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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天小巷的女孩(2)

    渐渐入夜。

    三人尾随了小女孩,为了避免被她察觉,尾随间隔了不少距离。女孩的路线曲折且偏僻,一看就不是回家的路。在漫长的行走之后,她绕进了黑天小巷。那是当地一条古老且幽深的巷子,其分分支支像老树的根系般盘根错节、相交相通。

    巷子的入口很窄,两侧矗立着布满无意义涂鸦和斑驳剥落的水泥墙,剥落的间隙还爬满了绒绒青苔。为了尽可能避免小女孩的察觉,尾随的距离再次拉大。拐弯、拐弯、再拐弯,每次到拐点处都只能勉强看见女孩闪逝的身影,三人无奈只得抓紧赶上。而女孩的行走则显得十分从容,黑天小巷里的她像一条鱼钻进了幽冥的海,小小的身躯自由地在交叠的波涛中游行着。

    很快,这种躲猫猫式的追踪迎来了终点,当三人拐过下一个弯时,女孩的背影没有出现,连闪逝的背影都没有。

    跟丢了吗?但怎么可能?明明眼看着她朝这个方向拐的。走在打头位置的苏优优停住了脚步、向前望去。前方是一个死胡同,三面环绕高耸的砖墙,女孩会消失除非她直接从前面的墙翻过去,可是按她之前的行走速度,怎么翻墙还可能不被看到。

    冷清的圆月半挂在墙头,凉风过巷,抚弄寂静。一滴水在这逼仄的角落蒸发了,又或是仅仅融入了黑暗。

    “卧槽,又跟丢了。追杀是你们执行部的事,我们侦察部该撤了。”冯延木夹在优优和苏里之间颤颤巍巍地嘟囔,其实他从刚进黑天小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冯延木,你能再帮忙看一下目标在哪吗。不可能走远。”苏里站在死胡同的入口说道。

    “现在回去也怪吓人的,”冯延木扭头瞥了眼回头路,抹了把汗:“那我就好心再帮你一次,看在我们浅薄交情的份上。”

    虽说阴人代的人都是通灵者,但并非所有人都具有很高的通灵能力,唯独侦察部专员以通灵见长。通灵是侦察并定位亡魂的关键,而体术则是捕捉亡魂的关键。只可惜通灵能力与体术往往难以兼顾,因为通灵的过程会在无意识中消耗大量气力,难以维系体术的消耗,这也是侦察部与执行部合作任务的原因。

    冯延木的瞳仁中,一抹如烟如雾的殷红逐渐晕染了原本的漆黑,如一滴血滴入幽深的墨潭。

    术•聚微,开启。

    视线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淡淡的猩红,双目不再能看到肉体,而替换为一种隐藏在肉体背后更为本质的东西——以太。以太是一种在炼金术中代表着“虚无”的物质,这种物质充斥着生命体的每一个角落,是生命体最本质的存在,从古至今众多炼金术士都会将它理解为“灵魂”。不同性质生命体以太的颜色及形态有着很大的差别,其中亡魂的以太是黑色的,且散发出火焰状的波纹。波纹的波动越剧烈,代表着亡魂的怨念越深、力量越强。

    由于亡魂的外表与其生前无异,完全是正常人的形态,故肉眼难以将其分辨察觉,通过聚微术观察以太波动几乎成了辨识亡魂的唯一手段。

    “怎么样?”苏里低声问。

    “哥哥,别试了。”还没等冯延木回复,幼稚的童音先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苏优优循声转过头。

    正是那个那个女孩!此时的她正乖乖地坐在一个废弃宣传栏的顶部,垂眸向下凝视着。微凉的月光下,她稚嫩的脸庞透出幽幽的白光,娇小轮廓也笼罩在乳白色的模糊之中。那两条露出裙沿的小腿悬在空中微微地摇晃着,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生息。

    冯延木是三人中唯一没有回头的那个。

    “不只这个,有好多。”他的猩红的视野中出现了片片漆黑,只觉得脊背发麻。

    眼前的死胡同两侧的砖墙里,同时探出了好多上半身,她们每一个都长着一摸一样的脸,梳着一摸一样的可爱双马尾,穿着一模一样的蝴蝶结裙子,她们都是她。她们只是全都化成了一滩血迹,藏在两侧的砖缝里了。

    “晚上好,哥哥姐姐们。”小女孩们笑得像蜂蜜一样甜。

    ***

    “冯延木,原地不动。优优,去左边死胡同,那些都是亡魂复制的影像,用刀击碎,一个不留。我对付右边本体。”苏里快速下达命令。

    “收到。”苏优优飞速转身跑向左侧胡同。

    蝴蝶刀早已无声地滑出袖口,开空中被甩开,刀尖露出森森寒意。优优向右甩手,夺命的蝴蝶带着丝丝风刃飞旋而出,直接穿过一个女孩影像的眉心。女孩中刀了,眉间却没有一丝血迹流出,她萎靡着倒下,化为丝丝的黑烟消散。苏优优飞身蹬在砖墙之上,拔下插在砖墙上的刀柄,另一只手的蝴蝶刀已经抛出。

