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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土风浑厚士奇杰

    一连三天,刘肇基和贺总兵寄去请战的请战信石沉大海。

    虽说鞑子并不进攻州府,但是会有逃难的百姓逃过来禀报鞑子在城北庄镇一直在烧杀劫掠。

    在这样的局势下大家都坐立不安,对峙对成这幅模样,就算城北的鞑子最后退了,那难道能算赢吗?

    甚至已经有鞑子特地跑到城下炫耀,气得城内驻防的李栖凤都脸色铁青。

    只是局势越发败坏,探马已经传报,有一半的鞑子已经退走,剩下的鞑子也将由转入台庄入山东而去了。

    而眼下这批鞑子还在四户社和石兰社两处劫掠。无论如何,这是最后的战机了。

    在子时过后一炷香左右光景,偏巧得就有逃难出来的百姓来传报,偏巧得就绕过了贺总兵的大营,偏巧得就到了我们营帐前。传递的内容也很让人振奋,大概有三百鞑子现在在四户社滞留,请我们快派兵去剿灭。

    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个答案。

    很快大营就开始忙活起来,朱贤政除了点满了老袁手下一百多号人,并抽调了我们破烂驻地过来一百多人,总算是凑满了三百骑兵。此外,还点了两百腿脚利索的步兵,一共就这么五百人。我们就匆匆乘着夜色往四户社摸了过去。

    为求安稳,我还交代了老钱带着大炮和几百人缓慢开进,根据战事作为接应。

    一夜隐秘行军,总算是乘着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离四户社还有三里地的距离。

    为求万一,我挑了十三个腿脚利索的弟兄跟着这位带路的前去侦查敌情是否属实,其余人就原地稍微休息。毕竟天已经要亮了,这时候鲁莽突袭,只怕给对方来了个以逸待劳。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两个跑的快的弟兄赶了回来,并且禀报了至少鞑子没有在庄社内以逸待劳的光景,其余人留在一里外做着监视。

    得到了这样的情报,可谓是天赐良机。我们就继续前进到了一里外,见到了剩余十一个弟兄,随后直接乘马聒噪得往社内杀了去。

    或许是这一炷香时间差错过了最佳战机,等我们杀到社口的时候,已经看到鞑子们骑着马准备撤离了。

    我吩咐着跟我一起冲的弟兄抬起火器射击开路,战况出奇的顺利,鞑子交代了十来具尸首后就夹到撤离了。

    欢呼声一下就响了起来,社内幸存的百姓都往外跑了出来,我们中间都已经有人下马去割鞑子的首级了。

    只是出于习惯,我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远处被马匹扬起的尘雾还没有散开,为求万一我还想往我的三眼铳里再装填上一发弹药。

    随后这马蹄声由近到远突然变得由远到近,而且声势如雷!

    远远望去,飞溅起的尘土似乎有千军万马。

    这时候,耳旁已经传来“快跑”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我大吼一声道:“不准退!”

    这么点时间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我索性把三眼铳又挂在马上,扭着头吼道:“朱营的骑士们,跟我上!”

    我驱动着马匹朝着鞑子冲锋过来的方向奔驰而去。在马匹终于跑开的时候,耳畔依稀传来了“娘的”“贼鞑子”“秦兵娃娃跟俺上”之类的言语。

    我根本没时间思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侧到底跟上了多少人。

    因为鞑子已经奔到了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他们搭着弓抛射,天上直接下起了箭雨。

    狂躁的声音和眼前鞑子张牙舞爪的行径已经让我顾不得想那么许多,我抽出箭袋里的箭用着力气大声喊道:“张弓搭箭!直射两发!”

