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与子
房檐下的积雪还没化，但已经有黄绿色的小草从雪和石阶的缝隙里挤出了芽儿。
石阶上有个草垫，泷辰坐在那儿，一手撑着下巴，额角靠着朽坏的老木柱。檐上有好几个破洞，阳光从里面漏了下来。
一个月前，他从海上踏足人间陆地，知道了许多以往不曾接触的事物。以往自己的师尊曾提起过，下界灵气枯竭，许多宗门仙府闭门遁世，以求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家灵蕴；如今却知道了世间还有世俗王朝，为了各种利益，挑起乱世之争。一路高山深海，妖鬼精兽，摸索探求，六道指环内的本源灵蕴不断消耗，终究不济。奈何世间灵气枯竭，本源灵蕴不得温养，自己只好循着几近消失的灵气流向找到了幽河，一路打探，才知幽河皇庭握有御龙图，也顺道得知幽河之君残暴苛政，以御龙图霸道之能震慑诸国群臣。因而决断夺其御龙图，了结其残暴统治，且解下自己的燃眉之急。眼看大事将成之际，冒出个白鹿童子，害得六道指环内仅存的本源灵蕴消耗殆尽，自己也险些殒命，想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救。“这下该怎么办呢？“
“什么该怎么办？“那个挂着鼻涕的孩子把头凑过来，一手拿着一颗指头大的野山芋，用大大的门牙分作两口咬着吃，另一只手递过三颗一般大小的过来，“给，娘亲说辰哥哥刚生了病，需要补一补。“
“补？“泷辰一把接过，把一个芋头直接扔进了嘴里，涩涩的味道瞬间占满了他的舌头，“这是什么呀？呸呸呸——“
“你干什么呀？“小鼻涕虫顿时目瞪口呆，眼看着一个芋头被一口吐了好远，“这是娘亲在雪里抠了好久才抠出来的。“他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还不忘跳进雪里把那个被咬成两半的芋头捡回来，死死捏在手心里。
泷辰一时失措，呆若木鸡地把剩下两个野芋头递到小鼻涕虫跟前，“还给你？“
这时，泷辰才把小鼻涕虫看了个仔细。细胳膊细腿儿，大肚子溜圆，和身体极不相称的大脑袋，面色发黄，头发稀稀卷卷的，唯一能看顺眼的，就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熙儿，你干嘛呢？哭哭嚷嚷的做什么呢？“妇人从河边回来，手里端着个老旧的木盆，里面还装着几件破旧的，但被洗得极其干净的衣裳，就像她此刻身上穿着的那件一样。她的样子看起来比小鼻涕虫还要瘦，眼窝已经深深陷了下去。但她的头发被打理得干净利落，全然不像一个饱经兵燹灾祸的乡野农妇。
她朝泷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但总给泷辰一种油尽灯枯的不详之感。
小鼻涕虫哭哭啼啼地往母亲怀里跑去，嘴里不停呢喃：“他是个坏人，坏人，哇——“
泷辰一脸无辜，不明所以。
妇人尴尬地笑着，一边把小鼻涕虫往屋内拉，一边说道：“他太小了，不懂事，不懂事哈。“
过了好一阵儿，小鼻涕虫把脸上的鼻涕擦得干干净净，端了个缺边儿的小碗走了出来，里面盛了半碗糊糊，端在小小的手里晃晃荡荡的，“娘，娘亲说，辰哥哥吃不惯野芋头，这个，这个可能会好点。“
泷辰沉吟半晌，不敢接下。
小鼻涕虫又说：“娘亲说，哥哥得吃饭，身体才能好。“
“小鼻涕虫，你饿吗？“泷辰问道，“你吃吧。“
小鼻涕虫的大眼珠转了转，“那我喝一口？哥哥再喝？“
“好。“泷辰如释重负地眯起了眼，浅浅的笑映着破瓦间漏下的太阳光，格外耀眼。
小鼻涕虫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感觉就像娘亲故事里的神仙，顿时又放下了戒心。他低下头在碗里猛喝了一口，也不忘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神仙，佝了佝细细的脖颈，“嗝！哥哥，该你了。“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泷辰微微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小碗糊糊泷辰没有喝，端在手里很久，都凉了，他就把碗放在了檐下，自己找了个看起来还算牢固的房顶晒起了太阳。
都过了午间了，也没见小鼻涕虫娘俩说吃午饭。兴许是饿了，小鼻涕虫就跑到檐下去看那个碗里还剩没有，却发现里面的糊糊泷辰根本没动。他仰头望向泷辰，正好对上泷辰的目光。
泷辰对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说“特意给你留的。“
