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鑫4

    又一杯饮完,仆从推来料理车,上面有六个盖子。以连文昌的习惯,里面一定是牛排。

    “这是为大家准备的牛排,请大家慢用。”连文昌说。

    伊多兰突然叉着一块牛排放进我盘子里,我吓了一跳,幸好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我俩。

    我回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做多余的事。

    “哎,牛排这东西,真是麻烦……”雷金宇一边抱怨,一边将目光放在伊多兰身上,扔下刀叉,一把抄起酒杯:“我这第二杯酒,当然,来,伊妹妹,我敬你一杯!”

    雷金宇又高又胖,伊多兰在他身边,宛如一只娇小的鸟,伊多兰在短暂的僵滞后,端起自己的杯:“雷……雷总请。”

    杯碰,雷金宇仰脖一饮而尽,伊多兰分了好几口才咽下去,捂了捂嘴。

    “别停呀,快满上!哈哈哈。”雷金宇大笑着将空杯一举,示意伊多兰给他倒酒。

    伊多兰脸有点白,看了我一眼,像在告饶。

    我担心伊多兰会误事,指着雷金宇的酒杯,用不满的语气大声说:“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雷总满上!”

    伊多兰默默端起酒具,残酒只够半杯,伊多兰起身离席,去拿醒酒器,谁也未料到,她刚走过雷金宇身后时,许航突然上前,两人的去向交在一起,伊多兰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啊!”伊多兰差点跌倒,下意识捂住了礼服的胸口,收束身形,才没有摔跤。

    雷金宇吓了一跳,噌地站起来,半抱半扶护住了伊多兰:“怎么样,要不要紧?”

    “我……我没事。”伊多兰深吸了口气,在雷金宇怀里站稳,瞬息间就恢复了镇定。

    “你搞什么呢?找死啊?”雷金宇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许航,“还不快道歉?”

    但许航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正眼去看伊多兰。我心中一惊,许航该不会察觉了什么?

    “不用不用,我没事的。”伊多兰彬彬有礼。

    “这位小美女,自我保护意识蛮强的啊。”桌子另一边的罗天明遥遥指着伊多兰捂得紧紧的胸口,和坐在旁边的赵财调侃,赵财并没搭话。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放心,回头我就收拾他,给你出气,怎么样?别生气,别生气哈。”雷金宇轻声好语地哄,小心翼翼将伊多兰扶回座位。怒斥许航:“你哑巴了?还不道歉?”

    许航破天荒地顶撞了雷金宇,声音很大:“道什么歉,老板,您怎么能高看这群人,乌合之众,不值得您深交!尤其是张鑫!”许航突然瞪着我,“你受老板庇荫甚久,竟然敢公开脱离公司,另立门户,你简直狼心狗肺,叛徒!本以为你已经躲远了,没想到还敢来抛头露面,告诉你,你和你带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笔账,我早晚跟你算!”

    偌大宴厅中回响着许航的吼声,气氛陡变,罗天明和赵财面面相觑,连文昌使了个眼色,仆人们纷纷退出了宴厅,关好了门。

    说真的,我心中很生气,恨不得把许航一刀捅翻,但多年的坎坷和隐忍,我已经练得油盐不进,此时我只是对雷金宇陪着笑,雷金宇是个好面子的人,许航这样失礼,他大概会把许航痛骂到哭。

    我猜错了。

    雷金宇有一个明显的呆滞,脸色由阴转晴,忽然笑了,语气也变得很奇怪:“许航,你误会了,张总成立建筑公司,那是经过我同意了的。我好像忘了跟你说,我还资助了一些呢。张总,年轻有为,自己当然要成全,你看,现在张总公司人才济济,未来可期啊。”说完,对着我举杯,眼睛还瞄着伊多兰。

    “雷哥你这哪的话!什么人才济济?太抬举我啦!”我很配合地一边举杯,一边拍了拍伊多兰的裸肩,假惺惺的谄媚,声音甜脆,“雷哥手下才是悍将如云,自己这点虾兵蟹将,哪能和雷总的家业相提并论?您哪,千万别捧我。”

    “悍将?你说他?哈哈哈哈。”雷金宇哈哈大笑,转头对许航吼,“你,跪下!”

    许航愣了一下。

    “没听到是吗?”雷金宇问。

    许航立刻当众跪伏在地,动作利索得很。

    雷金宇用手杖在许航后脑的地方用力戳,让许航在地上咚咚咚不停磕头,声音清晰可闻。

    雷金宇咧着嘴角,笑问张鑫:“这就是你说的悍将,现在觉得呢?悍在哪儿?哈哈哈!”

