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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贵客将至(一)

    天高日丽。一行大雁挂在什目草原广阔湛蓝的天空上。

    地上葱郁的青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苍翠的绿色海洋一直延伸到远方。时不时有风贴地而过,声音仿佛神在用柔刷轻轻清理着大地。

    这里一丛、那里一株,分布着稀稀落落的小树林,如同远处穆加山脉的树海遗落在此的孩子。

    宽阔的塔尔河,蜿蜒着从树海间匍匐穿梭在整个草原上。虽然河面非常宽,但是两边的河水却常年浅缓,仅仅没过成人的脚踝。

    阳光灿烂之下,几条麦色的小腿欢快地跃动着,在河浅处溅起一朵朵水花。

    “茶布罗哥哥,等等我呀!”五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叫茶娅,再过五天就是她的七岁生日。

    他们的父亲茶克苏,是这附近聚落驿站的丞长,前几天接到通知说很快会有重要客人经过,于是这两天他带着全驿站的人一起忙着张罗接待的准备工作,孩子们也要发挥作用。

    无论长幼,边陲之地养不起闲人。

    十二岁的哥哥今天被安排带着妹妹,去检查一下放在河床里的捕鱼陷网,看看有没有自投罗网的蠢货。

    母亲还交代顺便采一些好看的花回来,准备抽空编织茶娅的生日花环。

    孩子们也因此被允许在河边玩耍,前提是天黑前必须回家。

    “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老树干!”

    蹦蹦跳跳间,华族孩子陈睿突然用手一指前面倚在河边大约百多米远、一株只剩下树干的木棉,那是茶布罗家固定捕鱼绑网的锚点。

    其他孩子也不做声,孩童间的默契让他们瞬间心有灵犀一般一起发力飞奔起来。

    除了茶娅年纪相对较小落在后面,依然涨红了脸使劲跟随外,另外几个孩子几乎是前踵接后脚地到达。

    年纪稍大的茶布罗速度最快,第一个到达树下猛一转身,一句“我赢了”还没来得及呼出,就险些和紧随其后来不及刹住脚的陈睿撞在一起。

    两人先是错愕,只一瞬间后就一起大笑起来。后面跟上的特不台兄弟,也一起被逗笑。

    茶布罗拎起渔网瞅了瞅,今天的收获是几条巴图鲫。

    塔尔河虽宽,但是鱼产并不丰富,捕鱼效率低下,因此在这偏远的地区能吃上一口其他地域仅仅算家常的鱼肉,反而成了奢侈的享受。

    只有当上面通知下来有重要的客人要经过驿站时,丞长才会安排人来张罗捕鱼。

    换做平时如果运气好,捕多剩下的鱼可以制成鱼干,分给聚落的人们,或者等待下一次感兴趣的商队收购。

    今天的运气显然没那么好,这几条小鱼只勉强够分盘给两桌客人。

    茶布罗有些沮丧。

    十一岁的大特不台看了看日头,带着些磕巴地费劲地说:“太。。阳还会在天。。。上好一阵子,我。。我们在这里玩一会,说。。说不定还会有鱼进来的。”大家听了都表示认同,心里面都盼望着等一会会有更多的好运被网住。

    因为刚刚跑的累了,孩子们都跑到河里掬水。

    茶布罗看着仿佛一直无法解渴喝个不停的陈睿,笑着说:“陈睿,你们华族人是不是体力都不行,跑这么一点路就累成这样!”

    陈睿说:“你比我大一岁呀。”

    “不是的,你看小特不台,比你小两岁,也没有你那么累。你们华族人很聪明,算数字,做东西,动脑筋,你们厉害。但是我们草原上的孩子,从小在风的庇护下长大,骑马射箭、跑步摔跤,比力气还是我们伦布人厉害!以前驿站里有时候来的那些华族孩子,我看他们肯定跑的没你快。你已经是我见过的华族小孩里最厉害的了。”

    陈睿听到茶布罗说自己在华族孩子里最厉害,心里不禁有些特意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哪里不对,不服气的劲头又涌了起来:“才不是呢!我听爷爷说,我们华族人有很多人武功非常厉害,还有一些人会很厉害的道法,不厉害的话,又怎么能统治到玉门这么远的地方?”