    随后我奋力射出了一箭,很快“咻咻”“咻咻”的声音就从我耳旁穿梭,不计其数的箭枝射向鞑子人群。

    他们的准头怎么样,我现在来不及关心,我就看到我那一箭射到了一名鞑子的胸部衣甲的甲片上而且并未及要害。

    我立刻又抽出一枝,瞄着眼前鞑子的咽喉射去,随后又是一阵“咻咻”声音。

    我的这一箭又射歪了,但是正中了我瞄鞑子的右脸脸颊,后者总算是应声倒了地。

    两箭射罢,鞑子已经到了不到五十步的距离,我把弓直接抛在一旁。用我平生最快的反应拿起早就挂好在马上的长铁锥子,准备挥舞向眼前鞑子痛击。

    我已经摆好了架势的时候,还有“咻咻”的声音从我耳边划过,这箭也不知道射到了什么地方。

    如果换作平时,这时候我已经在数落射箭的罪魁祸首不通随机应变了,但是这时已经是玩命的时候,如此不知变通,我也来不及管他的死活了。

    紧张,很紧张,真的很紧张。

    我的心脏在狂跳,我的每一根毛发都在出汗。

    我只是迂回包抄的时候被流贼撞过一次,但是这样摆架势撞人,却是第一次。我的神经都已经绷到了最紧。

    鞑子和我不约而同的在即将相撞的时候微调了一下马头,随后我的大铁锥子狠狠得敲打在了当先的鞑子的兵器之上,借着余劲,后面跟上的鞑子骑兵也被我的铁锥子蹭到了两三个,只是应该都没有击中要害。

    而这些鞑子也挥舞着兵器击打我的身体,只是我们都穿着重甲,所以没见得什么要害伤。

    也就这么电光火石之间,几个呼吸之后,我和鞑子终于是过了一个照面。马儿还在尽全力奔跑着,而前面已经是空旷的平原了,我这时候才有时间回头看了一下我身侧的骑兵,也来不及细数,大概还有十来个人。

    在我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鞑子后队里分出了五六骑尾随在我们这十几口子后面,就开始了一场追亡逐北的戏码。

    短暂的紧张后我的神经并没有任何放松,刚刚匆匆照面已经让我明白这里的鞑子不会超过三百人,但是我们的弟兄们恐怕并不知道这一情况。

    而且眼下必须要先解决掉这几个尾随的鞑子,因为跟着我的这十几个人里已经和鞑子缠斗了起来。

    说是缠斗,其实更像是鞑子仗着马快在进行一阵捶打。

    这些想法只在我脑海里闪现了不到几个呼吸,已经有一个鞑子就已经快跟上了我,拿着个铁鞭就要往下砸来。

    下一个呼吸,我就看到有一骑闪现到我身侧,手上的长刀也用力劈砸在这名鞑子身上,结实得打到了他的正胸。

    鞑子的铁鞭也结实打在他脑门上,他哼了一声,随后鞑子迅速收回铁鞭,又一刺击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随后扔下长刀,抱着铁鞭就倒了下去。

    一共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现在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什么理智都去他娘的吧!只有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在一边一边作着循环。

    我的嘴里语无伦次念着骂着喊着叫着“娘的”,手中的大铁锥子被我举起一次又一次奋力击打敲打砸打劈打。我再用力攮了一把,居然剜出一块肉来,血一下溅射到了我脸上,血液一瞬间毡湿我的眼睛。

    我根本不记得倒下去的弟兄叫什么名字,我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句话,杀光他们。

    但是眼看着这名鞑子直挺挺倒了下去以后,我连忙瞄着早就倒下去的弟兄。

    血红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他躺在地上血流开一片,回忆如流水一样一下就涌了上来,他就是当时问老人讨要鸡蛋的那名弟兄,我的弟兄。

    我勒住缰绳开始调转马头,视线中还有三名鞑子在和我们的弟兄缠斗着,也不知道是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幅骇人模样还是心生了退意,居然就纵马往另一个方向抛开,一边跑一边换着弓,射箭做起阻击。

    我们这几个弟兄就暂时停在原处喘着粗气,一个弟兄居然想翻身下马。

    我根本判断不出他到底是想去割首级还是想倚着马歇会,我喊道:“别下马,别割首级!”

