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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飞将入暮年 长安黄菊不留香

    武威郡王程寅胜,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依旧满面红光,声音嘹亮,上得朝堂一声拜礼谢恩,便震得这朝堂的石柱微微一颤。起身看向下首的百官,矍铄放光的眼眸之中,似乎藏着千刀万刃,霎时间朝堂之上变得鸦雀无声。

    隆兴帝哈哈一笑,“老王爷依旧威风入往昔啊!”

    “陛下谬赞了,老臣已至古稀之年,不过是一把气在撑着罢了。”程寅胜对隆兴帝还是极为恭敬的。

    “来!今日老王爷回京,朕与百官在此为王爷接风洗尘!”

    “谢陛下隆恩!”程寅胜只是拱手一礼。

    百官们轮流上前行礼敬酒,程寅胜或是敷衍应承,或是上下审视,倒是杯中的酒不曾落下。

    宫宴至夜半才结束,程寅胜已是酩酊大醉,这老王爷脾气真是不小,旁人来想要搀扶,皆被其一脚踢开,最后只得顾明之前来相扶,程寅胜方才安静。顾明之好不容易背着老王爷程寅胜走到了宫门外的马车上,本想让其下人从回府上,哪知自己被一只大手拉进了马车。

    “呦,老王爷您这是醒了?”顾明之着实被吓了一跳。

    程寅胜没好气的拍了顾明之的头一下,“你几时见本王喝醉过!”然后拍了拍驾车的马夫,“回府去!”

    “那...老王爷您这是何意?”

    “何意?如今这汝阳城,到处都是暗线探子,不这么做怎能与你私谈。”

    “哪有老王爷说得这般...”

    程寅胜又给了顾明之一下,“本王不在京城,都知道你府中之事,你说这京城中哪还有私密之事!”

    顾明之微微有些愧意,“为臣者,不私,不偏,自然不惧奸小之人!”

    “放屁!”老王爷程寅胜有些怒了,“那帮穷酸书生,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杀人最是心狠。你如此被其拿捏,早晚顾家要亡在你手里!”

    “有陛下在,怎会如此!”

    程寅胜摇了摇头,“若天下事都能依陛下意行事,那你又怎能赋闲于京中,本王又怎能日日和兵部讨要军资哪。”

    顾明之沉默不语。

    “道理你其实都明白,事情你也都看到了,就是下不去这手。”程寅胜轻轻一声叹息,“本王若是不回来,怕再过一年,这京城中便无你立足之地了。”

    顾明之还想再解释什么,程寅胜伸手一拦,“你莫说了,几个御史参了你几本,你便丢了兵权。你家中的擎天尺何用啊?不拿出来抽他们,等到何时啊?”

    “让老王爷忧心了!”

    程寅胜挥了挥手,“御敌打仗你不错,但朝中这些暗箭阴招你却不行。也怪不得你,谁让贤弟走的早,没人教你这些东西。”程寅胜感慨了一下,“不过你放心,既然本王回来了,不让这宵小都现了形,本王就不姓程了!”

    程寅胜在家中休息了三日,便每日在上书房伺候了。是以所有的文武大臣们,只要是想见隆兴帝,都要在这位老王爷的虎目下走上一遭。虽然这些文官们都怨声载道,但于情于理程寅胜都有这个身份和能力做这个事情,所以最后这些抱怨都集中到丞相魏孟儒哪了。

    “丞相啊,这老王爷整日赖在上书房,无论我们向陛下呈报何事,他都在一旁。这...这让我们实在无法自在啊!”户部尚书于显忠本就有心悸的病症,每次见到程寅胜后,回家都要缓上半日。

    “是啊,他嘴上说不参政议政,但倘若我们提出些刁难的奏折,他便在一旁怒视我们,吓得人实在不敢抬头!”吏部侍郎温叔柯一边说,一边还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丞相魏孟儒自然也受过这老王爷的苛责,不过程寅胜身为一品的世袭郡王,确有督政监国之权,别说他只是站在上书房,就算是他一起参政议政,这也并未半分越矩。魏孟儒自己对此事也是苦恼不已,“诸位卿家所说老夫自然知道,不过这老王爷的身份在哪摆着,你们叫老夫能怎么办?”

    一众文臣面面相觑,这时兵部长史万俟由快步凑到近前,“丞相大人,不如让御史们编排个老王爷的错处,让老王爷自己羞于候在陛下身旁。这样咱们也不用开罪老王爷,老王爷也能消停许多。”

    魏孟儒眼前一亮,“能有什么错处哪?”

    万俟由唧唧一笑,“前些时日,这西北不是刚打了胜仗吗,兵部报上来了不少论功行赏的。咱们在其中加上几人的名字,回头再算他个吃空饷的罪名,老王爷就算再精明,也不能把这万把人的名字都记住吧!”