    听到这里,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向西望去。

    在视野将要无法触及的最远处,隐隐的可以看到一条灰线,连绵横亘在整个草原的天际线上。

    什目草原是华族人为主的琼夏帝国国土最西北的领地。

    琼夏的北境,毗邻横跨大陆东西的拉坎大荒原。整个北部边境上,矗立着一道十丈高的城防,东达黎海,西到苍珠雪山,为琼夏国隔绝着来自北面荒原的所有威胁。

    据说这道城墙是琼夏国先人千年前为了抵御外地入侵而修筑的,但是今天看来工程之巨大却让今天的琼夏诸侯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古人为什么是要抵抗什么样的敌人,才需要以相当于今日倾国之力的代价来修建如此叹为观止的城防工事。

    这道巨墙常年屹立于风雪,易守难攻,被认为是不可征伐的存在,也成为威慑外部混战的诸多势力的屏障。被人们称为“黑墙”。

    在这道巨大的城防上,有三处巨大的关隘,连通着帝国向外必要的通路。“月关”、“天门”、“玉门”,分别镇守着帝国北境边隘东、中、西三处通道。

    据说这些关外的土地以前也和什目草原一样,焕发着翠绿的生机,但是一百年前却成为教统战争[1]的漩涡中心。

    为了争夺拉坎荒原南边的贸易通路乌桓地区,西方联军和琼夏在这片狭长地带相互攻伐,持续了数十年,直到最后也无法判断谁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反而是让荒原北部的部落势力渔翁得利愈发强大,同时威胁到双方的边境安全。

    于是双方达成停战协议,同时退出了荒原南角的争夺,成全了这里一众小城小国的自治。

    然而明面上的势力平衡一直都伴随着政治暗流旋涡的拉扯和零星不断的局部冲突。

    在这种局面中,东西两方和北面部族的罪犯和亡命徒纷纷借着这中立的法外之地安身,在荒原中部和南部中间地带,成立了血色盟约——一个不受大部分国家承认的组织。

    虽然担心血盟会切断东西方诸国的贸易,琼夏也曾出兵与西方圣教军一起对新势力进行过扫荡,可是几次远征都无法斩草除根,血盟在当地很快又会死灰复燃。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盟约在反复撕扯中,渐渐地在关外稳固并壮大起来,并且盘踞的地盘中不但形成了几个自己的城市,同时也渐渐渗透到了乌桓商路。

