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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程老七

    顶着一张哭肿眼的脸,韶槿总算稳下情绪。

    程钧启将纸巾往她手边推了推,见状,韶槿脸上忽起烫意。

    自己都稀里糊涂地说了些什么啊?!

    “谢谢……”

    吸吸鼻子,她接过纸巾。

    再抬眼,男人的神情依旧平静。

    韶槿扯了一下嘴角。

    “抱歉,莫名其妙跟你说了这些。”

    “不至于。”程钧启又打开电脑,“好受些了?”

    “嗯。”

    “那我纠正一下病句。”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

    “也不多。”程钧启指尖有意敲了敲黑色小盒,“疤痕,不是缺陷。”

    她睫毛一颤。

    对面语速不紧不慢。

    “另外,我不觉得隐瞒能解决什么问题。”

    韶槿立时会意,没出声。

    顿了顿,程钧启又补充一句。

    “假如,他们从一开始就知情……”话留一截,他不再继续说下去。

    虽感觉对方可能在安慰自己,但这拽又屌的态度着实让人无语。

    窗外,雨帘如纱,没等雨云完全散尽,太阳便急着出头。

    韶槿望着太阳雨,一时愣怔。

    程钧启看了看时间,继而起身,又强调般重复一遍。

    “疤痕,不是缺陷。”

    “不该以此为由去束缚些什么。”

    话语略显僵硬,但韶槿能听出当中的善意。

    微抿唇,她点点头。

    “好。”

    得到答复,男人转身离去。

    托腮目送程钧启笔挺的身影跨出店门,韶槿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暖意。

    愁绪烟消云散。

    练功室。

    林琬和俞可欣正练习常规动作,看见来人,都下意识一怔。

    “这……都是……烧的吗?”

    俞可欣抬手轻抚上韶槿的脊背,面对大片的红色疤痕,声音不免颤抖。

    她无法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在经受火灾的摧残后,是如何重拾自信踮起脚尖,直至和她们站在一起。

    “我说你怎么……不住校……”一向大大咧咧的林琬忽也红了眼眶,“非得租那么贵的公寓……”

    “对不起。”

    韶槿轻声道。

    “那你之前都是贴着遮暇贴的?”

    “嗯。”

    “那……出汗怎么办?不难受吗?”

    “不会,我习惯了。”

    沉默片刻,林琬身子向韶槿斜了斜,随后搂住韶槿,俞可欣也默默靠在韶槿的肩侧。

    半晌,林琬闷闷开口。

    “……你早该告诉我们的。”

    韶槿鼻尖一阵酸涩。

    “嗯……”

    “所以!”俞可欣忽然立起身,一脸严肃,“到底是谁偷的遮暇贴?!”

    林琬也应声看向韶槿。

    “知道。”眸色一沉,韶槿声音冷了几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程钧启面前的倾吐,只是自己就疤痕而过不去的坎。

    但在剧团里的竞争,她从来不是睁眼瞎。

    “团长早就知道你的疤了?”俞可欣疑惑,如果不是韶槿这茬,还真没看出剧团里有谁和她是同样的情况。

    进入隅桐舞剧团的淘汰机制相当残酷。

    甚至舞者外形。

    “她知道,刚开始我不也跟你们说过吗?”韶槿耸耸肩,“我是被捡漏的。”

    林琬摆摆手。

    “害,都过去了。”又故作玄虚地沉下声,“说正经的,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

    韶槿抿了抿唇,和林琬默契地对视一眼。

    “杨娉芫。”

    俞可欣担忧:“那你打算怎么办?”

    韶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另一头,洗手间里。

    “听说今年中秋会去隅桐大学演出。”

    “真的假的?”

