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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芈福到饭店时,芈秀儿和芈飞正在门口卖凉菜,那些坐长途车的旅客特别喜欢买他们的香椒牛肉、香辣鸡翅、麻辣鸡爪、樟茶鸭以及各种各样的卤菜,既能够放两三天不坏,又可以就着这些菜,在长途车上喝几瓶啤酒或是白开水,吃了之后能好长时间不饿,因此,买的人非常多,利润倒比炒菜还要高些。

    芈老汉刚往锑锅倒进一盆淘好的大米熬绿豆粥,绿豆粥并不收钱,免费提供给顾客,随着天气逐渐热起来,喝绿豆粥的人也慢慢多了,他搅动几下锑锅,便准备着中午炒菜用的食材。

    芈秀儿最先看见芈福,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拽了拽芈飞的衣摆,朝芈福努了努嘴,芈飞一见,随口就叫了一声:“福儿哥,你啷个来哒?”

    芈福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来不得唛,是你开的饭店嗦,老汉儿来,在哪哈儿?”

    芈秀儿到底年长机灵些,笑着答道:“哪个说你来不得嘛,伯伯在屋头忙呢,你来做麽子?”说罢就让芈飞进去叫芈老汉。

    芈福阴沉着脸道:“我来当然有事儿噻,啷个,还要审我唛?你们好像没得那个资格哈!”

    芈秀儿心里有些恼,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讪讪地笑道:“福儿哥,你吃哒枪药唛,我们也没得哪个惹你,你一开口说话,让牛都踩不烂,我不过是打杂的,我哪有资格审你。”说完就不再理他,自顾着卖自己的卤菜。

    芈老汉听说芈福来了,又怨又恨,当然也有些期待,他怨儿子从小只知道张嘴朝他们要这要那,却不知道父母的艰难辛苦,个子不小,模样不差,就是不务正,成天琢磨着想发财,却又找不到发财的路子,亏了本就跑回来要钱,老伴出车祸补的一点治病的钱也全被他给挤干了,弄得没钱看病吃药,只能更挺着,要是能好好治疗,她也不至于那么早去世,想起老伴去世,他更恨芈福,结婚前把家里掏了个空不说,还在外边惹出些麻烦,招引得范大脑壳打上门来,可他既然惹了事儿,要有点担当也行啊,结果自己脚底下摸油,跑得见不着人影,弄得两个老家伙在那里顶着,要不是因为他,老伴也不会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才五十岁不到就死了。

    可是,他却又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怨再恨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啊,自己累死累活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他,女儿虽然有了出息,跟白邙过得有滋有味的,又给自己找了个生意做,比起以往种庄稼既轻省又挣钱,自己想用多少他们就给多少,从来没有苦刻过。可女儿毕竟是女儿啊,她只能给白家续香火,芈家这一姓,从祖辈下来都是女多男少,到目前仅只有两个男的,眼看着就要断了续,而自己这一门,老少两辈都是单传,虽然生得不少,可是养活的却是独苗一根,要是芈福再不结婚生个儿子,他这一系就绝后了,那怎么对得起祖宗先人?

    所以,怨归怨,恨归恨,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自己这个独苗儿子,听到芈福到来,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许期待,他想知道他这半年多是如何过来的,以后有些什么打算,媳妇那边如何处理,如果能好好过日子,他每月也可以把自己的提成拿出多半来支持他们。

    因此,他听到芈飞的传话,立即把手里的刀往菜板上一剁,紧跟着就出了厨房,芈璐正在柜台前一边看账本,一边琢磨着心事,想着白邙排队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取到货,货多了他一个人能不能搬得动,她有些后悔留在饭店里,如果跟着白邙去邮局,不管如何,多少也能帮他拿些什么,就算拿不了什么,也可以陪着他嘛,因此,眼看着芈飞和芈老汉进出她却视若无睹。

    芈老汉一见芈福,面色和语气却跟心里想的不一样,他耷拉着脸,言语生硬地说道:“你还好意思来呀!”