小鼻涕虫竟然鬼使神差地懂了，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嘿嘿！“而后吸溜一口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妇人好像在屋内睡了一觉。太阳落坡时她从屋内拖出一个麻袋，放在屋檐下，但并不显得十分重，也可能是她太力弱的缘故。她故意弄出些声响，仿佛是刻意地让泷辰注意到。
泷辰还在看最后的夕阳，并不像夏日那般热烈绯红。
小鼻涕虫上不去屋顶，只在能听得见泷辰说话的墙根儿靠着，嘴里叼着根被他从雪里扒出来枯了的狗尾巴草。活脱脱一副没长骨头的样子，屁股还时不时在墙上蹭着。
妇人朝夕阳落坡的方向走去，也是小河的方向。她单薄的双肩在逆着昏黄夕阳的光里抖动了几下，显得格外瘦弱。在沉没进浩瀚的黑暗里之前，她好像回过头望了望，隐约望见了屋顶上斜躺着的少年，却没能看到墙根下的小鼻涕虫。
妇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只是夜色很快就将她淹没。
天彻底黑了。
泷辰突然听到小鼻涕虫开心的大叫声：“这么多野芋头！这么多野芋头！辰哥哥你快来看，这些都是娘亲之前藏起来不让我吃的，今天把你捡回来娘亲就拿出来吃啦，哈哈哈，终于不用饿肚子咯！“他一边翻着口袋，一边大笑。
泷辰没有说话，望了望小河的方向，确认什么也没看到后，跳下了屋顶。
“你要不要再试试？今天早上那个没煮透，这个煮透了可好吃了，糯叽叽的。“
“你想吃几个？“泷辰摸了摸他的大脑瓜儿。
“五个，辰哥哥也五个，娘亲也五个。“他又摇了摇头，“嗯，不对，我要把我的给辰哥哥和娘亲一人分一个，今天的糊糊娘亲和辰哥哥都留给我了呢。“
“走吧，我们去煮。“泷辰好像比白天时更加温柔了，本来话就少，现在更少了。
“好，娘亲不在家，我们煮好了等她回来。“小鼻涕虫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了，早晨捡到个神仙哥哥，晚上还有一个春天都吃不完的野山芋。他小声嘀咕着：“今天娘亲这么晚了还出去，也太晚了，能看见路吗？回来一定饿坏了。“
夜色沉沉，日里银装素裹的世界在月光里泛着若隐若现的幽微的光。
“水开啦，嘿嘿，娘亲肯定会夸我的。“
“熟啦熟啦，娘亲快回来咯。“
“闷久一点，再等等。“
“炭灰都化了，娘亲怎么还没回来。“
“辰哥哥，你先吃吧，我等娘亲回来一起吃。“
“娘亲，娘亲——“
石阶上有个草垫，泷辰坐在那儿，一手撑着下巴，额角靠着朽坏的老木柱。檐上有好几个破洞，阳光从里面漏了下来。
一个月前，他从海上踏足人间陆地，知道了许多以往不曾接触的事物。以往自己的师尊曾提起过，下界灵气枯竭，许多宗门仙府闭门遁世，以求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家灵蕴；如今却知道了世间还有世俗王朝，为了各种利益，挑起乱世之争。一路高山深海，妖鬼精兽，摸索探求，六道指环内的本源灵蕴不断消耗，终究不济。奈何世间灵气枯竭，本源灵蕴不得温养，自己只好循着几近消失的灵气流向找到了幽河，一路打探，才知幽河皇庭握有御龙图，也顺道得知幽河之君残暴苛政，以御龙图霸道之能震慑诸国群臣。因而决断夺其御龙图，了结其残暴统治，且解下自己的燃眉之急。眼看大事将成之际，冒出个白鹿童子，害得六道指环内仅存的本源灵蕴消耗殆尽，自己也险些殒命，想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获救。“这下该怎么办呢？“
“什么该怎么办？“那个挂着鼻涕的孩子把头凑过来，一手拿着一颗指头大的野山芋，用大大的门牙分作两口咬着吃，另一只手递过三颗一般大小的过来，“给，娘亲说辰哥哥刚生了病，需要补一补。“
“补？“泷辰一把接过，把一个芋头直接扔进了嘴里，涩涩的味道瞬间占满了他的舌头，“这是什么呀？呸呸呸——“
“你干什么呀？“小鼻涕虫顿时目瞪口呆，眼看着一个芋头被一口吐了好远，“这是娘亲在雪里抠了好久才抠出来的。“他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还不忘跳进雪里把那个被咬成两半的芋头捡回来，死死捏在手心里。
泷辰一时失措，呆若木鸡地把剩下两个野芋头递到小鼻涕虫跟前，“还给你？“
这时，泷辰才把小鼻涕虫看了个仔细。细胳膊细腿儿，大肚子溜圆，和身体极不相称的大脑袋，面色发黄，头发稀稀卷卷的，唯一能看顺眼的，就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熙儿，你干嘛呢？哭哭嚷嚷的做什么呢？“妇人从河边回来，手里端着个老旧的木盆，里面还装着几件破旧的，但被洗得极其干净的衣裳，就像她此刻身上穿着的那件一样。她的样子看起来比小鼻涕虫还要瘦，眼窝已经深深陷了下去。但她的头发被打理得干净利落，全然不像一个饱经兵燹灾祸的乡野农妇。