    我突然有点同情许航,我的遭遇,与他何异。我又有点不同情许航,他的愚忠,一文不值。

    也许是嫌许航碍眼,也许是怕他再惹伊多兰不高兴,也许是怕他影响氛围,最终雷金宇让许航滚出去。

    “我最敬重雷哥,这一杯,我提议,让雷哥来提!”许航离开宴厅后,我笑眯眯地重新捡起气氛,雷金宇让伊多兰给自己倒满酒,举起酒杯说:“今天真高兴,谁也别扫兴,来,干杯!”说罢也不等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桌上的气氛在众人的杯筹中恢复如常。雷金宇目光一直在伊多兰身上,顺着她白皙的手腕落到盘子里,赞不绝口:“切得真可爱,令人食欲大开,伊妹妹,大哥不会切,你来帮帮大哥呗?”

    伊多兰的刀叉一顿,不着痕迹地再次看向我,我根本没正眼看她,刀叉飞舞,道:“不是跟你说过吗,雷总有需要,你就帮忙。”

    仆从端来一盘新牛排,伊多兰低头换了一副新刀叉,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副完美的笑容,简单问过雷金宇后,她迅速切好了一整盘,快得几乎看不到她的刀,神乎其技。

    “哇。”罗天明眼睛直了半分钟,差点鼓起掌来。雷金宇更是喜上眉梢,干脆大力一拍桌子,喊道:“张鑫!干脆把这丫头让给我吧!我以后让她天天给我切牛排,怎么样?算我求你,我太需要她了!太需要了!这次你说什么也得忍痛割爱,行不行?”

    “哈哈!雷哥的赏识这可是千载难逢,雷哥您这是抬举,怎么说得像是求我一样,您折煞我了!”我正中下怀,开心地拍了一下伊多兰的脑袋,“你,好好教教雷总怎么切牛排,以后跟着雷总,我去抽根烟。”

    我故意离座,撵走自己这个“灯泡”,临走前,我给雷金宇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尽请随意”。

    离开宴会厅,我走过走廊,在岔路口进入楼梯间,登上二楼,沿着二楼走廊走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连文昌决定帮助我举办酒宴后,我来酒庄踩点过好几回了,这个房间,可以一览一层大厅的全貌,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此时接近午夜零点,按照酒宴的安排,零点一过,一楼大厅的舞会就会开始,此时大厅中已有不少宾客提前来到,仆从络绎不绝,看来,大家都很期待舞会。

    背后的门锁发出咔嚓一声。

    我回头看,房间门已经被关上了,矮个子老板赵财站在我面前。

    我有点奇怪,赵财来找我做什么?我问:“赵老板?您这是,找我有事?”

    “敏……伊多兰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赵财问。

    “伊多兰?”我疑惑了,问,“赵老板,你问这么干什么?听你的意思,你和多兰认识?”

    “对。”赵财说,“赶紧回答,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赵财的态度非常不正常,声音非常冷,而且他的声线不太对,并不是刚刚听到的赵财的声音,听上去竟有点熟悉,我可能什么时候听到过他讲话,我却想不起来。

    我莫名产生了警惕,紧紧地盯着赵财,问道:“你是谁?”

    赵财摘下眼镜,撕掉了假胡子,现出他的本来面目。

    “啊!你怎么……”我瞪圆了眼睛,“你果然,果然没死!”

    “很希望我死?你要失望了。”拆迁户主说。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顾不上震惊,警惕地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就是来杀你的。”拆迁户主直言不讳,“你应该早想到会有今天!”

    不行,我脑筋在危机中飞转,雷金宇还活着,我万般心血,全在今天,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一念及此,我立刻抬手阻止拆迁户主:“慢着!这件事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拆迁户主笑了,“你敢说设计害我的不是你?你敢说将刀刺进我胸膛的不是你?你敢说害我妻离子散的不是你?”

    “这些……是我做的,没错,但,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迅速讲,“我也是受害者?”

    “害人的人反说自己是受害者,真是够了。”拆迁户主说,“有什么话,黄泉下面跟那些你害死的人讲吧!”

    他显然不愿我解释,我没法再保留了,这个随身珍藏的证据,我本想留到雷金宇死后再拿来善后的,现在看来,只能用在这儿了。

    “等等,请你相信我,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从西装里怀里撕开一块布,从里层拿出了珍藏的证据,是当初费了很大力气才从许航那里盗来的、雷金宇坑害拆迁区散户的计划书。

    “这是当年拆迁事件背后的原因,足以证明我没有说谎!”我说,将计划书递给拆迁户主。

    他狐疑地接过,打开来看,越看脸色越吓人,看完后,他抖着手,阴岑岑问:“这是哪家公司的计划书,幕后老板是谁?”

    “就是雷金宇!你刚才见过他了!”我立刻解释,“你以为你的仇人是我?你错了!我只是个打手,我才是身不由己的那个!一切的一切,都是雷金宇,是那个王八蛋!”