    芈福本以为他从劳教所出来,半年多时间了,父亲见到,怎么着也应该关心一下他,问问他受没受苦,吃过饭没有,没料到当头一句就是冷冰冰的责问,不由得也生了气,原本想好好跟父亲说说的,话一出口竟也是听得让人接受不了,他阴冷地回道:“我也不想来,没得钱哒,你要烦的话,给点钱我马上就走。”

    芈老汉听了,更是来气,说道:“我欠你的唛,开口就是要钱,你用得还少唛,原先家里统共一点值钱的东西你全搬走哒,搬走过后你也是狠得下来心,连个照面都不打,哦,现在没得钱了,就想起找我来哒?”

    芈福也是气往上涌,冷冷地说道:“我搬走又没拿出去卖哒吃喝嫖赌,还不是把家撑起来,把媳妇儿娶回来,给你们传宗接代,我还不是想方设法在外边做生意挣钱,奈何命不好嘛,做啥子都走背时运,你们光看到我没挣到钱,用了点家里的,那你们想过我吃的苦受的罪唛?找你要点钱,就跟要你的命一样,既然恁个,那你们当初把我生下来做麽子嘛,还不如当初我不晓得的时候,把我往茅坑里一扔,淹死算俅哒,省得我受罪你们恼心!”

    芈老汉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指着芈福,噎得不知如何回答,只一连串地说着:“你你你,你个狗日的,你你你!”竟憋得青筋直爆,倔脾气也跟着就上来,“你各滚,饭店是她璐娃儿他们开的,我一分钱也没得,你想钱,各人去挣!”

    芈秀儿见两人争执不休,周围又围了那么多人观看,感觉不太雅观,就劝道:“伯伯,福儿哥,莫在外头吵,有麽子事儿进屋头说去。”说着就把两人往门里推。

    芈璐听见父亲在外边争吵,正合了账本想出来看个究竟,一见芈福和父亲进来,很是诧异,问道:“哥,你啷个来的,你们在外头吵些麽子,也不嫌丢人唛?”

    芈福也不理她,冲芈老汉嚷道:“哦,这个时候说饭店是他们开的,那钱是哪个挣的,还不是你挣的,你过年的时候这家拿那家送,大人小孩都有份,你对他们就啷个大方,偏偏对我一分钱都舍不得,到底他们是你的后人,还是我是你的后人?”

    芈璐听了,也有些生气,沉着脸道:“哥,你一来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又是哪个惹你来?”

    芈福白了她一眼,生硬地说道:“少来,哪个是你哥,你哥只有那个姓白的!”

    芈老汉怕芈福犯浑,因为他小时候没少欺负芈璐,只恨当时觉得他年龄小,又有些偏爱他,总是压着芈璐,后来越来越有些过分,甚至还动手打过她,又见他今天来得不善,担心他一时气急又要对芈璐下手,于是就挡在她的前边不让他靠近。

    芈璐听了,心里气得不行,说道:“既然你不是我哥,那你跑到这里来闹做麽子,妈的养命钱你全挤走哒,害得她硬拖着,要不是你她至于啷个就没哒,她生前你管过没得,过世后你问过没得,你给她磕过头没得,烧过香没得,你在他坟前哭过没得,现在又来纠缠老汉儿,你还算人唛?”说着,就不由得眼圈发红。

    芈老汉反过来劝她道:“璐娃儿,你莫理他,他今天是来找我拌皮的,让他来,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你各看着办!”

    外边芈秀儿和芈飞犯了愁,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也不敢劝,更不敢插手,毕竟芈秀儿还是多一些见识,低声对芈飞说:“弟娃儿,要不你赶紧去找姐夫,看样子今天要出麻烦,我两个又出不得面。”

    芈飞道:“我也不晓得姐夫在哪哈儿?”

    芈秀儿道:“听璐儿说,他去邮局取包裹哒,你要不去那里找一找?”

