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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歌曰人定兮胜天

    张老六死要面子的言语并没有影响到贺总兵的决策,在朱贤政亲自带人去了一趟河边的大营后,我们立刻就收到了去救援邳州的命令。

    虽然我们没听部署,但是在贺总兵眼里看来倒不是大事,还对朱贤政青睐有加。

    只是从沛县撤出时,一是道旁没有乡老,二是快出得城了才有几个乡绅出来欢送,使得我们的气沮更多了两分。

    次日清晨,我们一共七八千人依着黄河之水顺流而下,居然顺畅无比。在我们本身就没有大量辎重的情况下居然正午不到就已经快到了河清关、即距离州城不到五十里了。

    我并没有坐过几次船,特别是坐这样的战船行进百里也是平生第一次。

    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内心感慨着。

    一路过了河清关、河定关,遥遥就能看到有一支人马驻扎的营寨了。

    一路上没涵养的闲话不断,朱贤政的气色都难得好了起来,居然让他就这河水说出了“黄河清,圣人出”这样的话。

    毕竟在沛县的种种经历,除了让他糟心外,剩下的只是让他糟心了。

    大老粗们就着这六个字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就把没涵养的话放在了一旁,吹嘘起了我们这黄河周遭唯独有可能的圣人。

    “你们不晓得,我老家给我寄书信说,人史阁部就是天上的星宿,对应着诸葛武侯老人家捏。”

    “我老家那边的人说,史阁部在清江浦视师,和诸葛武侯老人家在汉中是一样的咧。”

    听到这,我不由警惕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位弟兄,再借着视线瞄了一眼张老六。张老六倒是一脸轻松,似乎清江浦三个字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驻扎在邳州的就是史阁部的标营,由李栖凤和刘肇基率领。”

    “是不是就是那个在京口搞械斗的?”

    “哎呀,史阁部还是厉害,这么跋扈的人都能降服。跟着这样的人打仗就很顺当,都不用出力。”

    一路上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新河口,也一早就有人在此等候了。

    朱贤政怕大老粗们误了事,就带上我去拜谒贺总兵官然后一起骑马到史阁部标营探讨军情。

    史阁部的标营设在邳州城东南徐塘口盘边的一处,距离徐塘社也只有两三里路程,大营中旌旗招展,人看起来都兵强马壮。

    还好大老粗们不在身侧,不然肯定要脱口骂史阁部贪赃了。

    进了大帐后,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中间摆放的小米堆起来的一个盘子,边上放着两张地图,墙上正挂着是邳州的形势图,四下周遭有三五个秀才打扮的人在研磨提笔做着记录。正中间一个身材高大全身甲胄的人站在案几后面,看到我们进来后,也抬起头摆出了笑容,欢迎我们。

    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他长得极其魁梧,脸上有过一道刀疤,配合上他的眉眼并不显奸凶,反而只是让人有一种沧桑感。盘着的头发里能看到有少许白发,但是眼睛却格外清明。他的脸在告诉着我他这一生充满了故事,而他的眼睛在告诉我他仍然充满斗志。

    短暂的互相介绍后,刘肇基就把我们带到这个米盘边,用手在墙上的大地图上指指点点:“有劳贺总兵救援,烦请你们进屯新河口扎营,平日多派游骑探查敌方动向。”

    贺总兵听完便连连点头,于是便吩咐几个亲兵回去传军令,随后又自己声称要观摩史可法军营,喊了两位文书做了向导。一时之间,整座大营里就剩下我和朱贤政还有刘肇基及两个书办了。

    朱贤政自然能看出来这是贺总兵给他留的心思,就也站在刘肇基边上指着地图发问:“请问刘老将军,鞑子驻扎在哪?兵力几何?”

    刘肇基抬手点了点邳州城以北的一座山:“有敌夏某阑,具体名讳我们也不太清楚,屯于小山。几日探马探明,应该是在两千人上下。”

    朱贤政看着地图,又盯着刘肇基问道“小山不就在邳州城外吗,你们为什么不征讨或者抢屯?”

    刘肇基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把头一转,朝向了米盘,说起另一番话来:“朱小将军收复沛县的事情我也有听说,那朱小将军知道为什么我们只屯在城外,不在城内驻防吗?”

    我暗道不妙,生怕这位刘老将军意有所指。按照介绍这位刘老将军已经是左都督,而朱贤政到现在都没个正式的品级。得罪了刘老将军可没点好果子吃。

    也就在朱贤政支支吾吾的时候,刘肇基的语速放缓了下来,而且也满怀善意:“我并不是有意摘你,先是有鞑子围城,才有我军驰援。城内已经有李栖凤率军进屯安定民心了。小将军要明白,老百姓们都是希望安逸的,你弄得剑拔弩张自然会引起不快。”

    朱贤政的脸一下涨红起来,居然把自己差点被写了檄文征讨这件事也老老实实说了出来。我只能开口问询来慌忙制止他:“请问刘老将军,鞑子不过就两千余众,为何不尝试聚而歼之呢?”

