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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头说平国府里,那燕草自从枝大奶奶掌事后,只在里头混了两天,把有名人口事迹说了一半与枝氏听,枝氏看见这丫鬟,知道她在涵潇房中,比别人不同。于是和她谈一些的这京城中大家的事:又问道,谁家的奶奶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她,哪个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可居,又是谁家有异物难得。常常论事到掌灯后方回玉鸾院。一日,霜雪怕涵潇思想受困,便在院中扎了一架秋千,以消困倦。涵潇道:“哪里就无聊死我了呢?”一旁的雏菊笑道:“这长天老日的,姑娘在家里也是睡觉,再不走动走动,骨头都酥散了。”说完,霜雪粘豆包似的挨着涵潇不撒手,涵潇招支不住,只好同她出了院门。当下两个玉手挽定彩绳,将身立于画板之上,雏菊这下相送。那霜雪在上面笑得欢呼雀跃,雏菊说:“你在上面笑不打紧,仔细抓紧绳子,只怕一时滑倒,那就不好玩了。”说着,不想那画板滑,霜雪亦跳,站不牢,只听哎呦一声把霜雪擦溜下来,涵潇瞧霜雪要跌到了,慌忙出手去拉,一时秋千重心不稳,又把她给倾拖出去了。主仆两人,霜雪在下,涵潇压倒在她背上。只是唬住了雏菊,赶忙扶起来涵潇,替她整理衣裳鬓发。霜霜笑道:“好姐姐,拉我一把,姑娘这些日子进补起来,身子重了不少,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还亏是我,要是换了别个,腰可就为姑娘折在这了。”

    雏菊听她这么说,一面拿手去拉她,一面笑啐道:“我早就说要你抓紧住,笑多了,一定腿软,你自个跌下去就罢了,连带着姑娘都被拉下水。只恨没压出你那肠子来堵住你的口,倒让你在这里贫嘴贫舌。”又向涵潇道:“姑娘,我和你上去顽,就罚她在下面打。”说毕,将站立于踏板上,搀了涵潇上来,两人玉肩并玉肩,霜雪在旁推送了一会,又见秋千起不高,于是拔步撩衣,向前说道:“二位姐姐站牢,我来送也。”那秋千起来飞在半空中,衣裙摆摆,犹若飞仙相似,涵潇见秋千起去,面边风吹的呼呼作响,恍惚间自己成为了天地间的一只蜉蝣,心中郁闷竟一扫而光。一会打到半中腰,雏菊在上面怪叫道:“不得了了,慢慢着些,我腿倒软了,让我下来罢。”霜雪哈哈大笑,替了雏菊站了上去,也又不消别人来推送,道:“姑娘,抓牢了。”自己脚底发力,渐渐的摇摆起来,不多时,那秋千飞在半天云里,然后忽地飞将下来,涵潇看见那蔚蓝天空,自在无比,将笑起来,甚可人爱。不料,涵潇娇憨可爱的这一幕正被人透过假窗看在眼里,此人正是今日受子浩邀宴来的贲玉阶,才刚在饭桌上不慎洒了半杯酒在衣上,被小厮引出来换衣。没承想待他出来后,寻不到守在门外小厮的人影了。原在席上被子浩强灌了好几大杯酒,本就思想不清明,又四顾一望,皆是树木楼台山湖,却不知道那一处是往回去的,依稀只认得一条小石子路慢慢走来,旁边一溜朱槿树。哪怕不是也当散散酒气也合宜。可巧无意间撞到了女子嬉闹的欢乐场景,也顾不得忌讳,不觉看呆了。

    且说今日子浩请了三两位好友,摆了一出小戏来取乐,因玉阶出席换衣,久等不见回。叫人去找,回来说不见。众人各出都搜寻不见。子浩心想,不会迷了路,顺着那条小道走去了妹妹的玉鸾院了吧。其它人哪里会往那边找去,也不支会别人,自己走来找。走了桥,转个弯,就见玉阶如痴似醉盯望,忙上前来轻拍了一下他背,笑道:“玉阶兄不回席同我们喝酒去,在这做甚么呢?”那贲玉阶惊醒,自知唐突冒犯,连忙不住向他垂手赔礼道:“实在是失礼了失礼了,在下并非故意看探。”子浩恐惊动了里面的众人,用里扒着他的肩头带着他往赏花楼去了。这玉阶心动久久难忘,脑子似都是那荡秋千的娇媚小姐的痴痴笑靥。晚间席尽,回到家中,接连几日人都是怅然若失,只是坐着垂头发闷,一日晚间百无发泄之际也提笔书画,去描那日面颜,却难绘其一半神彩,一时作閙,只好丢开到一旁。此时有屋中丫鬟玉钏奉茶进来,忽见在桌上被笔墨未干的纸,却是美人荡秋千图,于是趁其不备,悄悄拿手藏了。心想,三少爷素日只好吟诗作对,怎么画起来这个了。又转念一想,怕是少爷这几日的不顺心因为此画中人而生,若不报与主子,问起来又无话可回。谨而慎之,还是上缴交付夫人得个好名声为妙。