    在一些城市,血色盟约在悉心供养着城中贵族的同时,“合法”地代替城主行使着管理权。

    他们逾越行权向东西方过客收取一定的过路费,但却反而为诸国的贸易往来路线提供了一定的秩序管制。

    各国都不想再耗费人力财力去冒头征讨世界上最庞大的罪犯势力,以及承担维持通路秩序的巨大开销,让别国白白享受便利。

    因此血盟在一定程度上和各国渐渐达成了台面上被抵制、台面下被争取的微妙平衡。

    但是血色盟约毕竟是罪犯的松散联盟,约束力并不如正规国家那么强。在核心实力圈之外的地带,他们不愿负责,弱肉强食的局面多年来未曾改变。

    乌桓的野区因为无人管理,渐渐被荒原恶劣的环境侵蚀,成为毒虫猛兽的乐园。

    那些黑压压的枯林像被暗夜女神从大地上抹去了色彩一样,一直蔓延到黑墙脚下。

    一道巨墙将两个世界既缝在一起,又完全隔绝。玉门关内外的风光一面旖旎、一面阴抑,天壤之别。

    俗话说“春风不度玉门关”[2],便是如此。

    所以荒原腹地的一些中小部落却因为长期的动荡,愈来愈差的环境让追求稳定生活的人们无法正常生存下去,不得不渐渐迁徙。

    茶布罗家的伦布人血统,原本应该属于荒原北方的大部族。

    但是像他们这种生活在南部的小聚落,根本得不到北面主族的有效庇护。

    带着对安宁的渴望,茶布罗家的部族在他出生之前,就和其他很多关外的小聚落一样,迁徙进了玉门,以宣誓效忠琼夏的条件,获得了生活在这里的机会。

    因为茶布罗家代代都依靠草原生活,擅长收集野外荒原用材,凭借对气候和环境的丰富经验,他的家族获得运营最靠近玉门的三个官设驿站之一的工作。

    上一任丞长也是作为老族长的爷爷在四年前过世,现在是父亲茶克苏继承了这个职位。

    尽管靠近边境,生活条件原本艰苦,但是由于各地路线的渐渐汇聚,茶布罗家管理的驿站的人流却还丰富。

    不仅有商人和旅行者、也有官差和信使,以及各种各样不可多言的低调行客。

    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从各地征招来发配往黑墙的整批整批的后勤劳力与士兵。

    这给了驿站向运道吏申请补给的理由,哪怕最终能到手的部分比起规定下发的金额要少的多,至少也勉强维持住了聚落的基本生活。

    而南来北往的人们在此短暂地交集,不断地交流。得益于此,一些生意人不定期逗留在此,带来各地精致的物产和工具,同时收售各种第一手商品。

    小小的驿站围绕着旅宿生意,也渐渐发展得比以前热闹了些,以伦布人为核心的十来口人在此分工着不同的工作,而另外一些工作者则因为其他需要在这里常住。

    陈睿的爷爷就是从琼夏腹地被征召补充到这里的。

    陈老是退伍的军队随行医,现在负责给聚落的牲畜看病,有时候也治一些人的小毛病,但是因为药材缺乏看不了大疾。

    陈睿的母亲生下他不久意外去世,爷爷告诉他他父亲为了给家里多些营生,参加了去西方做生意的商队,自八年前起杳无音讯。

    但是陈睿早就在老家邻里的闲言碎语里知道,父亲为了改变自身命运,抛下他和老父去投门派修行了。

    在陈睿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父母的印象,也没有什么感情。从小只是忙于家务和跟着爷爷学一些采药、捣药的手艺。

    他六岁那年被带到这帝国边远的草原,但是陈睿还是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草原和城里比环境贫苦,少了很多有趣和热闹的事物,但是这边的孩子更加质朴,不像城市里有门户之见,和陈睿能够敞开了心在大自然中玩到一起去。

    驿站的生活虽然简单,但是形形色色的过客会在客栈饭桌边聊天。

    孩子们特别喜欢听那些惊心动魄又激情澎拜的英雄传闻,每每有人聊起,大家都会竖起耳朵一脸神往地凝听。

    偶尔有两次还有会武的好心过客,禁不住孩子门的热切期盼,教上那么一招半式,就会让茶不罗他们挥舞上小木棍两三天。

    最后也许是招式实在平庸粗拙,也许是小孩子根本耍不出什么威力,见不到效果的孩子们就会慢慢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而渐渐忘却学过的技巧。

    但是每次别的孩子拿起木棍兴奋有加地演练时,陈睿却心不在焉地不愿意参与,因此他常常扮演需要被拯救的角色,比如被打劫的旅客,或者是作为一个中立的裁判。

    那些英雄故事对别的孩子来说如同流星般璀璨,但是对陈睿来说当做乐趣听听过就算,他好像天生不喜欢修行的成就感。

    “喂,茶布罗,你说这次要来的会是什么人?”陈睿仰望着天上的云朵问道。

    “不知道,不如我们来比赛猜一猜,看谁猜的对?”

    “好啊,赌什么?”听到有比赛,孩子们来了兴致,一个个从草地上噌地坐了起来。

    “下次。。,图克鲁大叔如果带。。带回来到什么小动物,给、给。。。这次赢的人!“

    “行!”“就这么定了!”大特不台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拥护。毕竟是孩子,不论男孩女孩,每个人都对猎人图克鲁偶然带回来活的小刺猬、小兔子等喜爱不已。

    小特不台第一个报出想法:“商人,是商人!”