    外边两人正合计着,里边的芈福却不耐烦了,他直接往柜台走去,要翻里边的钱,芈璐挡了几下,被他一把推开,差点摔倒,想着肚子里有孩子,就含泪退到厨房门口,依在门框上,她刚才没数屉子里边的钱,但凭感觉,里边应该有五六百块,他要拿干脆让他拿去算了。

    芈老汉却不干,上前挡住抽屉,芈福想拉他,却看到父亲今天的目光不同以往,脸色也异常的凶,于是,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这么僵持着。

    却不料厨房里熬的绿豆粥溢了出来,把煤气炉浇灭了好一会儿,惠芈老汉被气得早忘了这一档事儿,更没想到让芈秀儿或芈飞进去看看,煤气迅速从罐子里往外喷,在厨房里弥漫开来,空气和煤气的混合体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芈福和芈老汉僵持了一会儿,就掏出一包烟来点,随手就将燃着火柴梗往地上狠狠地一甩,却砸在了个凳子上,又弹跳到了厨房门口,只听哄的一声,一团血红的火球从厨房门口瞬间爆燃起来,他们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嘭的一声巨响,厨房的煤气罐爆炸了,剧烈的气浪刹那间从里边冲出来,连同门板,柜子,桌子,椅子,一股脑地飞蹦起来,直往饭店的门口射去。

    芈璐直接被气浪掀了起来,在半空中转了几转,又脑袋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就没有了意识。

    芈老汉被柜台推着忽的一下撞在了后边的墙上,紧着又随同柜台倒在了地上,一时间也没了任何反应。

    芈福则如同被一只巨手按在靠近他的一张桌面上,连同其它东西,一起冲到了饭店门口,也马上失去了知觉。

    外边的芈秀儿和芈飞也被里边的气浪冲出去很远,跌坐在马路上一时回不过神来,芈秀儿稍一清醒,连哭带喊地叫芈飞赶快骑车去邮局,叫姐夫快来救人。

    周围的人全都被这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吓得连喊带叫地四处乱跑,他们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故,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们没命地四处躲避,久久不敢向前来探明究竟,只是远远地朝这边观望着,猜测着,议论着。

    后来,有几个胆大的,试图慢慢地往饭店门口峻巡过来,听到里边有呻吟声,才惊慌地叫喊起来:“哎呀,里边还有人,得赶紧救人!”可是大家都不敢靠近,生怕再发生爆炸,又过了一会儿,大家才壮着胆子往里摸索,发现门里边全是冲过来的桌椅等东西。

    白邙到时,人们刚把门口清理出一个通道,他一边往里猛冲,一边对周围的人连声叫喊:“快,求求你们,快帮我救人,里边还有人,求求你们,快救人啦!”

    随后,他拼命地翻扒着满屋狼藉的桌椅凳子,瞪眼如裂地四处找寻芈璐,声嘶力竭地呼叫着:“妹娃儿,妹娃儿,你在哪哈儿,璐娃儿,你在哪哈儿,芈璐,芈璐,你答应一声啊,妹娃儿!”

    然而,他听不到芈璐的回应,他却被一把四脚朝天的桌腿碰破了脑袋,最后,终于在靠墙角的地方发现了她。

    只见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裤子被鲜血浸透了,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里都渗出了几股殷红的血流,眼睛紧闭着,几绺散乱的头发粘贴在她那原本俊俏的脸颊上。

    白邙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膝跪地,一把将她横身抱起,将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步履蹒跚地往门外走去,嘴里兀自不停地喊叫着:“妹娃儿,我的妹娃儿哪,你莫骇我哈,妹娃儿,芈璐,你看看我呀,我是你哥耶,妹娃儿!”

    出得门来,只听芈璐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悠然飘来:“哥,我,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在,在山,那边呢!”

    白邙泪流如注,连忙答道:“妹娃儿,我的好妹娃儿,我在你身边,我抱着你的呀,妹娃儿,你看看我呀!”

    然而,芈璐却合上了双眼,两只眼珠在眼窝里来回滚动了几下,停在了靠近白邙身体的一侧,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两颗和着鲜血的泪珠从眼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胸前和胳膊上,渗进了他的衣服,溶解在了他的皮肤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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