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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4)

    夏天的太阳已经烘干了叶子,入秋以后干枯变黄,相继凋零。

    那日甄孟回到锦文的住所时,现场已经被保护,围起来的封条即便是他也不让进。听第一时间赶到的警察说,死者叶子欣被发现时已经赤裸着,双手双脚被长钉钉在了床板上,在脑门上有弹孔的痕迹,并且在阴道里检出了刘贤民的精液……

    告诉他情况的警员很担心他的情绪,但没想到就算听完了所有,甄孟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点了点头说:“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问这个警员:“对了,我老婆……叶子欣她现在在哪?”

    警员也不隐瞒:“已经被带去解剖了……”

    听到“解剖”二字,甄孟明显有所动容,但还是平和地问道:“她爸妈知道了吗?”

    “已经第一时间通知过了,征得了他们的同意。”

    “好。”甄孟点点头,这回真的是转身离去了。警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对他表示同情。

    之后,甄孟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出现在亲友的视野里。他只是在工作群里向领导说明了辞职意愿,领导觉得单位里正缺人,他又无辜旷工,虽然对他的经历也有所耳闻,深表同情。觉得给他放几天假可以,但没辞呈就想辞职,他们单位的正规性又颜面何存?奈何他之后再打电话给他时,全都是关机状态,过了几天,也就不再过问他的事情,只当他离职了。

    叶见文虽然身为甄孟的丈人,但断了叶子欣这层关系,他也不再去联系甄孟。两人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对方,叶见文心想,这件事的源头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女儿一家拖下了水;甄孟则是想着身为男人没能好好保护自己的老婆,甚至最后还是抛弃她来求全自己,顿感颜面无存。

    他不敢睡觉,怕睡着之后会梦见前来索命的叶子欣。他想到了叶子欣凄惨的样子,脑门上开着洞,伸出利爪抓住自己的喉咙,尖叫着:“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于是他就裹着自己的西装,在桥洞下面坐着,江面上奔涌的风,在经过桥洞下时,变得更加激烈。入秋后的晚上,就有些冷了。

    这样正好,甄孟想着。自己挨挨冻,可以睡不着,还可以惩罚自己,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赎罪。只是两天下来,他马上就有些吃不消了,黑夜里冷风惨作,而且孤单寂静,常打几十个瞌睡发现周围还是一片漆黑。等太阳升起,阳光又让他的眼睛觉得刺痛流泪,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要再也睁不开一样,在即将沉入睡梦的时候又猛然惊醒,环顾四周,是稀稀落落来散步的人。疲惫不堪的身体啊。

    他饿了就去买几个馒头,渴了就趴在公园的饮水机上喝水,虽然他几次想要跳进江里就这样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自己还没有试过那最后的可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都要去试试。

    老和尚不让他抛弃自己的现实,他说无论在何处,都要坚信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现实。他照做了,可这现实这样残酷,又怎么能让他安心接受,他宁愿把它当做一场梦,把它打碎醒来……可他不敢,就怕自己豁出去打碎醒来,却发现周围不再是这个世界,醒来的也不是“甄孟”这个人……

    可恶啊!他一拳轻轻地敲在地面上,许久以后又陷入了沉寂,在旁边的人看来,他好像在是打瞌睡。

    又过了三四天,有人开始向他丢钱,起初他还被这个叮铃铃硬币落地的声音所惊醒,呆呆得看着走过去的背影。他默默地捡起这个硬币把它塞进口袋里,想到自己已经没了收入来源,这样正好可以补给一下自己已经快用光的钱包。之后再有人给他丢钱,他都会及时地双手合十,弯腰俯身,低声说谢谢。

    梧桐叶子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暮秋的一场雨残留的就是满地的黄叶。桥下的那位乞丐凭着单薄的衣裳,已经无法在下面继续呆着,他不知去了哪里。