    “应该不会是商人。一般的商人,阿爸不会特地让我们来捉鱼的。”茶布罗稍微思索了一下,商人被排除了,那么身份平凡的旅人选项大多数都可以排除在外,“应该是个大官。”

    小特不台说:“那会是什么样的大官呢?”

    “所以要大家来猜啊。”

    大特不台说:“我猜是个会武艺的将军。”

    他猜的有一定道理。

    边塞清苦,平时会来这边最多的官员就是武将,往往背负着押运兵员、巡军和传讯的任务。

    “我觉得不会是一般的将军。”陈睿说道,“去往黑墙的将军驿站时不时都会看到,但是上一次叔叔特别用心接待的,还是王老将军[3]。这几个月都没见他从玉门出来过呢。”

    “但。。。但是这次有可能就。。就是他出来了呀!”大特不台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主张,“或者有更大。。。的官被派来这边。”

    茶娅用稚嫩的嗓子插言说:“哥哥!会不会是骑马的大官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茶娅,大官肯定都骑马呀!“

    在驿站过往的,别说官员,就算一些殷实的旅行队伍,主仆护卫一干人等都会车马同行。

    但是很多风尘仆仆的平民和冒险人士,还是会因为经济的原因不得不用双腿长途跋涉。

    茶娅还小,并不知道着复杂的阶层关系,打懂事起并未见过太多官员。

    在她心里,对于地位的概念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她并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自己,一脸茫然。

    茶布罗说:“茶娅,上次阿爸叫你给那个黑墙的将军爷爷端菜,你看跟着他来了那么多人,都要听他的,否则什么都不敢做。这次来的人,说不定就是这样厉害的人呢!“

    “好厉害!”茶娅眼里顿时有了期待的神采,“茶娅想看。”

    “你不想看都得看,到时候全驿站的人都会忙起来,阿爸一定也会叫你帮忙的。说不定,那位厉害的客人一高兴,还会像将军爷爷那样,送你个小礼物什么的。”茶布罗哄着妹妹。

    “我觉得不一定就是官员。“陈睿说,“说不定是你阿爸多年的好朋友或者亲人来了?”

    “我阿爸来这边都十几年了,从来没见有什么我们伦布族的亲戚朋友来过。听我爷爷说,我们这一支的人全在这儿了,除了我阿爸很小的时候,伦布族的大统领派人来过营子里,说挑选几个少年勇士去北方主族。那时候我阿爸好像身体比较瘦弱年纪也小,没被选上,但是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被挑上带走了,里面还有我的大伯,后来也再没有过他们的消息。”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也许还在为大统领四处征战吧。。。除了他们以外,我们营子应该没有别的亲人还失散在外的了。”

    “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伦布人在大草原上勇猛的原因。打仗的伦布人,挑选的都是各个部落里最强壮的孩子,从小就去训练。”

    茶布罗似乎流出艳羡的神色,虽然在驿站长大的他见过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战士和法师,但是翱翔在大草原的自由之鹰还是他心中的至高形象。

    “能够成为雄鹰一样的勇士,也是草原孩子的梦想。要是我长大以后,也能成为部落的英雄该有多好。。。”

    他顿了顿,“你们呢?你们长大想做什么?”

    “勇士!我也要当勇士!”小特不台第一个把手用力举到最高,仿佛被空中有根绳子猛地把他拽起来一样。

    大特不台还是比较磕巴:“我想还是帮,帮我阿爸一起,给大家做,做各种各。。。样的工具。”他内心属于当下这种平凡安宁的生活。

    “茶娅要做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给大家!让你们每一个人都穿我做的衣服”

    陈睿微笑着说:“茶娅,你想做裁缝?”

    “裁缝是什么?茶娅就想长大了给你们每个人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神神气气的,一点也不比那些客人差!你们每个人衣服破了就会回到茶娅这里。哦还有我会给你们做饭,把大家的房间都打扫干净!“

    “茶娅,你以为长大以后我们都一定还一起住在驿站的寨子里啊?”