    “不知道,暑假之后再说吧,我都快累疯了……”

    杨娉芫站在洗手池边,另外两名舞者压低声的讨论传入耳中。

    “不知道这次选角……”

    声音渐远,杨娉芫洗手动作仍缓。

    她木讷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眼中无光,却掀起胜负欲的波浪。

    回到储物室,杨娉芫看着柜子里的几张遮暇贴,暗暗咬牙。

    西餐厅。

    韶槿不时对着手机检查妆容,除了演出,平时她不是特别适应全妆。

    手机的聊天界面,停在二十小时前。

    韶槿:我请你吃饭吧

    半小时后――

    程钧启:行

    于是促成现在这副局面。

    头脑一热,便想着请他吃饭,非得扯个理由的话,感谢对方认真倾听并开导自己?

    离谱。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等程钧启。

    特意订了靠窗的位置,礼裙是剧团以前参加宴会时穿过的。

    暖黄的灯光打在韶槿身上,从窗外向里看,宛如橱窗里的油画美人。

    黑色轿车在餐厅外驶停,程钧启习惯性地正正领带准备下车。

    “那程总她……”司机忽然松嘴。

    程钧启动作一顿,冷嗤。

    “什么程董?”理理衣袖,男人语气散漫,“伊甸之东,姓程的董事……”

    “只有程钧启。”

    跨出车门,程钧启悠悠打量起眼前的餐厅,慢腾腾迈步。

    进门,目光傲慢地扫过人群。

    服务员上前,认出来人时一惊,立刻谦和。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

    没等服务员再开口,程钧启瞥见窗前的少女,径直上前。

    悠扬的琴声里掺了细碎的人声,韶槿疑惑偏头,男人矜贵俊朗的身影映入眼中。

    黑色西装衬得他身段笔挺,肩宽腿长,双手散漫插兜,俨然一派生人勿近的气质。

    韶槿脸色微僵,倏忽转回头。

    我靠,太她妈帅了!

    再抬眼,程钧启已在对面落座,或许是错觉,她感觉到他脸上隐约的笑意。

    “我点好了,随时可以上菜。”

    “嗯。”

    程钧启下颚微敛,似是在手机上忙碌。

    上菜后,程钧启懒懒抬睫,挑眉注视韶槿面前的橙汁。

    “二十岁?”

    “嗯?”

    韶槿有些茫然,后知后觉对方是在指自己的橙汁。

    “对啊。”

    程钧启了然地“啊”了一声,随后悠哉放下手机拿起酒杯,韶槿却听出“还以为未成年烂醉在他车上”的意味。

    “……”

    长相和性格不成正比。

    懒得搭理他,韶槿低头吃饭,但看见牛排切开的血丝时眉头微蹙。

    说实话,她并不习惯西餐,可她实在无法想象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的程钧启,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和她一块撸串。

    看着叉子上的肉块,韶槿麻木地张嘴咬下。

    味同嚼蜡。

    她掀了掀眼皮,看见程钧启没动面前的菜,而是端着红酒杯晃晃,轻抿一口。

    韶槿一愣,没能程钧启滚动的喉结上移开眼。

    转睫间,他又放下酒杯。

    “吃不惯?”

    韶槿垂眸,盘子里明明装的是肉,却怎么也让她提不起兴趣。

    她诚实点点头。

    见状,程钧启勾唇笑笑。

    “那你还订这儿?”

    “……”

    那你会撸串?韶槿忍不住想反问。

    程钧启扯扯领带,起身。

    “走。”

    “?”

    “吃饭。”程钧启双手又插回兜,“去吃饭,能吃饱的饭。”

    闻言,韶槿眸中一亮,抓起包跟上。

    夏天的晚风残留着余热,拂过发梢又荡起微微凉意。

    两人在灯红酒绿的步行街缓步。

    韶槿终于忍不住开口。

    “吃什么?”

    “随便。”

    “……”

    肚子饿得难受,韶槿瞥见熟悉的招牌。

    饥饿驱使着她,不由分说拉起身旁人的衣袖奔向烤肉店。

    程钧启先是一惊,随即身子微躬,任由韶槿拉进店。

    “您随意!”

