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3

    我就这样当起了老板,雷金宇在事业上对我的确不错,处处扶持,我的公司连续接了几个短项,很快有了增长,自那时起,我开始融入城里的上流圈子,由于好酒,我也被邀请出入各种高档酒宴,结识了不少酒友,我就是在那段时间遇见了连文昌,连文昌是个城中知名的红酒商人,是一个好客的旧江湖,同好红酒的我和他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酒足时,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却有点讲不出口,那次酒宴之后,我给自己改了名,叫张鑫,三个金,寓意赚钱,也表示我的生活焕然一新。

    不管怎么说,我人生的一个目标算是达到了:自己做主吃香喝辣,接下来另一个目标该提上日程了:向该寻仇的人寻仇。

    但这件事难度很大,我身边都是雷金宇的眼线,我几乎不可能无痕无迹部署一切,为了争取自由空间,我撵走了昔日的狐朋狗友,开始变得形单影只,我馋酒时,一个人面对一桌的酒,自斟自醉,自怜自艾。

    我依然出入夜店,但在夜店,一个打扮得过分斯文(狱中邋里邋遢的过度补偿)的大龄青年点一整桌酒独饮是种典型的奇葩的行为,我懒得理睬那些对着我窃笑的灯红酒绿的青少年,任凭他们指指点点。日子渐渐过去,我的心跟着逐渐麻木,复仇?复什么仇,现在的生活不正是我想要的?没心没肺,挺好。

    连文昌坐到了我对面,我喝得醉眼惺忪,一开始都没认出他来。不是我不走心,我没想到他这么尊贵的人物,也会出现在夜店里。

    “怎么,不给我倒一杯?”连文昌问。

    我晃晃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酒:“这种破地方的酒,凑合凑合吧,和你的红酒不能比。”

    连文昌和我碰杯,杯子撂下,他说:“兔死狗烹,将军不见太平。”

    “啥?”我喝得有点大,也没了礼节,直言道,“不瞒你说,连老板,我这文化水平,也就比地上的蟑螂强点。您想说什么,别这么绕啊。”

    连文昌哈哈笑,说:“那我说明白点,你知道我们这个城,还有多少地方没有拆完吗?”

    “不多了。”我自己干了一杯,大着舌头道,“这行干不了太久了。”

    连文昌笑着说:“早做打算。我是为你好。”

    连文昌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记得,我在卡座上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居然没被撵走,我头疼得发炸,但连文昌的话,我还能想起来。我舌头咂吧着那些话,猛然吓了一跳,酒醒了不少,头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迟钝了,雷金宇必须死,因为他不死,我就有死的那天,而且那天不远了。

    思来想去,我只有和连文昌一起做这件事,原因无他,连文昌是个旧江湖,他的产业和人脉,和新派企业家们没有交集,也就没有共同利益,与他谋这件事,我最放心。

    连文昌倒是爽快,条件也不难,让我以后给他敬酒,这件事我在行,给谁敬酒都是敬,我和他还有几分真心,敬起来比敬雷金宇安心多了。但“工具”,我这边还得自己找,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劳烦连文昌,一上来就让新朋友觉得我的友谊别有用心,这种事划不来。

    几年前的教训,教会了我“借刀脱罪”,打打杀杀,应该交给别人做,自己坐享成果。我要学习沈伟新、学习雷金宇,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死士,一个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的死士,替自己向雷金宇复仇。

    然而,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找工具着实是个麻烦事,那些大块头壮汉,战斗力固然不错,但看一眼就知道凶巴巴的,满脸写着我是坏蛋,根本没法掩藏。这件事愁坏了我,夜店卡座上,我一个人独自饮醉,头痛不已,夜店的人还是看我如看奇葩,我懒得争辩,心中苦苦思忖解决之法时,我的余光扫到一个女孩,她静悄悄地路过我的卡座,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有点奇怪,别人都在看我笑话,这丫头对我视而不见。

    我看她的背影,那身装扮应该是夜店的酒水销售,等我再仔细看时,她已经走远了。

    突然一个灵感冒出我脑海:人畜无害的弱女子刺客,这路子也许可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坐在同一个卡座,观察这个女孩,我越观察越是心惊,这个女孩几乎具备所有能够被利用起来的点:瘦削到惹人怜的形体,恰到好处青涩的面庞,斯文干净的气质,爱笑的性格,超深的酒量,从不涣散的注意力,以及最重要的,我有一种感觉:她在某种特质上与我会有很融洽的共鸣,这是通力合作的一大保障。

    一天,夜店顾客稀少,她拿着自己的手包,准备下班,路过我的卡座。

    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打量着我,问:“先生,有事吗?”