    “那你们住哪儿?大家以后还要分开么?”茶娅嘟起小嘴并不理解。

    虽然子承父业在草原上非常常见,不过眼下孩子们都还小,各自心里都有对未来的小小心愿。

    “陈睿你呢?”和茶娅解释起来很麻烦,茶布罗索性直接最后转向唯一的华族孩子。

    其他孩子也更加专注了一点,因为华族出身的陈睿很可能会带给他们一些有意思的崭新想法

    “我好像还没仔细想过。。。”陈睿随手拿起一根小木棍扒拉着脚边的草丛思索着说,“我爷爷希望我能学好他的草药和行医的本事,将来不论到哪儿都能够在像在这里一样的地方找到事儿做生活下去。”

    “那是你爷爷希望你以后做什么。你自己想做什么?”

    陈睿慢慢挑起木棍,他忽然看见一只漂亮的瓢虫正从棍子末端努力向着被手拿住的另一端爬去。应该是在不经意间,被陈睿的在草丛间划过的棍头捎上的。

    小虫圆滚滚的身子呈现铮亮的红色,翅膀上有一些黑色的圆斑点。黝黑的头部在不断拨动着小小的触须,在前进中全力以赴地探明每一处将要被各个脚足钩踩的地方。

    但是小虫做了很多的努力,每一息时间也只爬行了陈睿半根拇指长的距离。

    陈睿看着辛苦的小东西,想起来以前在自己的家乡,他也见到过这样的小虫。

    那是在春末夏初的时节,草木刚刚从娇羞里舒展成绿油油的海洋,一树树的银杏将阳光分解成细碎的光斑,散落在一面不断传出郎朗书声的院墙上。。。。

    想不到在这草原上也会看见故乡记忆中可爱的小虫,这唤醒了陈睿的美好记忆。

    他看着漂亮泛着光泽的红色圆点在木棍上慢慢移动,说到:“其实。。。我想做个教书先生。”

    “我还在南方很小的时候,我记得住的那里附近有个院子是村子里的学塾。”

    他慢慢一边回忆,一边轻轻换手让小虫子顺着棍子爬下泥地,放了它一条生路。

    “学塾是什么?”茶布罗插嘴。

    “就是学校的意思。(尽管还想问学校是什么,但是茶布罗忍住了)很多小朋友去那边读书写字画画,有专门大人在教他们。听我爷爷说那些人就叫教书先生,专门教小孩子各种知识本领的。他们都好厉害,懂得很多。“

    他离开老家的年纪本就幼小,记事不多,而且由于自小失去父母的关爱,爷爷没有那么多钱给他交学费。

    陈睿一直十分羡慕那些可以在书院里一同学习一同游戏的孩子。似乎只要呆在那一方小天地,外界的纷扰,生活的艰辛等等,就都无法再剥夺孩子们最纯净的时光。

    陈睿说的越来越投入,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儿时对学塾的模糊记忆。

    有不少已经忘却想不起来的细节,也被他凭自己想像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让那原来家乡小地方的样子听起来如世外桃源一般。

    不但其他孩子们深信不疑,他自己也仿佛回到南方的秋天,置身于他所说的私塾门外。

    朗朗书声里,那些美丽的银杏树,用无数金色的小扇子点缀着院墙。门口台阶上扫叶的老大爷,正朝他微笑。

    教室里教书先生正好踱步背对学童们,孩童却一边口里跟着诵读,一边悄悄在先生背后各自顽皮,有的看向窗外的蝴蝶,有的拿出折纸手舞足蹈,有的手持花朵正准备插在前座同学头巾里却遭到抗拒,剩下那些面对着先生的孩子们眨巴着眼睛上下跳动,一面不知道该看哪边一面忍俊不禁。

    而那先生还沉浸在诗词的美妙内涵中,浑然不觉弟子们的胆大妄为。

    “哎~~?”