    韶槿简单客套一句,自顾自地往烤盘上夹肉,程钧启也拿起筷子逐一给食物翻面,两人的打扮与市井的烟火气息撞个满怀。

    “不是听说跳芭蕾都要节食吗?”

    韶槿鼓着腮,只得一字一句开口。

    “瞎说,跳芭蕾相当掉称。”顿了顿,又往嘴里塞东西,“不吃饱根本没力气跳舞。”

    “瘦成骨架子又影响表演观感……”

    听着韶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她的热爱,程钧启眼底敛住几分柔和。

    等胃里的空虚逐渐被填满,韶槿这才得空抬头看看程钧启。

    程钧启早已脱下外套,身上只留一件衬衫,大概因为店里太热,领口的扣子也被解开,露出的锁骨在衬衣里逐渐蜿蜒至隐没。

    长睫盖住眼底的深邃,程钧启正低头夹起一片肉往嘴里送。

    然而韶槿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臂上――连衬衫都能绷的肌肉线条。

    “程……钧启。”她唤他的名字仍有些不适应。

    对面应声抬眼。

    “你……多高?”

    抛出一个毫无厘头的问题。

    想了想,程钧启淡淡开口。

    “一米九一。”

    “挺……高哈。”

    沉默――

    程钧启手边的电话响起。

    他刚要抬手挂断,却不小心滑到接通。

    还点了外放。

    “程老七!”

    程钧启眉心一跳。

    电话那头的何染枫仍不罢休。

    “跟爸爸度假去不?”

    “滚。”

    毫不犹豫挂断电话,他默默抬睫,韶槿的脸色正僵。

    程……老七?

    程、老、七……

    “……”

    韶槿的表情完美展露了她藏不住的想法。

    轮到程钧启莫名尴尬。

    两人离店。

    夜色已深。

    程钧启正打电话,说了几句,转眼看向韶槿。

    “送你?”

    韶槿本想拒绝,但看着逐渐冷清的街道还是点点头。

    “好。”

    昏暗的车内,韶槿微微偏头,看清程钧启的侧脸。

    本以为今天两人会就着仪式感待在西餐厅里,没想到折去矜持后,反而相处得坦率。

    程钧启慵懒又疲倦地合上眼皮,双手抱在胸前,车内隐约飘着酒气,茉莉花茶的气味糅合几分烟草味,淡雅而惬意。

    莫名地,韶槿脸烫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小区外。

    韶槿下车,程钧启靠着的车窗缓缓降下。

    “谢谢。”

    “客气。”

    程钧启长睫仍然垂着,安安静静,眉目染上清隽。

    “还有,真的谢谢你。”

    闻言,程钧启终于舍得抬眼。

    “嗯。”

    应了一声,车窗又缓缓升起。

    倒在床上,韶槿脑海里一遍遍闪过今晚的种种,心里莫名躁动。

    但好像忘了什么。

    程老七。

    韶槿后知后觉的笑意再也绷不住,埋进枕头里闷头大笑。

    暑假稍纵即逝,转眼八月底。

    因为回湛桥,韶槿自上次和程钧启吃饭后,两人便没再见面。

    偶尔消息问候。

    七夕那天,韶槿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句“祝福”。

    ―七夕快乐!

    许久,那边回应一个符号。

    ―?

    ―跟谁乐?

    “……”

    她再次恨不得抠洞把自己埋了。

    七夕快什么乐?!

    韶槿:你自个儿乐吧

    程钧启:……

    排练厅。

    韶槿第一次尝试露出疤痕练舞,后背总传来阵阵凉意。

    和她之前担心的不同,剧团里没人对她的疤指手画脚,大家如往常一样其乐融融。

    原来真的不需要刻意束缚自己。

    程钧启的话被印证,韶槿莫名心生欢喜。

    人们最多不过关心韶槿疤痕的来历,并没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与厌恶――除了杨娉芫。

    本就阴沉的一个人,每每见到韶槿时眼里是瘆人的敌意。

    “这次演出相对前几次性质不同,但不意味着我们不放在心上……”

    “我们受邀于十月初参加隅桐大学的庆典……”

    “这次计划出演风格偏轻松的舞剧《堂·吉诃德》,选角会在明天下午进行……”

    团长简单讲两句便走开,韶槿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

    杨娉芫的目光快在她背上烧出洞来,和韶槿站一块儿的俞可欣都不禁头皮发麻。

    “她干嘛啊,怎么搞得她占理似的?”俞可欣忍不住低声吐槽,“盯得我都麻了。”

    “摆明了呗,想和小槿争这次的主演。”林琬转头回瞪一眼,“谁演谁团长定,她瞪什么?”

