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何老爹

    夜晚，走在九月深秋的街上，空气中又多了一层凉意。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脚步声孤零零的在街上回荡。何老爹一边紧了紧衣裳，一边继续走路。岁月不饶人啊！一晃的功夫，自己都已经六十了！何老爹漫无边际的想。自己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可惜的是，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到了也没取上媳妇，自己愣是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其实有时候想想，何老爹也能明白其中的原由，谁让自己年轻时，做错了事，因为自己的过错，白白的让那个女人搭上了性命，这大概是报应吧！

    直到今天，那个女人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还时不时的回荡在自己的耳边，这副惨景在自己的梦里都出现多少回了？何老爹自己也记不清了。

    又转过了一个街角，何老爹拿起梆子和锣，敲了几声“笃笃笃，咣咣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又吆喝了一嗓子。

    何老爹就是这一片的更夫。

    打更的历史源远流长，传说中它起源于原始的巫术，在那时可是只有部落里最受人尊敬的巫师才有资格来打的。报时只是他们顺带的事，驱鬼才是他们真正的工作。这是何老爹年轻时，才工作不久，一位前辈对他说的话，这其中的深意，何老爹当时没有理解。在他看来，打更只是一份工作，为的是养家糊口。至于这些鬼神之事，听故事一样，过去就算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走上这条路。

    何老爹从马褂口袋里，又摸出了几颗蚕豆，塞到了嘴里，咬的嘎吱嘎吱响。

    好了，这条街已经走完了，再把最后一条街走完，自己就可以回去眯一会了。何老爹稍稍加快了脚步，又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看。

    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一片死一般都寂静。唯一发出光亮的是他手中的这盏灯笼。可惜，这只是在普通人看来，而在何老爹的眼睛里，周围已不再平静。一个个孤魂野鬼，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游荡在了这条街上。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盘旋着游走着。他们的身体轻轻飘飘，没有重量，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们带起，如同水草被水底的波纹拂过一样。他们的身体近乎透明，灯光直直的穿过。

    游魂越聚越多，阴气也愈演愈烈。何老爹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只是佝偻的身板挺的更直了一些。“笃笃笃”沉稳的梆子声再度响起，即使是街上熟睡的人，也知道那亘古不变的声音又要响起来了，听到这个声音，他们充其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但在那些游魂听来，这梆子声不亚于他们最恐惧的日光。

    他们虽然已经没有了神智，但本能还在。痛苦的神色在他们的脸上复现，他们死死的捂住了耳朵，期待能减小梆子声的威力，不过这只是徒劳。他们似水底受惊了的鱼群，瞬间逃了个干净，隐没在了远处的山丘密林中。

    街道又回复了平静，何老爹准备继续走，腰间的袋子突然鼓了起来，好像吹胀的气球。

    “怎么，想逃？你们也想变成孤魂野鬼？”何老爹冷笑出声，他抬头看了看月亮，一轮硕大的红月悬挂在天际，“不用着急，明天就送你们上路，来世记得投个好胎。”何老爹慢慢的走尽了这条街，好了，还有这最后一条街了，对了，这条街叫什么来着，是啦，长乐街，人生从来都是苦短，何来长乐？

    没错，打更的何老爹，就是本地的阴差。

    和别的街道没什么两样，长乐街上也是一片寂静，一片——不对，还有一家店铺里有灯光透出来，那是无用斋里的灯光。何老爹的脸色有些凝重。这条街，自己巡不巡，都一样，因为从来不敢有游魂来到这条街上。

    无用斋吗？何老爹从店门口走过，心里默默沉吟。在阴差的鬼眼里，天地间永远是一片单调的恍若天地初开时的灰白，没有色彩，只有这里除外。即使是在他的眼里，这片橘黄色的灯光照旧是那么鲜活，那么明亮。

    不过，何老爹从没想过进去看看，这年头，横死的都是那些喜欢看热闹的。无用斋再怎么神秘，也和自己无关。好了，打更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去补补觉喽。何老爹开始往回走，向无用斋里投去了最后的一瞥。只有一墙之隔的他，哪里知道，此刻的无用斋里的几个人正在处心积虑，准备算计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