    “你,坐下陪我喝几杯。”我指着自己旁边。

    “先生,我要下班了。”她婉拒。

    “怎么,不给面子?”我问。这时另一个女销售路过她身边,鄙夷地盯着我,小声对她嘀咕什么。

    她望着我皱了皱眉,准备离开。

    “你走我就投诉你了。”我说,“来就是客人,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她一屁股坐在了卡座上,面无表情说:“现在是下班时间,小费双倍。”

    “四倍。”我立刻给她分了个杯子,一杯酒给她倒了个满,“请!”

    “请……”她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我天天都去看她,天天都点满一整桌,然后只和她一人饮。她的酒量很不错,几乎和我五五开。某一天,喝到快不行时,我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她微醺地说,“反正据我观察,不是正经营生。”

    我乐了:“我刚开了一个公司,缺一个打手。”

    “什么打手?”她问得谨慎。

    “忠诚的打手,能为我拎刀砍人的那种。”我醉眼惺忪地看着她。

    “我?砍人?你喝多了。”她呼呼呼傻笑着,“你知道吗,我不被人搞死就不错了,找小女孩帮你砍人?”

    “对,小女孩,帮我砍人。”我话都说不利索了,又灌下一杯,问,“干不干?”

    我觉得我是满怀诚意的,我的这种时候不多,我希望她能感受到,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抄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嫌弃,我就奉陪。我叫伊多兰,请多指教。”

    “好!好!你答应了,啊,真开心。”我成功了,情不自禁又干了一杯,彻底歪倒在地。

    事不宜迟,我偷偷成立了一个“训练基地”,雇用了全新的员工,对外宣称是公司的分部,专门给伊多兰训练用,学习以刺杀为核心的一系列技术。

    她问我:“你是不是有仇人要杀?”

    我一边看一本讲述“借刀杀人”的随身小说,一边反问她:“你看得挺准啊,我好像没告诉过你。”

    “背着仇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伊多兰直言,“这是我的特异功能。”

    “真厉害,还有,你挺淡定啊,我以为你会被吓到。”我笑着说。

    伊多兰正经八百地说:“我不求你别的,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你能帮我,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问她的事,她和我一样有仇要报,我们同样沦落天涯。我说:“不瞒你说,你和我的经历挺相似的。但又有点不一样,运气好的话,我和你的仇家说不定是同一个人。”

    “那我们算什么?战友吗?”她打趣问。这个称呼还真不错,我说我很喜欢,随即答应她,只要我的仇得报,下一步就是帮她如愿。

    她像是吃到了定心丸,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练起我交代的事。她学得很快,过了不久,伊多兰的两个师傅跟我说,她差不多可以了。

    我一直期盼这天,但真到来了,我反而有点紧张。我神经质地问:“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师傅说,她的技术没有问题,只有心关是一个坎,她毕竟没有真杀过人。

    我询问如何解决,师傅的建议是找几个“垫子”给她祭心。我思来想去,决定不多折磨她,让她直接上阵,我愿意赌。

    过了一天,我请她吃饭。席间,我将宴会的请柬给她看。告诉她,上“战场”的时候到了。时光飞逝,酒宴日子很快到来,我给伊多兰精心准备了一套短装礼服。临行前,我拿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簪子,递给伊多兰:“小心点,簪身有毒,见血封喉,不要误碰。”

    伊多兰接过一看,簪子上镶嵌着一个玫瑰样的装饰。伊多兰有点不悦:“玫瑰很俗。”

    我笑了,我:“我也知道很俗,不过到了酒庄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伊多兰问:“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我解释道:“雷金宇非常喜欢玫瑰花。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我们投其所好便是,再说,玫瑰也不错,经典永不过时,康乃馨比玫瑰更俗,但花店年年就属它卖得最好。”

    提到康乃馨,不知为什么,伊多兰脸色突不好看了,我看了看她,问她怎么了。伊多兰没答话,只是沉默离开。

    酒庄来车接我们,我和伊多兰坐在车的后座,车有点颠簸,一路上气氛都不太好,伊多兰搓弄着手腕上的吊坠,全程没有跟我讲话。

    我找了个话题:“你知道吗,其实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了,中途反复放弃过,最后最后,还是决定做到底。”

    伊多兰看着窗外,没答话。

    我说:“要不是遇见你,我估计也下不了决心。”

    伊多兰还是不想说话,我也就不再浪费言语,一路沉默,临到酒庄,司机提醒我们:“张老板,前面快到了。”

    前面高大院墙中间有一道大铁门,后面是一座偌大的别墅,精致典雅,彰显着连文昌的雍贵。

    接近铁门,很多护卫在铁门前迎接宾客,我摇开车窗,递出去两封请柬。

    门卫彬彬有礼地打开请柬,看过后,让开大门:“张老板,伊小姐,请!”