    韶槿摇摇头。

    剧团首席阵容里除她以外,还包括俞可欣和林琬等人。

    当然,也包括杨娉芫。

    第二天。

    “女主吉特莉的话……”团长犹豫片刻,“出于个人风格考虑,敲定韶槿。”

    闻言,林琬欣喜地握住韶槿的手。

    角色选定后,杨娉芫咬牙拦住团长。

    “杨娉芫?”团长意外,“还有事儿?”

    “团长,吉特莉的扮演……能不能考虑我?”

    团长疑惑皱眉,向来由她直接定角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请缨。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舞剧选角基本规则。”

    杨娉芫当然知道。

    舞剧角色一般根据舞者的风格和性格来定,这样会更贴切角色的表现――

    而吉特莉的洒脱与热烈几乎与韶槿完美贴合。

    杨娉芫闷头不语,团长深知她的倔强,无奈转身,朝舞台角落正嬉闹的韶槿喊了一声。

    韶槿应声跑来,目光扫过黑脸的杨娉芫。

    “什么事?”

    “吉特莉的出场舞,你们两人都试试。”

    团长声音洪亮,惹得众人都在舞台边围住看热闹。

    杨娉芫先一步就位,韶槿识趣走开。

    从舞台右后到左前,然后左后向右前,再分别接一组大跳。

    基本功扎实,动作刚柔相济。

    舞步也有几分吉特莉的不羁与傲慢。

    团长欣慰颔首,舞者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紧接着是最为关键的链式快速转,再跳时空中动作也繁杂了些,杨娉芫似乎想要个完美的收尾,不料在刻意蜷回手时,反而让独舞结束得拖泥带水。

    “好,韶槿!”

    韶槿就位,深吸一口气。

    “疤痕,不是缺陷。”

    熟悉的声音再度回响。

    迎着灯光,韶槿迈出第一步。

    和杨娉芫同样的换位,同样的大跳。

    一跃而起之时,她仿佛挣脱束缚,后背的疤痕也幻化作羽翼,自由与不羁伴随舞姿展开。

    芭蕾本是刀锋上的舞蹈,足尖被刀尖雕刻,鲜血浸染挣扎的本性。

    她或许仍困在那场火灾里,痛苦伸出枯枝不断将其引入自卑与堕落的深渊。

    如堕烟海,执念引燃欲望,初心又于朽灰中涅槃,矢志不渝。

    韶槿足尖又一次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众人呼吸一屏。

    再回首,舞段临近尾声,干脆热烈的舞步在下一秒音乐的暂停中利落结束。

    人群中先是稀稀拉拉的鼓掌,继而爆发的掌声与赞美声响彻大厅。

    团长脸上的惊喜也没收住。

    她仿佛又看到三年前的那个韶槿。

    因为面试要求,韶槿不得不穿上露背的舞服,露出大片的红色疤痕让评委低声议论。

    面对异样的眼光,少女身上的锐气不减。

    团长有意留心起她。

    果不其然,只是普通的一个俯望式,她便冲动着力排众议让韶槿进团。

    她坚信,女孩会达到一个无人匹及的高度。

    而现在,韶槿的演绎为她的信任作出了最好诠释。

    “做得很好,韶槿。”

    团长拍拍韶槿的肩,笑容里满是欣慰。

    “好了,现在如何?”

    杨娉芫没说话,脸上的羞恼展露无遗,随后悻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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