    茶娅和大小特不台感到比较新奇。部落的孩子从小在草原长大,根本没有见过南方的学校。

    他们所会的一切技能,不是跟着大人在劳作中被教导习得的技巧,就是在玩耍中自己的体悟。

    听过往的旅客说过,南方的确有许多精彩的故事是写在书本上的。

    但是除了驿站的账本,他们甚至没见过什么像样的书册。因为纸张稀缺,连画画也都是用树枝在泥巴地上比划。

    据孩子们自己说,画的不是草原的雄鹰野兽,就是传说中的勇士英雄。但是大人们其实只能看见依稀形状乱不成章的划痕而已。

    对于能够每天又是书又是画的世界,他们也不禁努力想像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那你说的教书先生,会教孩子们骑马射箭和武技么?”茶布罗问。

    “那好像没见他们教过。”陈睿蹙起眉头回忆了一下,教书先生那副文弱的形象好像也确实和这些本事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他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每次他在书院外朝里观望的时候,都没见到这样的教习活动。

    “那还是做我们草原的勇士好。”茶布罗的语气坚定了几分,“我们伦布人都认为,强大的人,到哪里都会成为那里的领袖,受人尊敬。弱小的人,就会像这种小虫子一样,到哪里都被轻视,连生命都在别人的掌控中。”

    他用手指了指陈睿的胸前。

    陈睿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刚刚放走的红色小瓢虫,不知不觉间竟然沿着他的衣衫爬到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掸,小虫却不知为何正好落到了小特不台的手臂上,被小特不台本能感到手上落了异物,马上用另一只手一拍。

    只轻轻“啪“一声,小小的生命就消逝了。

    陈睿看着被拍扁的小虫,心里有些感慨,纵使自己两度放生,小瓢虫依然难逃死于非命的命运,难道长大后的世界真的像茶布罗说的那样残酷么?

    “好了,我们去帮茶娅采花,再回来看看鱼能不能变多一点~”茶布罗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土,其他孩子们也应声二而起。

    草原不是花田,土壤养分并不肥沃,遍地生存下来的基本都是生命力强劲的野草,而姑且视野可见的花朵不密集也不瑰丽。

    但是依然可以寻见不少散布的小野花,在风的鼓劲下往往摇曳得很精神。

    孩子们很快就收集了好几大把,让茶娅开心得合不拢嘴,举手投足都轻快了许多。

    等他们转回到老树干,虽然渔网里只多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但是太阳已经开始在山脊线上收敛光芒。

    孩子们七手八脚用带来的小网兜装好了鱼,披着绯红的霞光,嘻嘻闹闹踏上返程。

    “只有这点鱼,怕是不够上给每一桌啊。”长着连腮短须的茶克苏用手揪着自己下巴的胡子,对着汇集在眼前的几尾鱼犯难。

    虽然捕鱼的工作不难,但是整备鱼陷网和一点点布置陷网内小勾上的饵食,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却是细致活儿,他自己去也得布置大半天。

    上头通知要接待的队伍预计后天就要到了,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连孩子们都要帮忙,没有谁能分开身再去河边了。

    “那就做一锅鱼汤吧!我可以多加些草菇和香料,汤水管饱!”厨子扎勒日说,“好在今天图克鲁还打回来两只兔子。“

    “额,只能这样办了。兔子明天处理好,后院的鸡到时候也比平时多杀两只。我们还有腊牛肉么?”

    在得到厨子肯定的回答后,茶克苏稍稍心安了一点。

    “伙食还是优先尽量用新鲜的,如果上面知道我用难嚼的腊肉来做主菜估计脸色会不好看,但是至少可以当做个补充方案。对了,房间再仔细打扫一遍。饲草尽量挑选出好的。大家都看看自己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明天全部收拾好。”

    看得出来他生怕这次接待工作有什么疏忽,会被上面责罚。

    这次来的似乎是来自西方某个国家的使团。孩子们听说来的是什么大使而不是想像的英雄人物,大多有些失望。

    以前也不是没有东西方的使团经过。但是这里离黑墙只有大半天路程,使团长时间的修整会到玉门要塞进行,而在驿站基本不做太多逗留,路过这里往往只是给马匹喂点粮水,很少和驿站里的人交流,所以让孩子们感觉是很生疏的一类人群。