    我用力抹了一下左右眼,糟透了,左眼已经被血沫黏住了睫毛,张闭眼都显得吃力,右眼止不住的冒汗,但是勉强还算看得清。

    三名鞑子射了几箭拉开了距离以后就撒开了腿狂奔,眼下我们这几个人的威胁只是暂时解除,不排除他们还往回冲的可能。

    我这时再回头打量起战场,糟透了。

    已经有两个小包围圈子围了起来,肯定是我们的弟兄被包住截杀。来回驰突的鞑子骑兵还在不停朝天上散着射箭,我们的大部肯定也前进困难。

    我只能用力再擦了擦我汗水浸泡后还算灵活的右眼,对着还在喘着粗气的弟兄们说道:“我们再冲一阵,不能让鞑子打我们的弟兄。”

    随后我又驱着马再往战场的中心冲去,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弟兄在后面守着鞑子的尸体,现在只能指望都跟着我往这层薄圈子再冲一阵。

    再冲一阵,再冲一阵。

    我奋力往其中一个稀薄的小圈子撞过去,很快他们就张开了口子,里面有大概好几十个弟兄就往外涌泄了出来,其中还有人不忘背着受伤或者死掉的弟兄,在我挥舞兵器的时候余光中,居然看到了一个右脸中了一箭一直在冒血的鞑子在拿兵器砍着人。

    我们解救了自己的弟兄,同样我们也陷入了围困。

    其实我的肉搏能力并不出众,可能是由于这段时日的饮食过好,也可能是由于受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反正管他呢!我现在状态真好。鞑子挥舞兵器我看得清晰可见并且都能立刻做出应对,所以在这小一段时间里,我也没被鞑子占到什么便宜。

    鞑子毕竟人数不多,很快我就感觉有大量的弟兄冲出了箭雨圈,开始和鞑子搏斗了起来。因为我的压力在这一会比前面要小很多,我和一个鞑子就搏斗了起来。

    随后在这个最紧要的时分,我就听到了一声炮响。

    我心中大定,因为这肯定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我的招式也开始凌厉了起来,在故意挨了他一下重击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将大铁锥子狠狠得砸在了他的右胸,铁锥子攥开了甲片,确凿无误得刺进了他的皮肉内。

    只是这个时候鞑子一只手抱住了我的大铁锥子,我一时用力居然拔不出来,而他右手挥动的长矛又结实得砸了我一下。

    他娘的,我心里狂躁得骂了一句。索性我就撒开了手,去摸我的三眼铳,准备再给他狠狠砸两记。

    这个时候,我的右手能感觉到没有掏到东西,我才顺着右手看去,我的三眼铳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弄丢了。

    我再惊恐得往向前方,上一个瞬间这名鞑子捂着我的铁锥子已经纵马跑开了,我只能看到马屁股颠着一个重甲鞑子离去的身影。

    我一瞬间喘起了粗气,心里止不住的害怕,两腿用力夹着马肚子,差一点尿液就要滋出来了。

    我的脑子开始训斥我:不能这样玩命了不能这样玩命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要爱惜你的生命,不能这样玩命了。

    惊魂未定之下我转头往向响炮的后方,只见密密麻麻的弟兄开始涌了进来,大旗摇摆...上面不是打的朱,而是贺总兵和刘老将军的旗号,甚至还有一个我不认得的李字。

    很快贺总兵就赶到了四户社战场的中心,喊出了朱贤政的名字后,后大喊着:“那个是读过书会写字的!”

    一片静寂后我举起了手,我还算清明的右眼能看到贺总兵边上刘老将军口语似乎是骂了两个句“瘪犊子”,然后就听到:“你,还有朱将军跟我过来。其他人打扫战场,安抚百姓!”

    我这时驱着马往回走,马上颠簸让我发现其实我已经累着了。我就一言不发得打马往他们的方向过去。

    大概行了小一里路,我才发现有数不清的我们在严阵以待,而在约莫是我们早上休息的地方已经有兵丁开始简易得立起了一个寨子。

    我们下了马,有人看着我的脸下意识过来搀扶我。我表示不用,很快就鱼贯进入了这个营寨内。

    贺总兵和刘老将军左右坐在案几后,我和朱贤政就站在中间。贺总兵朝我问着话:“说说吧,怎么打起来的。”

    我只能一五一十的说:“夜间子时我们收到四户社的百姓求救通报,朱将军就点起了人马入了社内,此时已经清晨,错过了最佳突袭鞑子的机会,就和鞑子展开了混战...”