她朝泷辰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但总给泷辰一种油尽灯枯的不详之感。
小鼻涕虫哭哭啼啼地往母亲怀里跑去，嘴里不停呢喃：“他是个坏人，坏人，哇——“
泷辰一脸无辜，不明所以。
妇人尴尬地笑着，一边把小鼻涕虫往屋内拉，一边说道：“他太小了，不懂事，不懂事哈。“
过了好一阵儿，小鼻涕虫把脸上的鼻涕擦得干干净净，端了个缺边儿的小碗走了出来，里面盛了半碗糊糊，端在小小的手里晃晃荡荡的，“娘，娘亲说，辰哥哥吃不惯野芋头，这个，这个可能会好点。“
泷辰沉吟半晌，不敢接下。
小鼻涕虫又说：“娘亲说，哥哥得吃饭，身体才能好。“
“小鼻涕虫，你饿吗？“泷辰问道，“你吃吧。“
小鼻涕虫的大眼珠转了转，“那我喝一口？哥哥再喝？“
“好。“泷辰如释重负地眯起了眼，浅浅的笑映着破瓦间漏下的太阳光，格外耀眼。
小鼻涕虫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感觉就像娘亲故事里的神仙，顿时又放下了戒心。他低下头在碗里猛喝了一口，也不忘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神仙，佝了佝细细的脖颈，“嗝！哥哥，该你了。“
屋里传来几声咳嗽，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泷辰微微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小碗糊糊泷辰没有喝，端在手里很久，都凉了，他就把碗放在了檐下，自己找了个看起来还算牢固的房顶晒起了太阳。
都过了午间了，也没见小鼻涕虫娘俩说吃午饭。兴许是饿了，小鼻涕虫就跑到檐下去看那个碗里还剩没有，却发现里面的糊糊泷辰根本没动。他仰头望向泷辰，正好对上泷辰的目光。
泷辰对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说“特意给你留的。“
小鼻涕虫竟然鬼使神差地懂了，脸上的喜色毫不掩饰，“嘿嘿！“而后吸溜一口把碗喝了个底朝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妇人好像在屋内睡了一觉。太阳落坡时她从屋内拖出一个麻袋，放在屋檐下，但并不显得十分重，也可能是她太力弱的缘故。她故意弄出些声响，仿佛是刻意地让泷辰注意到。
泷辰还在看最后的夕阳，并不像夏日那般热烈绯红。
小鼻涕虫上不去屋顶，只在能听得见泷辰说话的墙根儿靠着，嘴里叼着根被他从雪里扒出来枯了的狗尾巴草。活脱脱一副没长骨头的样子，屁股还时不时在墙上蹭着。
妇人朝夕阳落坡的方向走去，也是小河的方向。她单薄的双肩在逆着昏黄夕阳的光里抖动了几下，显得格外瘦弱。在沉没进浩瀚的黑暗里之前，她好像回过头望了望，隐约望见了屋顶上斜躺着的少年，却没能看到墙根下的小鼻涕虫。
妇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只是夜色很快就将她淹没。
天彻底黑了。
泷辰突然听到小鼻涕虫开心的大叫声：“这么多野芋头！这么多野芋头！辰哥哥你快来看，这些都是娘亲之前藏起来不让我吃的，今天把你捡回来娘亲就拿出来吃啦，哈哈哈，终于不用饿肚子咯！“他一边翻着口袋，一边大笑。
泷辰没有说话，望了望小河的方向，确认什么也没看到后，跳下了屋顶。
“你要不要再试试？今天早上那个没煮透，这个煮透了可好吃了，糯叽叽的。“
“你想吃几个？“泷辰摸了摸他的大脑瓜儿。
“五个，辰哥哥也五个，娘亲也五个。“他又摇了摇头，“嗯，不对，我要把我的给辰哥哥和娘亲一人分一个，今天的糊糊娘亲和辰哥哥都留给我了呢。“
“走吧，我们去煮。“泷辰好像比白天时更加温柔了，本来话就少，现在更少了。
“好，娘亲不在家，我们煮好了等她回来。“小鼻涕虫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了，早晨捡到个神仙哥哥，晚上还有一个春天都吃不完的野山芋。他小声嘀咕着：“今天娘亲这么晚了还出去，也太晚了，能看见路吗？回来一定饿坏了。“
夜色沉沉，日里银装素裹的世界在月光里泛着若隐若现的幽微的光。
“水开啦，嘿嘿，娘亲肯定会夸我的。“
“熟啦熟啦，娘亲快回来咯。“
“闷久一点，再等等。“
“炭灰都化了，娘亲怎么还没回来。“
“辰哥哥，你先吃吧，我等娘亲回来一起吃。“
“娘亲，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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