通畅,心脏也一直高频率地跳动着。这样的病痛让他下意识地想着自己快要死了,可另一个理性的他却时时敲着警钟,让他不要放弃一丝希望。

    最后,甚至觉得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他好累,累得想要放弃继续挣扎,闭上眼睛一走了之。可闭上眼睛一会儿后,自己还活着,并且渐渐恢复的下肢知觉更加让他折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刘贤民老早就在监狱门口呼喊到:“甄孟诶!看看谁来了!快来迎接一下啊!”

    甄孟对刘贤民的到来感到惊讶,一下子更加清醒起来。他在这阴暗的监狱里半天就感觉到孤独得害怕,如果再让他待半天,自杀的心都有了,所以他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竟然有一丝兴奋,或许是恐惧带来的兴奋。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担忧,因为难保对方不会要他性命。

    就这样死了吗?

    不……好痛……我现在就好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贤民居然说服了自己,开始害怕起死亡来。随着咔咔解锁的声音,铁门被打开,而另一个人被带进来。

    是邵燕,她虽然满脸泪水,加上泥灰,很是狼狈,但在只有排风扇一个口可以透光的地方,没人会看得这么仔细。在甄孟眼里,她还是那么健康,好像还会在这样的时刻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嘲讽他的话:“这不是我们的甄检察官吗?怎么这样了……”

    “你还活着啊……”甄孟见对方不说话,就率先开口。

    没想到下一秒她就抱住了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甄孟也只好顺从她,拍拍她的后背,无力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时一旁的刘贤民啪啪地鼓起掌来,说道:“不错不错!重情重义,患难与共,不亏是我看重的两位人选,也是能从我的漏洞发现问题的人。”

    “刘贤民……”甄孟想大声叫他,可已经深吸不了气,像是吹了一半就放掉的气球。

    “怎么了?”刘贤民靠前。闻到一股尿骚味,又隐约看到了甄孟屁股底下的那滩水,就在一步前止住了。

    “我把手机手机的位置告诉你,可以放我走吗?”甄孟说道,说完后他闭上了眼睛,想反思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可是闭眼就是头痛,脚痛,心痛,“啊……”

    这时候对方没有说话了,就静静听着,可能对他一时间态度的180度转变感到惊讶吧。

    邵燕却开口说着:“不要,不要,不要……”

    甄孟抚了一下她的脸,痛苦地说到:“没事的,只要我们先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嘛……”

    他哑着喉咙底吼着:“我再把手机的密码也给你,我会协助你逃避责任……”

    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一样地,他说完这些缓了一会儿,又提高自己的筹码:“放我们两个走吧,我可以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沉默中的刘贤民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甄检察官,你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你不想保护你的妻子,而是想保护眼前这个女人了吗?不枉我谁给你老婆听的故事,我真是个天才,你们俩果然有一腿!哎呀……可惜呀可惜,你不像我,我本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勇于挣脱命运的人,但你却转手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我?很遗憾,我败露了,不过没关系,就让我久违地……”

    他蹲下来,说话也开始变得咬牙切齿,一双手掌左右各贴在甄孟脸上,让甄孟有些不知所措,他又用手指掏了掏甄孟的耳朵,他轻声嘀咕着,像是在对自己说,“这个位置……”

    “来享受一下!”他又突然提高音量。

    甄孟看不清他拿起来了什么,感觉到了左右耳各自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从外耳道,穿透鼓膜,直达内部神经,有什么从耳朵里流出来,又有什么从喉咙流到了嘴里,鼻子也有……一旁的邵燕捂着嘴,但没有出声。

    世界在一瞬间变成高频的鸣叫声,又转眼流逝,所有的声音仿佛被压缩成一块而短暂消耗,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宁静。

    刘贤民把两根铁丝丢到地上,“在来得路上刚捡来的铁丝,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只可惜软了些,不然应该可以直接刺穿你的头颅。”

    他说着,但看甄孟一点反应都没,只是长大嘴巴看着他,嘴里和鼻子上都流着血……

    “哦,对了!你应该已经聋了,瞧我这脑子,怎么这么笨呢?这样和你沟通,多不礼貌啊?”刘贤民摆出一副道歉的姿态,鞠了一躬,“对不起哈,对不起,折磨一个听不见我说话的人,着实有些无聊了,这多浪费我的口才!我这就来和你深入交流一下。”

    他又掏出折叠刀,一旁的邵燕吓得往后推,但没退几步,又被刘贤民扯回来,这一扯让站立不稳的她跪倒在一旁,大哭起来。

    听不见,听不见了……甄孟看着眼前的二人,只有形而无声,明白发生了什么。意识则更加模糊了起来。

    是真的要死了吧,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摇晃,他眯上眼,身体慢慢倾斜下来,倒在一旁。

    邵燕捂住自己的嘴,怕哭出声来,激怒刘贤民,也把自己给杀了。

    这时,她一愣,如同看到救世主降临了一般,外面有了警笛声,虽然遥远,但清晰可辨。

    “这不太好吧,我才刚开始享受,你人就来了?难道不是根据我手机定位的吗?”刘贤民砰得一声摔门而出,留下二人逃去。

    待刘贤民从监狱里消失不见,邵燕也向外面跑去,她在门口看着警车越来越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在这里”。

    待车子靠近,她赶忙跑进监狱里,在甄孟的那个房间,她拖着甄孟来到囚房外的廊道,再无力气走动,就坐在地上,抱住迷了眼的甄孟,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大声哭喊着“在这里啊”。

    “怎么了?他同意了吗?你别哭啊……”甄孟听不见,但看到了低落的泪水。

    邵燕听见甄孟的话,知道他还完全蒙在鼓里,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替她挡了刘贤民的刀,让她心里更加难受起来,看了一眼甄孟充满血丝的眼睛也泛溢着泪水,她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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