    我才说到这,贺总兵就打断我说:“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是你们在石兰社巡哨时遇到鞑子进入四户社劫掠,”他随后手指了一下墙上的地图,我才发现这里也有邳州形胜,他所指的石兰社就在四户社不远处。“随后你们为求解救了百姓才和鞑子起了冲突。”

    刘肇基制止说道:“贺总兵,何必如此多此一举?照实记录就是了。”

    贺总兵接过话说:“虽然和议不成,但是朝内是战是和是守暂且不知。还是谨慎起见,不给兴平伯和史阁部惹麻烦。”

    随后贺总兵继续问道:“你继续说。”

    我只好接着说道:“我们驰突一阵,鞑子就退了,还被火器伤着十来人马,随后我们将士就开始下马割头。这时候我发现鞑子只是迂回还要回来驰突,我就喊话让人和我一起突击,有多少人和我一起突击没工夫数,应该有不少...”

    越说我越懊恼,我冲在最前面我怎么知道具体战场细节?

    这时朱贤政答话了:“卑职看得,跟着他冲得将士一共有四十三骑,随后营将袁诚也率八十人驰突而上...”

    贺总兵居然这时候露出笑容:“你他娘的这时候还敢反冲鞑子?顶好!你继续说!”

    我这时只能摇头了:“卑职冲在最深处,只是杀伤了几名鞑子,具体战场细节卑职实在说不上...”

    朱贤政这时候接过我的话来,原来在我们驰突一阵后,老袁他们那一队遭了重箭箭雨死伤惨重。在炮响鞑子撤离后,我们的损失大概在两百人上下。

    贺总兵这时候直接笑道:“你们他娘的!顶好!这么大的伤亡还不溃退,我和刘都督在后面还纳闷着呢,没想到你们这么能打!顶好!”

    刘肇基这时候反而叹息道:“本来是想给你们个教训的,谁料到你们这么能打,搞的我和贺总兵白忙活一场。”

    我这时候大概好像发现了我们应该是闯祸了,甚至可能是闯了大祸。我把自己站得笔直喊道:“卑职看得战场上,重伤的鞑子和鞑子尸首应该不下六十余人,而且卑职第一次驰突时我军就斩杀了十余名鞑子,还有...”

    贺总兵继续笑着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第一批送来的首级我们都查验过了,辫子都剃得不利索,头上都是网巾勒痕。估计都是刚从了贼的地痞无赖。至于你说的战场上的尸首重伤的鞑子,多半都被鞑子们撤退时候拖走了。”

    他自顾自着继续说道:“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虽然没能诱歼鞑子,你们做的也顶好!下去休养领赏吧!”

    在我和朱贤政告退后,贺总兵还在和刘肇基夸耀道:“这朱贤政!顶好!能练出这样一支敢战精兵来,假以时日,定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啊。”

    刘肇基也感慨道:“我倒是想起我旧友吴三桂了...”

    贺总兵扭着脸说:“人吴三桂已经是鞑子王爷了,还提他作甚!”

    刘肇基倒是没管贺总兵的话:“当年吴三桂部在杏山被鞑子围困,我部奋力救援折损一千余人,却不料他于重围之中还能抱回六名鞑子首级。今日之举,让我不由想起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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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和贺总兵本部一起撤离的时候,并没有回到我们那支残兵中间,我心不在焉得问着朱贤政说:“在我冲锋后,老袁他们战况咋样?”

    朱贤政抑郁得看着我:“老袁第一轮中了箭雨后面被鞑子围住,等到弟兄们救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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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英曰:和则和耳。既而和议不成,士英曰:不和则不和耳。战耶、守耶,我不見庙堂之上有道此二策者也。——夏完淳《续幸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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