    魏孟儒凝神想了想,然后看向坐在下面的兵部侍郎许元玉,许元玉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三日,御史台三位监察御史,一同参奏了西北程家军上报的封赏名册中,有二十八人皆不在兵部册籍之中。隆兴帝见到此奏折便勃然大怒,他自然知道这是有人恶意栽赃,但如此卑劣的手段,是他接受不了的。老王爷程寅胜得知此消息后,也并未做辩解,而是先请隆兴帝派人详查此事,随后便自囚于府中,不出府门半步,也不见任何人。

    顾明之却极坏了,直接闯进了上书房,还未进殿便高声道:“陛下!老王爷冤枉啊!”进来大殿才发现,此时上书房内七八名大臣在列。

    隆兴帝一脸的愠怒之气,丞相魏孟儒先开口道:“老臣也以为,武威王一案,定然有内情。老王爷在朝五十余年,可从未有过贪墨之事,还望陛下先解了老王爷的禁足,再慢慢审理。”

    “朕并未禁足老王爷,是老王爷为了避嫌,自行囚困的!”话虽是跟魏孟儒在说,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顾明之。

    “这...老王爷性情耿直,又是古稀之人,陛下还是派人去宽慰一下,以免老王爷...”

    “你说什么!”顾明之实在看不下去魏孟儒在此阴阳怪气,高喝一声打断了他。

    “顾王爷,好大的威风啊。”隆兴帝怒视着顾明之。

    顾明之一惊,知道自己已经失态,紧忙跪地称罪,魏孟儒和其他大臣也都拜倒在地。

    “你回府禁足十日!”隆兴帝冷冷的说道。

    “可是...”顾明之实在是心急,眼见着有人恶意栽赃,自己却无能为力。

    隆兴帝眼见微微一眯,犹如一道雷电击在了顾明之的身上,顾明之还哪敢再言。拜首领旨,便出宫回府去了。

    魏孟儒看着远走的顾明之,微微一笑,但转瞬间又换上了那副苦闷的神色,“陛下啊,两位王爷都是我大周的肱骨之臣,如此处置未免朝堂震动的!”

    “怎么,丞相以为我大周的朝堂还需要他姓之人来镇吗?”

    “老臣不敢,只是...”

    “莫要只是了,速速派人去玉门关,查清究竟何人私增名册兵籍。”隆兴帝顿了顿,“兵部的人也查一下,此事兵部也难逃干系!”

    “让鬼影们都盯紧些,要收网了别跑了鱼。”隆兴帝对身旁的黑衣老者说道。

    “是!”老者恭敬的深鞠一躬,“这渤海王那边要不要派人私下知会一声。”

    “不用,让那个蠢货在府上好好待着吧!”隆兴帝还是有些怒气。

    “哎,渤海王并非有意顶撞陛下!”

    “朕没说他有意,但是太蠢了。”

    “近臣还是蠢笨些比较好!”老者略有深意的说道。

    隆兴帝并没有理会他,反而挥手催促他速去办事。

    老王爷幽禁在自家府上之后,朝堂上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祥和,似乎百官之间不再有争斗,面对隆兴帝的时候异常的恭顺,这种宁静直到第五日的夜里,被一群禁军打破了。二更时分几队禁军直接带走了十三位三品到五品的朝中重臣,以至于魏孟儒在睡梦中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次抓捕的官员,遍及六部三省,由于是禁军出面,这些人都不敢有任何的抵抗。

    第二日一早魏孟儒便去上书房面见了隆兴帝。

    “陛下,老臣听闻昨夜数十位朝中大员被禁军带走,可是有了什么变故?”魏孟儒似乎有些质问的口气。

    “老丞相这是在跟朕兴师问罪吗?”隆兴帝也是一脸的不客气。

    “老臣岂敢,不过禁军深夜拿人,这确实是我朝未曾有过,所以老臣才斗胆一问。”

    隆兴帝微微一笑,“朕也是无奈啊!”

    “陛下乃是这天下之主,何事能让陛下无奈?”

    隆兴帝晃了晃手中的一沓公文,“这十来个人,都是六部要臣,若是交由刑部处办,怕是卷宗还未到刑部,这些人便都得到消息了吧。”

    “陛下此言,是说这满朝的官员,皆勾连相护?”魏孟儒说的面色不改。

    “是否勾连自有御史督察去审理,朕与老丞相静候便是。”

    “这么说陛下是决意要坐实此案了。”

    “怎么?老丞相想保住这些人吗?”

    魏孟儒抬头看着隆兴帝,眼神复杂又决绝,突然双膝跪地,连叩三下,“那便请陛下也治了老臣的罪吧!”

    隆兴帝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老丞相这是逼宫吗?”

    魏孟儒高声道:“老臣不敢!只是获罪的这些重臣,皆为老臣门下学生,其获逆臣大罪,老臣自然也难逃干系!”