    “我凭什么相信你?”拆迁户主抖着手里的纸,问,“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份东西,就让我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可能提前知道你会来!”我说,“我一直贴身留着这份证据,就是为了今天!实话告诉你吧,这次宴会,就是为了杀雷金宇而准备的。怎么样?加入我吧,雷金宇害了你也害了我,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但拆迁户主看我的目光依然满怀敌意,问我:“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伊多兰,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我,我和她在酒吧认识的。”我如实解释,“我请她来帮我的忙,你为什么对她感兴趣?”

    “她是我女儿。这个原因够吗?”拆迁户主说。

    “伊多兰是你女儿?!”我瞪圆了眼,踉跄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雷金宇当年让我去料理掉最后一家拆迁户时,曾给我看过他的档案,我记得,资料上他叫伊平。

    他也姓伊,伊多兰也姓伊,这是巧合,还是……

    我实在难以接受,摇头,警惕地看着拆迁户主:“这不可能,你骗我!”

    “我不会认错我亲生女儿!”伊平低吼着,“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有点惊慌,陷入回忆,说,“当时,我派我的手下去找她们,拆了房子……”

    “然后呢?”

    “撵她们出城。她们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坦言,旋即又说,“但我真的不知道,伊多兰是你女儿。我是派我手下去做的,我根本没见过她们。”

    “你……”伊平说不出话。

    “怎么样?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我抬起手,想和他握手,“加入我吧,我们不应该再敌对!事成之后,伊多兰那边,我会亲自和她道歉!”

    “抱歉。我没兴趣和你合作。你能告诉我幕后主谋,我谢谢你。”伊平说,“如果你真要我帮忙,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问。

    “我要先带伊多兰离开这儿。”伊平说,“等她安全,我就帮你。”

    “什……”这个要求等于要将我唯一的筹码带走,我绝不能答应。但此时此刻,我不能忤逆他,我怕再激怒他,他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我生生憋住了话,再开口时,我换上了一张笑脸,“没问题,人之常情,我只需要雷金宇死,至于是谁杀他,怎么杀他,我都无所谓。”

    伊平刚想再说话,突然他神色一变,抬起头,紧紧盯着天花板看。

    我心中诧异,他怎么了?我刚想问,伊平突然看向我,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楼上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我的刺杀计划被人听到了?

    我立刻紧张了,冷汗突突冒。楼上的人是谁?

    伊平看上去比我更紧张,他小声说:“我去上面看一看,现在开始,你要一刻不停地说话,假装我还在这里。明白?”

    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我点点头。

    伊平离开房间,我站在原地,对着空气不停地讲话,假装刚才的人还在屋里。我一边“表演”一边担忧,同时,我心中突然想到一件事:伊平比当年见到时,似乎变了不少,尤其是他对“行刺”“侦查”这些事,未免过于敏锐了。

    这些年,他也许经历过什么?

    我暂时没有答案,但我知道,伊平上楼,多半会对楼上的人不利,为了自保,我最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免事后惹火烧身。

    打定主意,我故意走到二楼窗口,向一楼的大厅张望,一楼大厅舞会的筹备如火如荼,我站在这么明显的位置,应该有很多人能目击到我。

    感觉过了若干分钟,我听到楼上天花板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这是我和伊平约定的暗号,是我可以撤离的意思。

    我停止“播音”,打开二楼窗子,向一楼大厅一位正在准备酒水的男仆从挥手示意,那名仆从旋即看到了我。

    我向他呼喊,大厅很吵,我的声音传不过去,这在我意料之中。我离开二楼房间,马不停蹄地下楼、穿过走廊、抵达大厅,没有耽搁一秒,径直走到刚刚被我吸引注意的男仆从身边,他果然在等待我。

    “我是宴厅的宾客。”我解释道,“宴厅的酒水不够了,你能帮我送点酒过去吗?”

    “宴厅?”仆从明白了,答道,“没问题,请等我一下。”

    仆从放下酒具,推着装满酒水的餐车,和我一同穿过走廊,去往宴会厅。中途我热情地对仆从说:“准备这么多酒水,很劳累吧?没关系,我帮你推吧。”

    仆从连忙拒绝,不敢劳烦我帮助,我没再坚持,反正我也没想真的帮他。我与仆从一路走到宴厅,我热心地帮他打开厅门,将酒水车送进去。我在宴厅四下张望,伊平还没回来,八成还留在三楼善后现场。

    “这边酒不多了,我让人送了点过来。”我一边大家解释,一边回到座位。偷眼去看伊多兰,她完全没察觉发生过什么,我心中暗自叹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饮过一杯,继续和众宾客热烈聊天。

    不多时,伊平也回到了宴厅,他醉得步伐不稳,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有人问他去哪了,他谎称自己瞎逛了逛。

    雷金宇笑骂道:“吐就老老实实说吐,说什么谎话?”伊平则承认是去吐酒,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装醉,他装得不是一般的像,我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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