    刘肇基这时第一次收起笑容,摆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倒有种狮子般肃容:“我先说一点,不要看我军军营整肃,旌旗招展,有五千人马。其实都是些还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耀武扬威有余。但是如果交战,就会被鞑子窥探出虚实。溃败且不要紧,坏了史阁部和你们兴平伯的方略,我就是万死莫赎了。”

    也不知道他这幅面孔是不是故意摆给我看的,朱贤政也逐渐从沛县的失败中回过神来,听完后就继续问道:“那眼下我们合兵一处,足足有一万三千人马,是不是可以尝试破敌?贺总兵去寻阅军营是不是也是出自这种考量?”

    刘肇基点了点头,又把那副严肃的表情收了回去:“不错!这就是另一点了,只是就算可战,我们还需请示史阁部,而你们也应得到兴平伯的首肯。小将军虽然违了军令,但是意在收复失地,所以也只要兴平伯帮你做遮掩,也不会有人能做得文章。但是我们如果贸然出击,坏了朝廷的方略,要是最后使得史阁部蒙了刑部的审讯,那就万死难赎了。”

    朱贤政于是也换了一副姿态,恭敬得接着问道:“晚辈不明白,晚辈是徐州人,从未和鞑子交战过。为何刘老将军如此吹捧鞑子,仿佛一战必败一般。凡有七分胜算,就应一搏。”

    刘肇基看着朱贤政又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经历:“我就是辽东军户出身,父祖辈就跟随过宁远伯(李成梁)镇守辽东,征讨夷虏。而我也和鞑子打过十数年时间的交道。”

    “应该是崇祯十二年吧,洪承畴任了蓟辽总督后,拔我和吴三桂一起在山海关永宁地区练兵。随后两年后我和吴三桂在夹马山。这十来年我们和鞑子摩擦不断,但是这是我第一次指挥举众和鞑子在野外作战。”

    朱贤政不由问道:“那这次大战后是否赢了?”

    我不禁摇了摇头,要是真能赢,我大明至于到今天这一步吗?

    刘肇基还是含着笑意说着:“这一仗是胜了,但并无多少斩获。除了吴三桂,我还丧众千余,因此获了罪卸了任。而我的旧友除了吴三桂就是有简拔我之恩的洪承畴了,现在都在彼处当了鹰犬,辗转数年才到史阁部麾下效力。”

    这个答案简直算是晴天霹雳了,朱贤政不可置信得说道:“老将军,按你这般言论,鞑子岂不是不可战胜?”

    刘肇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走到米盘上,一边摆弄一边和我们分析起来:“鞑子纵横关内外已近三十年,又有红衣大炮。器械铠甲之精良,人之敢战死战,每队配备火器之多,不是我用一张嘴就可以说明白的。但是鞑子并非不可战胜。”

    随后他继续摆弄起来:“其一,我军需要与其对应的器械铠甲,所谓必先利其器;其二,我军在野战之前最好是做好工事,诱敌来攻,后发制人;其三,我军需要充足的军饷,方能练出强大之军;其四...”

    刘肇基密密麻麻举到了其九,我都听的不耐烦。因为这些话都是陈词滥调,按着这些言论,那我大明怎么会败到这个地步?

    刘肇基缓缓吐了一口气:“这些其实都只是锦上添花之处,真正能打赢鞑子要靠上下一心的团结和死战不退的勇气,再多一点的话还有一些对国家故土的责任。这才是真正能战胜鞑子的东西。”

    他这一番转折不但连朱贤政愣住了,就连我也愣住了。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般转折,在短暂的回味后,朱贤政直接去书办桌上拿了纸笔誊抄了下来,再对刘肇基行了大大的一个礼,口称受教。

    我也心悦诚服向刘肇基行了大大一个礼,说了一句受教。

    仿佛是安排好似的,贺总兵也在这时候进了大帐:“刘兄营帐安排得真是妥当。我遍观一圈,发现刘兄麾下虎贲足可以一当十...朱游击,你怎么还在此处?还不速去新河口安营扎寨。”

    闻言后我们慌不择得退了出去,至于把刘肇基辛苦摆弄起来的米粒不小心弄翻了,却是无人在意的旁枝末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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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黄河清,泗州麒麟见。史可法谓应廷吉曰:“是非休征欤?将谓有建武、绍兴之事也。”廷吉曰:“西狩获麟,未闻为尼山之瑞。”可法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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