    隆兴帝戏谑道:“起初朕还真想过连老丞相也一并抓了,不过朕还是念旧的。想当初朕初入大宝之时,若不是老丞相相扶,朕怕是没那么容易坐稳这龙椅。所以嘛...”隆兴帝脸色一变,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魏孟儒,“还是互相留个情面比较好!”

    魏孟儒终究还是小看了隆兴帝,他以为凭他北周大儒的身份,隆兴帝怎么样都会留他在中枢,不过今日上书房这一席话,也让他彻底明白了,隆兴帝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儒气的少年,自己也不再是那个身处壮年,壮志雄心的魏孟儒了。他或许早已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才事事都要暗中争上三分,南楚议和他要争,断水用兵他要拦,西北得胜他要从中作梗,就是怕一旦皇权做大,自己这穷尽一生堆砌起的高楼就要崩塌。走出宫门的哪一个霎那,他回头望了望这满目的繁华,眼神中又充满了欣慰。

    隆兴帝终究还是信不过如今朝堂上的这群文官,钦定了老王爷程寅胜督办此事,不过他还真是高估了这些文人的气骨。御史本就是清水衙门,御史们表面上都自诩清欲重理,但骨子里则是对六部的官员又憎又妒,如今得了这清查六部的差事,一个个都是兴奋至极,以至于发展到后来,隆兴帝都不得不叫停。若真是再这么查下去,这满朝的文武怕是都要人头不保。

    最后的结果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处斩八人,流放二十一人,罢免四十六人。老丞相魏孟儒致仕,六部的尚书换掉了三个,如此大的变动,整整花费了一年才算安稳了下来。丞相一职暂无人选,隆兴帝钦定由程寅胜代领中枢,户部尚书由原户部侍郎周显忠接任,吏部尚书隆兴帝提拔了原东宫少保范子希,兵部尚书霍呈调任至礼部出任尚书,兵部则交给了一个出身舒州的年轻人手里。

    元世坤来到这汝阳城内也有一年的光景了,除了年节庆典会被请入宫中出席宴席,便每日赋闲在这别院之中,虽然清闲自得,但时间一长还是让人发闷。况且这汝阳城内的官员对他的态度特别微妙,有些职位低微之人想要攀附,但碍于元世坤的身份又不太敢明目张胆;位高者都知其在北周并无势力,与其接近反而要糟人猜忌。不过眼下确实有两个机会,可以让他进入北周的朝堂,其一是马上的春闱,元世坤准备报名参加;其二便是太子童灼昱的及冠之礼。

    隆兴帝十分重视这次的春闱开考,因为这是第一次没有大儒坐镇的科考,隆兴帝思来想去委任了顾明之作为主考。

    “陛下,臣一介武夫,何以当着文举的主考。”顾明之实在有些意外。

    隆兴帝想让他稍安勿躁,“朕让你去自然有朕的道理,阅卷有文渊阁那些学士们来做,你就做做样子就好。”

    “这...这恐怕天下学子会羞于应考的。”

    “朕倒是要看看,何人敢避考!”

    顾明之有些心急,“陛下,去年刚罢免了魏孟儒,今年理应让范子希来做这主考,这也好让天下的儒生不至于心寒啊。”

    “难道天下的儒生是为他魏孟儒读书科考吗!”隆兴帝强压着火气。

    “陛下,您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您也知道臣在忧心什么。朝堂刚刚安定下来,莫要再因其他事情节外生枝了。”

    隆兴帝苦笑着看了看顾明之,“怎么朕以前没发觉你这么啰嗦?朕都说了,朕自有朕的意图,你照办便是!”

    “陛下...”

    隆兴帝玩笑道:“你若再啰嗦,便再让你回府禁足十日!”

    顾明之叹了口气,也只能领旨。

    其实顾明之明白隆兴帝的用意,让他做这主考,第一是看一下这魏孟儒在京城中到底还有没有同党了,若是有同党,自然会提前传出风声,让这天下的学子都相近办法,不参加这次的科考;第二顾明之在朝中的地位一直很尴尬,若无大的战事,顾明之很难回到军中,但朝中的文职又没有一处方便安置他的。眼看太子就要及冠,也不好整日都泡在东宫。刚好春闱让他出任主考,得了贤名,还能收的一堂门生,日后在朝中参政议政也就有了依托。

    顾明之这个人,即便这件事情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但只要是做上就会尽心尽力。自打接了这个差事,便整日泡在了礼部,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这日便一一核对考生明细,突然看到一个名字,让顾明之尤为吃惊,不禁叫来了礼部侍郎问道:“这个人又不是院生,又无乡试,如能报的此次恩科的?”

    礼部侍郎为难的一笑,“是御笔朱批的。”

    “陛下?”顾明之倒是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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