    但是大人们都知道这次的来客可能与众不同。

    一般流浪者、冒险者或商人的队伍,官方是不会对驿站下达提前通告的。

    而以往诸国的使团要通过,来做预告的也都是在黑墙与州府之间往复走动的讯吏。但是这次担起告知消息差事的却是镇北侯府的一小队亲兵。

    会让侯爵都如此重视的使团,一定不同于以往,更何况是从西方大国来的。

    那意味着使团需要穿过拉坎荒原南部,不但要一路对抗恶劣气候,更有无数隐藏在荒原中的危险。如果选择走血色盟约控制的乌桓大路,相比其他国家更需要周密的准备。

    所以东西方的世界一般一年都只派使者互相往来一次,表达一下处理零星冲突的态度、友好相处之类的惯例。

    即使如此,也从未见过哪次使团受到过镇北候如此郑重对待的迹象。

    这次来的一定是大人物,来琼夏也为的是大事。

    对于别的客人,驿站的服务会亲切随和的多。有时候客人处的开心,还会照顾驿站的一些额外小生意,或者给一些打赏。但是需要镇北候亲兵来通知的使团,实在非同寻常。

    这样的客人,地位太高了,这层人情小小一个驿站根本够不上,这点道理茶克苏非常清楚。招待必须周道,能够不出错不受罚,就已经是万幸。

    “这次大家伙儿表现的认真一些,做好自己的服务,没事不要去搭讪。“

    大人们纷纷应允。但是孩子们私底下商量之后却还是保存一丝幻想。

    遇到有些客人身份高贵,或者性格孤傲也难以亲近也是正常,但是随行人员中却可能有个别热心友好的叔叔阿姨,忙闲间给孩子们做个小把戏,说些见闻故事之类。

    一些世间的传闻,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被添油加醋,传播到边境上,由这些东来西往过客口中说出,更是神乎其神。

    那些光怪陆离的英雄故事,为孩子们心中纯粹的世界添上了更多的光彩。

    在这个方面,驿站的孩子们甚至比一些内陆贵族圈在墙院中的孩子要幸福那么一点点。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茶克苏婉言请今天驿站内歇脚或者等人的客人们必须提早上路的决定,也让孩子们感到一点失落。

    尤其是茶娅,惦记一个程姓的周游匠人箱子里的小面人好久了,但是直到他被迫出发,她也没有机会讨要过来。

    毕竟是镇北侯亲兵来转达的指令,中午的时候驿站的客人就已经识趣地走光了。

    陈睿的爷爷叫陈睿检查一下常年不用的一些药材,做做除霉,以备不时之需。

    一些客人长途旅行至此,水土不服是常事,但是小小的驿站药材却不易获得,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有可能得到这种预备的照料。而普通人最多只能获得一杯效用很低的廉价药茶。

    中午时分,陈睿在院子里铺晒蒲麻草,就看见一大队银甲骑士风驰电掣自东边大道而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将身后的道路湮没。

    骑士们并未在驿站前停留,伴随着蹄铁有力的敲击地面,迅速地掠过了此处,赶往玉门方向去了。

    “这是侯府的铁卫。”不远处劈柴的图克鲁大叔说。

    他是一个有些年老的兽人,发辫已经有些虚白。

    尽管图克鲁应该是整个驿站最魁梧有力的,还有一对有别于陈睿的、从厚唇间隙里向上凸出的獠牙,但是在陈睿眼里这位大叔一点儿也不可怕。

    在琼夏大地上,兽人并不受欢迎,大多数琼夏人都认为这些亚人异族大多血统肮脏邪恶、野性难驯。

    但图克鲁大叔好像在茶布罗出生之前,就和茶克苏一族生活在一起了。兽人天生的捕猎技巧弥补了驿站肉食和皮毛的不足。

    听说黑墙上琼夏的边戎军队中也有一些兽人存在,甚至还有一些在东方更罕见的种族。

    天高地迥的什目草原,什么种族都能容得下。

    “看样子是要在日落前赶到黑墙去,明儿一早迎接护送那位客人的。上一次侯府铁卫来这里迎接客人的时候,你和你爷爷都还没在这里呢。”

    陈睿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尽管明日就能见到,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像,这样的大人物,会是怎样一个人呢?他的身上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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