    若是有人正巧路过富东街,会发现他躲在小巷子的路口,这巷子里面是堆满垃圾,腐败味混杂着尿骚味的地方,没人会往里面走,所以他这样坐着也不耽误事。

    巷子狭小,两边都是旧楼房,往里也是个不深的死胡同,所以这里没什么风。只可惜他没件像样的保暖的衣服,现在只是肩膀上裹着一条从旧沙发上扯下来的布,里面还夹着厚厚的海绵,他屁股底下垫着的也是海绵——应该是从同一个沙发上扯下来的。

    他遇见过熟人路过,一般都是行色匆匆,他会从注意到这个人自己认识起,就透过自己凌乱肮脏的长发后看着他,但他们往往会瞟一眼这个乞丐,或许会一时间觉得眼熟,然后就不再看。

    巷子转角的店面一直是关着门的,里面应该也没有人,门正上方是广告牌,上的字已经完全褪色而只剩下白底,隐约有些蓝色的纹路。

    到了晚上,甄孟见这条街上也没有什么人,便开始摆动这家店卷闸门的门锁,如果没有人住的话,他冬天时躲在这里面也挺好。只是他每次摆弄的时候都会发出很吵的噪声,让他自己有些提心吊胆,担心被人发现。

    但弄了两天也没弄开它,白天时还有警察过来,询问他夜里有没有见到小偷来撬这个门,说是接到了楼上居民的举报电话。甄孟则是摇摇头,装作不知,而撬门的事情也就此作罢。

    他后来去了一趟锦文,发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已经转手卖掉了,当然那房子和他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叶见文全款买的,他想怎么处置,自然由他决定。

    之后他借用公用电话打了个给叶见文,他沙哑着嗓子,不想让对方听出来,问道:“叶子欣的墓在哪?”

    可对方直接认出了他:“甄孟吗?叶子她,葬在她老家乡下……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吧。她爷爷老房子的后山上,你可能没去过,不知道……”

    “……”甄孟无语,明明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为何他还是认出来了,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连见叶见文的面都不敢,他自然没有答应。

    “你现在在哪?你回老家了吗?”叶见文知道甄孟爸妈一直都在老家,他们只在结婚的酒席上见过面,后面他们只当自己的儿子进了豪门过上了好日子,便不再过问他的事情。两家几年都没有一通电话。

    甄孟也没有回答,直接挂掉了。他知道叶子欣的老家在哪个村,虽然没去过,但听她提起过,是恒州市的一个农村,就算没有车子,走过去也不是不行,多走几天就好了。

    他把富东街自己收集起来的有用的破烂放在一个麻布袋里,吊在拐杖的横档上,这样他也不用一直拎着。动身前往叶子欣的老家,月月湾。

    “要走了吗?”耳边有声音响起,“你在这边每天和我谈谈天也挺有意思的,没想到这日子这么快就要过去了。”

    “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婆,希望她在那边不要再受苦了……”

    “呵,你咋知道人死了还有什么?你这话说的,迷信!”和尚嗤笑。

    “那你说如何?要不是你,我会这样?我老婆会这样?啊?我真是很想杀了你,只可惜我办不到,你也别和我说一些风凉话,我根本不会听!就这样吧……可能你是个好人,我不知道你救过多少人,是真还是假,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你在我身上做的这件事,肯定是错了。”

    甄孟对着空气,说了一通,见没有声音回答,也不再多留。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远处走去,布袋在一侧的拐杖边摇晃,单薄的裤管在他的腿上也前后摇晃,他的身影也在寒风里摇晃……

    十一月底的恒州,天上飘起来了小雪,人们纷纷抬头仰望,有人欣喜地拍照,向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有人指指点点,大声呼喊下雪了;有人伸手去接,想看清这雪片,却在碰到手掌的时候瞬间融化……

    甄孟吸了吸鼻涕,冻得发红的鼻子和手,都已经没了感觉。雪落在路前,他的头发上,眼睛里……朦胧了双眼的他停下了脚步。用手一只手颤抖着揉了揉眼睛,然后试图去触摸空中的雪:“看呐,老婆,是雪……好美啊……”

    随之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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