    车进入院内,伊多兰与我下了车。

    司机离开后,我小声问她:“准备好了?”

    伊多兰点点头,没什么话,整理了一下胸前礼服的衣襟,我知道那里不太遮得住,幸好伊多兰没有太抵触。

    酒庄的大门敞开着,宾客络绎纷纷走进里面,迎宾中间为首的,正是酒庄老板,连文昌。伊多兰陪同我走进别墅大门时,连文昌也看到了我们,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张老板!哈哈。”连文昌和我拥抱致意,“一路辛苦,很劳累吧。”

    “哪有,连总的座驾,舒适得很,要不是赶来见您,我都想去兜风了!”我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位是?”连文昌看向了伊多兰。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伴,伊小姐。”我说。伊多兰施礼:“连总您好。”

    连文昌身边有三个宾客。第个一人正是雷金宇,他站得离连文昌最近,第二个人是许航,紧紧跟在雷金宇身后。第三个宾客我不认识,站在大门附近,和其它宾客们保持着距离,有点格格不入。

    雷金宇也看到了我和伊多兰,凑上来,声音很大:“哈哈,真是漂亮的女伴啊,张鑫,你有福气呀!”

    我看着雷金宇,心抽搐了一下,但脸上露出无比惊喜与亲切的笑容:“您可别这么说,雷哥,论福气,没人比得过你!”

    许航目光一直盯着伊多兰,没怎么看我,我刚好不想理他,也没有主动与他打招呼。

    大家正聊着,有两个人从大厅方向走过来,他们都穿着外套,我猜测,这两位也是刚来不久的客人。其中一个宾客又高又瘦,他出现时,吸引了连文昌的目光。另一个矮个子宾客不停地打量着伊多兰。色鬼果然遍地都是,我心中暗自唏嘘。

    “连老板的酒庄怎么样?”我问伊多兰,伊多兰没作回答,礼节性的笑意盈盈,我看得出,她有点紧张。

    众人又寒暄几句,跟随连文昌上到二楼,抵达更衣室,寄存外套,然后连文昌带着众人来到宴厅。

    第一杯酒,雷金宇敬给那名侦探,一饮而尽,侦探也跟着干了杯。雷金宇将酒杯扔回桌上,在怀里摸着什么,好像没有摸到。

    “咦,这是谁的手帕?”矮个子宾客正在擦眼镜,无意间看到地上的一条手帕,顺手捡起,我坐在他对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不自在,将手帕递给了我。

    这条手帕上绣着一朵花,似是玫瑰。仔细看去,还有女人的唇印,陈旧发黑,似乎很久没洗过了。

    “是我的是我,快给我。”雷金宇一脸尴尬,“一定是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各位别笑我啊。”

    “快给雷总递过去。”我将手帕递给旁边的伊多兰。伊多兰接过,握着手帕陷入了沉思,我心中莫名一跳,她该不会是要……

    我脸上还是笑意盎然地对着八方宾客。在桌子下面伸手,默默抓住伊多兰的手腕,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伊多兰将手帕还给了雷金宇,雷金宇接过,看着手帕出了神。气氛一时冷了场。

    “雷总……雷总……雷总?”连文昌呼唤。

    雷金宇突然缓过神来,连忙收起手帕,哈哈笑着:“不好意思啊,谢谢大家,来,喝酒!”

    我不动声色地跟着干杯,趁大家不注意,掩口压低声音,偷偷对伊多兰说:“私下行事。”

    伊多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跟着举起了杯。

    连文昌招呼大家自我介绍,雷金宇很开心,和我相互举杯,一指我身边的伊多兰,“这位?”

    “哎呀,你看我,都给忘了!”我故意说,拍了一下伊多兰的肩,伊多兰蹭地站起来。

    “这位,姓伊名多兰,是我公司的出纳,也是我的朋友,没见过世面,今天借花献佛,让她来学习学习,各位,这事还得拜托大家!”

    那个格格不入的宾客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短促地道:“我叫龙克,是一名侦探。”

    “侦探?”大家面面相觑。

    龙克显得很尴尬,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自顾自喝了口酒。我有点后悔,连文昌发的请柬时我应该把把关,不该让这么煞风景的人来参宴。

    幸好,氛围在短暂的冷场后,重新热烈起来,大家纷纷斟满酒杯,庆贺又添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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