    在苏优优面前,这些影像的战斗力确实很低,但数量众多。苏里的命令是一个不留。在蝴蝶刀凌厉的攻势面前,女孩的影像们呈现出逃逸的局势,再这么下去,很难保证不会漏杀一个。

    空翻落地,一块破旧泛黄的裹尸布在苏优优手中由虚影逐渐实体化,并在空中撕裂为无数根细长的布条,向各个影像逃逸的方向快速伸长过去。这块裹尸布是她驯服的第一个“器”,这也是她第一次亲手操纵它,技术还有点不过关。那一根根布条在低空中似蛇般扭曲前进并飞速伸长,把女孩的影像们像粽子一样紧紧包裹住,并在麦苗般细的尖叫声中把他们压成一滩烟化的粉末。

    苏优优环顾四周,愉快地拍了拍手。

    “搞定。”

    那撕裂的布条已经完好地聚合成一面完整的布块,其上赫然出现了一些细密的血污。裹尸布因为杀戮而在空中喜悦地颤抖,转瞬又像兴奋的波浪一样发出阵阵痉挛,这场景让人联想到一个举着拨浪鼓跳舞的小孩。

    “快别晃悠了你。”优优一挥手,裹尸布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于手心。

    ***

    与此同时,右侧。

    “苏里!你先别过去,你一走我就害怕!万一那小妖婆来偷袭我咋办。”听到冯延木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叫唤,苏里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放心,她过不来的。”苏里认真地说。

    “卧槽,我怎么知道你这个人不是嘴上说说。难道要我抱你大腿吗?如果情况真的很危急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苏里妥协了,他站在了原地。

    小女孩没有理会两人之间的互动,她被一团聚拢在脚下的黑气托了起来,轻灵地漂浮于月色中。头发飞速地伸长,像一根根细长的黑色藤蔓,吸足了黑夜的养分后变得成熟又茁壮,愉快地在空中游动。细小的皮筋早就束不住疯狂生长的黑发,在空间压迫中脆弱地断裂。

    苏里不得不抬头仰望空中的生物。还是那个女孩的身体,但她那已经快有十多个身体那么长的头发,在空中反重力地竖起,蜿蜒扭曲如蛇在草地爬行的姿态。那是自地狱归来的诡谲神魔。不,不是神,而是魔。

    “术•扑银门。”

    在女孩的气场迎面而来的同时,一座金光闪闪的门从虚空中扭曲地升起,矗立与苏里和女孩之间,抵挡住了女孩的威压。扑银门,那是苏里操控的术,也是地狱之壑塔尔塔洛斯深渊石壁所述炼金汞元素的初源之门。响应开门人的号召,那里可以有无尽的汞被调出,化为术师手中最锋利的刃。

    女孩飞身跃下,长长的头发如飞舞的狂蛇,在四周作为掩护。扑银门中,一根全龙骨汞剑笔直地飞出,直刺女孩的心口,却被她灵巧地侧身躲开。那汞剑不舍地紧跟其后,刀锋斗转的剑气震开了漂浮在周围的发丝。

    漆黑浓密的发丝掩藏了女孩的身体,也阻滞了汞剑的去路。下一秒,她已经神气十足地漂浮在剑柄的后方了。

    “哥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女孩笑盈盈地说:“一根破剑而已,不过是个玩物。”

    女孩伸手豪横地握住剑柄,她本以为会握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但很可惜,她感觉自己的的手穿过了一个凉丝丝的、很粘稠的东西,然后握成了一个拳头。这个生前还没上过初中的孩子惊讶地瞪起眼睛,看着流动的汞液像邪恶的寄生虫一样缠绕上她的手臂,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一根金属剑会像水一样柔软。她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中套了。

    女孩愤怒地甩手,想把胳膊上恶毒的液体给甩掉,可那液体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黏在上面,怎么也甩下不来,甚至还在沿着臂膀向身体各处延伸。“滚开!”她大叫,然后发现无济于事,遂改变策略。悬浮的发丝疯狂地冲向了扑银门和苏里,想把它们直接裹成一个茧然后吞掉。

    “汽化。”苏里在意识中默念。

    缠在女孩手臂的汞在一瞬间变化为了剧毒的汞蒸气,女孩厉声尖叫起来,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因为高温。常识中,液汞因高温而沸腾变为气态,但在扑银门中,一切术法操控的都是汞最原始的元素本身,于是这个因果倒置了——汞先变成了气态,但迫于物理法则的拘束,后而产生了高温......