    乃收好兴冲冲赶来贲母之屋,垂首施拜。贲母才将卸了妆,端坐在镜台前见她进来,露笑道:“这么晚了还来,难道是老三屋里又生出什么事来?”那丫鬟忙把画呈上去,笑说道:“夫人慈悲关怀奴婢,这是我刚刚在三少爷房里捡到的,难得又题诗画画的,我不识字看不明白,故特来交与夫人。”贲母闻言,拿上一瞧,正是自家老三的字迹。画右上方有两行诗句:“秋千慵来妆靥惬,画堂鸳鸯双偕回。”再看画,却是衣随风动,宛若天宫嫦娥下凡尘。贲母先是一惊,又转念仔细一想,老三成日里与平国公府的公子混顽成一团,打的火热,时常至夜伶仃大醉方归,胡闹万分,自己本颇有微词。如今初见此画,只当是儿大不由娘,却猛然思起来了平国公府还有一位咸少现人前的千金小姐,已是恍然大悟,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变得作笑吟吟脸对玉钏说道:“前日老太太赏了我一匹鲜明的料子,我也人老了,却也不配。还是赏你们年轻姑娘去做衣裳穿去罢了。”说完,便叫自己贴身丫鬟素云去拿,在旁的素云应了一声,领着那丫鬟退下去。

    次日大早,便暗地里使人留心打听起来。才过了两日,贴身嬷嬷莫嬷嬷来禀回道:“夫人,老奴打听清楚了,要说这林小姐今年才十一岁,乳名涵潇,自因其母难产而生,这位姑娘自小多病,瞧了许多名医儿皆不中用,好容易得了一个药方,到底中宫亲自下令为其配齐药,方才好了,所以也只是一味在房中静居,深居简出。听说也曾得宫中女官教导。到底还是这位姑娘,自己有这等本事,在林大少爷未娶亲之前,一个人当起这样的内宅,可是真真极难得的!听说文墨也极通,模样儿也顶顶地好。嗐,我的夫人,京城要论门望,能越过她一头的不过一二罢了呢!”贲母听了,点头因说道:“平公夫妇两人相貌自都不差,止这一个美偲弱女,想来模样风度定是数一数二者。我还记得以前她母亲受惊于宫中产下她,就撒手人寰,留下个病秧子。且不论康健,我也觉得那孩子很好,可是人家未必依允。正所谓高嫁低娶。他们那高门公府,只怕咱们家玉阶还入不人家眼呢。”嬷嬷听说,想了想,笑道:“咱们三少爷哪里如此艰难了,又与他们大少爷意气相投的。我瞧他们平国府虽大,但也不是门缝里看人的,如今三少爷也大了,该论及亲事了。夫人细想想,当年咱们祖上带兵建功立业时,同他府上也算是天子手下的同僚,老太太旧日同她祖母亦多有往来。谁知她祖母母亲先后俱亡故了,平公后又不理人情庶务,故咱们两家也多年断了往来。现如今他们府大少爷已娶亲,世故来往都拾起来了。咱们三爷只肯吟诗作对的,这会子好容易有一位小姐能得心意,若是得了旁的姑娘,断然难依啊。奴才一旁打听着林小姐虽不管外事,只将府中事务都打理的规规矩矩,无人能说一句不好。正是俗话说得好:‘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夫人既是为了咱们少爷将来,少不得去同老夫人来说和说和了,若是老夫人肯点头,此事估摸着也不算太难。”贲母思前想后,说道:“这个孩子是个好的,但此事一言半语难全,罢了,你竟这样说,先缓缓着同老太太提罢。”莫嬷嬷点头笑道:“三少爷要是知道夫人时常这样替他着想,指不定多谢夫人些呢。”贲母道:“谁还要他这个贼囚子的谢不成,要人命的!只求他好,不求他记着为娘的好。他若是不好了,我又能有什么意思了。以后切莫玩闹,发奋读书光耀门楣,便是我的福气了。”嬷嬷笑了几声点头称是,不敢多言。贲母又问了问几句涵潇的病情,都一一答了,于是又细细叫人的备下礼物,以待后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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