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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雾海之上

    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想离开的人,却止步的人。

    鹿觉川没有逃出祠堂,那副画在发出声响后依旧孤零零地高挂在墙,它既没有以志怪小说中的形态爬出画框,也没有滚落香烛台靠近自己,它只是说出自己想说出的话,随后善解人意的让这个深沉的夜回归寂静。被刚才那些奇诡动静骇倒的女家主此刻狼狈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一瞬她确实是被惊了一惊,但除此之外,什么事都再没发生。

    “你……还会说话吗?”鹿觉川试探着走到烛光底下,怯生生地对着那张已经明显不同于以往的肖像脸开口,“你是什么人?或者,你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在我家的祠堂里?”

    “我记不太清了,我只是看着你们来来往往,却只有当你孤身一人时,我才勉强开得了口,说的了话,”那张精美的画作贴在墙上,活灵活现地移动着自己,也搅动着多年未用过的口舌,“我在这里很久,很久,很多年了,我看着这个地方倒塌了又重建,繁荣了又枯萎,你们努力在这里,却得不到应有的回馈,我都知道,但我无法言语,直到现在。”

    “你已经在了这么久吗?”鹿觉川听着对方恳切的语气,内心的防范往下降了不少,“那你是什么呢?你是某一种执念于此,不肯离散的魂灵吗?你是鹿家第一任家主的画像所衍生出的造物吗?又或者,你是什么神灵吗?”

    “我……我也许是神吧,”它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执着于字词的嘴在这一刻因为脑内的繁多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也许,很早很早的时候,我是一个神吧。”

    “哦…那你可能是庇佑于鹿家的神,我想我的家族气运凋敝如此,跟你忘记了什么是有一定关联的,”鹿觉川本就相信这方面的东西,这副逼真的画框更是在此印证了她的想法,“那你是谁的神,你掌管些什么,你记得吗?”

    “我做我知道的神,我做我自己的,庇佑我所有的神,”它仿佛被触碰到了开关,记忆的洪闸被泄开一毫,让它流淌出了这样的话语,“我是我孤注一掷后,所祈祷出的,救赎于过往的恨。”

    “曾经一定发生了什么,你忘记太多东西了,”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回答,鹿觉川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自己的复家大业难以为继,这让她多少有些失望,“想来现在的你就算是什么神,也难以救活这个垂死的家族,清源说得还是有道理,我要考虑一下怎么安好的遣散这些个人,唉,到底是时也运也罢,不复从前了。”

    “我知道怎么做能让一切好起来,”那张画突然插了一嘴,“有人帮过我,很多人帮过我,但他们最终都半途而废了。你们都想要救下这个家族,我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你们也可以,如果你帮帮我。”

    “呃……我有什么能力帮你?”鹿觉川只觉得稀奇,她肉体凡胎的,有什么好帮的上忙的地方?难不成她还得多管上几炷香来,日日夜夜的给它续上?不对,那好像是山里的一些小庙才会做的手法,因为那些地方没什么供奉,那她能干什么?

    “我不完整,我是很多很多空白的部分,”它在相框里摩挲着自己的衣袖,那动作中满是怀念和渴望,“我们做一个交易,你找回我,我可以让你永生,我觉得我能做到,你愿意吗?”

    “我不需要活的很久,”鹿觉川摇了摇头,把自己的祈愿重复了一遍,“如果可以,只要鹿家能够继续昌盛下去,那就足够了,这是我想要的。”

    “成交。”它勾了勾指尖,微微弯起嘴角,将双眼阖起曲腿盘坐在画中,随后它两手垂贴在地面上,如同圆寂在此般空睡过去。鹿觉川想要问问对方成交了些什么,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但祠堂的大门被一程冷风撞开了缝,满堂的烛火寂灭,只留下一句来回飘荡的话在她头顶盘旋。

    “我不是完整的人,请你给我完整的血。”

    我没有完整的身体,我没有合适的记忆,我的一切都保留在过去,它们停留在不同的地方,但它们没有离开过这片海。我被祈求过保佑这个家族,他们也曾给予过我些许的气运,那些气运保护着我,请带回我,带回每一部分的我,我会将那些缠绕在我身边的气运反哺回这块土地,请帮我一一寻回。

    “你的血,它们在哪儿?”骤然失光的大堂着实又吓了鹿觉川一跳,但她还是撑着胆子把话问完,“它们有多少?我要怎样才能带给你?”

    “慷慨的血,勤劳的血,忠诚的血,坚韧的血,宽容的血,谦逊的血,清正的血。我是我的神,我美德于我,以及每一个人,我沉没在这片海,我迷失在这片海,赶在天亮之前,请在海陵寻找一个箱子,它在涨潮前会一直存在,赶在它顺应着第一次退潮的大浪一同离开之前,把我,还给我。”

    一共有七份,而且似乎每一份都在不同的地方,鹿觉川叹了口气,随后关上祠堂的门,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了身能在夜里走路的常服。她踩着纸灯笼的影子避过侍女出了大门,又偷偷摸摸地让开了巡夜的侍从和守卫,依照它的说法,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从现在到天明这不长不短的一截,而这时节,想要出海去寻找他所谓的那个箱子是不可能的,没有渔民愿意接下这个活儿,她只能去海口找找清源,对方也许会答应她。

    只是她是疑惑的,也是不解的,时间太短,她没有更多的机会用询问解答自己的这份顾虑,这样诡异的要求,没有缘由的驱使,那个它真的是某个存在于鹿家守护多年的神吗?它强调自己属于自己,但它又似乎拥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比方说,永生,又或者,赐予他人永生。

    她很想和江清源商量一下,这件事发生的过于不寻常,她半是抗拒又半是顺从,多是出于自己那救急的心理,可说到底,这件事的存在就算有人认为是她的癔症,想来也不为过。如此荒谬的情形突发在此,她和别人说了,想必也如上述,得不到什么信任,她还是诫口的好,只求对方借艘船给自己便是,至于那个它,只字不提,想来是最不惹人的。

    昏夜稠,无星子,鹿觉川提着那盏小灯摸进了海港,稀薄的海雾越是靠近这厘浅湾就越是挡眼,等到她摸见清源的那几艘货船,手里提的灯也烧的快要泪尽。好在船下有水手见到了她,把她人邀到了船主舱里,江清源正看着货单度夜,此刻老友再探,倒是叫她惊喜不已。

    “你要出海?”只用了数句就明白了对方来意的江清源恨不得给上一秒大包大揽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觉川,你最近……你真行啊。”

    “能出海吗?我不是为了打渔,想来这些雾不会为难我们。”她稍作解释,希望对方能懂自己此番的做手,“或者你只给我船,借我半宿就好,赶在涨潮前我就回来,也不会多留。”

    “我们海图测过,最早的涨潮是在月底,可照你这个说法,赶明早之前,就有一场涨潮要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这个消息,”江清源调了调油灯,把亮度往上拔了些,“但假使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得跟你走一趟看看,这提前一次的涨潮会把之后所有的行程都提早一个时度,我也得跟着调整时间,这是要紧的事。”

    “央莱,把帆起了,”江船长把大手一挥,摇了手下的人把船启动,她笑了笑便蹬着靴牵起觉川的手上了夹板,“今天晚上,咱们夜航,去给鹿小姐钓宝了!”

    木桨拨轮,水声辘辘,阵阵号子在黑海中冰冷的来回,但在清源那温暖的手里,鹿觉川摸到了一种可能,也许,鹿家是有救的。

    如果她早知道最终的结果的话,如果,荧幕外已经猜到结局的季折夜能提醒到她的话。

    只是一切都是如果,只是这个长夜,颠沛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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