    在苏里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总喜欢在家里翻东翻西。有一次,他找到了妈妈压在箱底的水银温度计,并看它不顺眼,啪嗞一下打碎了它。一滴白银色的汞珠从碎玻璃碴子中露了出来,他好奇地趴了过去,左看右看,觉得这玩意儿比自己收藏的那些玻璃弹珠好看一万倍。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汞是有剧毒的,一个小汞珠挥发生成的汞蒸气就足以让他急性汞中毒。他只是为自己的发现感到莫名得意,并冲到客厅,把这个消息告知假期来他家玩的苏优优。两人都兴奋极了,他们围着汞珠蹦蹦跳跳外加大放厥词,殊不知此时的汞珠正在一点点变小。

    幸运的是,他俩都没死,只是被揍了一顿。

    这次事件算是在苏里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自初中开始有物理课,苏里开始不自觉地给予汞元素额外的关注。他发现,别的金属熔点是成百上千度,而汞是负数;别的金属沸点是上千度,而汞只有三四百度;别的金属在室温下为固态,而汞偏偏为液体。不可否认,那是个美丽的金属,美丽而特别。一滴汞水的坠落神似雪与水晶刹那的拥合,温和中糅杂着锐利,宛若冰冷的神明。

    苏里同时意识到那是个灵活的金属,可以更轻易地被人类操控于三态转变之中,这也是他可以参悟“扑银门”的重要原因。

    ......

    汞气只有三四百度,但是足够了。女孩的头发在触碰到汞蒸气后呈现出极富弹力的抽搐,继而像遭遇火灾的森林化为枯木般失去的活力。

    为了避免汞蒸气的进一步扩散,苏里关闭了扑银门,汞元素迅速向虚空的门内回流。此时,女孩的肉身已经弥散了,只留下一团黑色的混沌飘在空中。

    “常温下的汞是液态的。”苏里对着那团黑雾科普道。

    我没动,很好。苏里想。他信守了与冯延木的约定。

    他转过身,刚好遇见向他跑过来的苏优优。优优比了一个大大的“OK”手势,苏里松了口气之余,立马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冯延木?人在哪?”苏里大声喊道。怎么会呢?刚才还颤颤悠悠地在后边猫着,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还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冯前辈?你在哪?”两人深入死胡同找起来。

    幸好,死胡同外边的拐口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喊声:“啊这里这里。”

    难道这个人已经跑出死胡同这片区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两人赶忙循着声音跑了过去,在一个高大的木箱子背后,出现了一大一小蜷缩在一起的身影。那个大的身影是冯延木,那个小的身影...竟然还是那个小女孩?又一个影像吗?

    干净利落的风声在优优耳边划过,苏里已经出刀了。

    “等等!”冯延木大吼道:“这女孩是个凡人。”

    苏里的刀在女孩的眉心顿住了。操刀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女孩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缓缓抬起头,痴痴望着那刀尖。苏里将刀收了回来。

    冯延木又把那个帽衫的帽子戴上了。当他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来时,帽兜下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部露了出来,被小巷路灯照得惨白。苏优优看到他的瞳孔还是那种鬼魅的猩红色,但眼眸中黑色的雾在不断吞噬掉红色。过了一会,黑色重归主导,聚微术终于关闭。

    那女孩貌似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两人搭话,就低头自顾自地吃起草莓大福,怀中还揣着一个金枪鱼蛋黄酱饭团。不知道是她天生迟钝,还是吃得太过投入,她甚至没有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冯延木,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无声地顶着她的后颈。

    “这孩子怎么和那亡魂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影像是什么?”苏优优问。

    “不一样的,你再仔细看看。”冯延木说。

    苏优优又细细看了几眼,感觉还真是有所不同。

    “是...双胞胎?”她问。

    “是。双胞胎一开始总会有些分不清,看多了就好了。不过我找到一个比较简易的区分方法:小妖婆右眼的双眼皮是一个褶,而这孩子是两个褶,”冯延木解释道:“哦对了,我刚刚问过了,这孩子叫王佳若,是那小妖婆王佳文的亲妹妹。这些大福和饭团应该就是她姐给她带的。”

    “诶?话说小妖婆呢?解决了吗?”冯延木问。

    “嗯。”苏里点点头。他的身后飘着一个火焰状的黑色混沌,那是王佳文肉体溃散后留下来的魂体。

    “哦,那就好,”冯延木放下了手中握着的水果刀:“我还说绑架这小姑娘威胁那小妖婆呢,免得她找上我我连个筹码都没有,那就直接死翘翘喽。”

    “姐姐。”冯延木的身旁突然发出了蚊子哼哼般细小的响声,是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张口说话了。

    “姐姐,姐姐......”她说着,但还是垂着头。她的话语不成句子、也没有任何倾诉对象,类似于某种一厢情愿的独自呻吟。

    苏优优蹲了下来,尽可能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才发现女孩那阴影中的脸颊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还好有草莓大福,女孩边哭边吃、边哭边吃。

    ***

    与此同时。

    小巷深处的死胡同内,最底层砖缝下方一滩很小的血迹从潮湿恶臭的阴沟里像小蛇一样流了出来,汇聚成一个年幼女孩的模样。那个女孩有着和所有死去影像一样的脸,粉嫩的皮肤笼罩在深深的黑暗中。

    “就只剩我一个了吗,可是我很弱小很弱小呢。”女孩瘦小孤独的背影消失在黑天小巷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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