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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解惑

    商十九收了拳,对陈迁时抱歉道:“这婆娘最后竟学聪明了。”

    鹿鸣涧亲眼见了商十九杀雅丝米妮的过程,即便知道这女的十恶不赦,还是感觉心有余悸:“再聪明也不如你……杀人还要诛心。”

    商十九显然明白,只有雅丝米妮对他真的存了一丝情意时,他最后的诛心之语才杀伤力巨大,可他还说这么说了……

    难道男子真是生来无情?恶归恶,情归情。两个姑娘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完全高兴不起来。

    沈绛甚至错开了目光,都不敢看商十九了。不会商大哥才是最邪的一个吧?

    “啧。”陈迁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对了,商居士不是说还要用这圣女交什么差,如今这?”他指了指雅丝米妮的尸身。

    商十九道:“死活不论。一样交差。”

    众人很默契地没有去问他,什么差事需要这么拼,甚至不惜献身。

    鹿鸣涧和陈迁时坐在龙门客栈外的瞭望塔上。这里算是附近视野最好的地方。

    一个习惯了华山绝顶的四季如冬,一个习惯了昆仑冰原的终年覆雪,两人都很耐寒。虽然都仍身着白日里的单衣,只是鹿鸣涧加披了条厚毯子。

    “我被师父关起来了。”陈迁时说。

    鹿鸣涧一个猛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道人。

    他在解释。他在解释!他知道我在怨怼他什么!

    “我回去的路上便想了很多,可是越想,越是迷惘。所以一到宫里,我就去拜见师父,和他好好聊了聊。”

    鹿鸣涧紧张地“嗯”了一声,陈迁时看见她偷偷吞口水,觉得可爱至极,顺便伸手帮她拉了拉溜着肩膀往下滑的毯子。

    “我与师父说了我的迷惘。不光是关于剑道、仙道,也关于万花谷的一个少年男弟子,陆名剑。”

    听得他一本正经的和师父说这个,鹿鸣涧忍不住笑道:“你也真是瞎子。那时候我妆都掉光了,束胸怕是都露出来了些许,偏你竟还没瞧出来。”

    陈迁时也笑:

    “彼时我心乱如绞,即便有种种迹象,也怀疑是我自己太想你是女子了才捏造的幻觉和记忆,哪里想到你还真有这等惊喜给我。

    “我师父性子耿直,是个刚愎之人,可出乎我意料的,他听时没有震怒。即便是我说不愿修行紫霞功、只想好好打磨太虚剑意的老生常谈,师父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对我严烈刻厉地斥责。

    “或许因为师父实在是我至亲之人,也是唯一一个极为关心我的长辈,所以我明知可能挨骂,还是什么都与师父说了。我想着,即便此事真是我糊涂,是我被你、被红尘迷了心障,让师父将我骂醒,也好过沉沦于迷惘。”

    鹿鸣涧“扑哧”笑道:“师父捋着胡须皱着眉头问,徒儿莫不是遇见了那鬼故事里吸人精魄的公狐狸精?”

    惯是会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陈迁时隔着毯子,揉了揉鹿鸣涧的头顶。这动作他既做得自然又突然,其中的宠溺和温柔意味,叫鹿鸣涧心跳如鼓,再没法继续嬉皮笑脸。

    “师父没有和我讲对错,也没有替我解迷惘。他只是说,你去后山,好好练剑吧。什么时候你剑道大成,或者某个时刻,你明确知道了自己此生都无法剑道大成,你的心就不会迷惘了。

    “那时候,你如果还想着那男子,你非要去寻他,为师又能如何了你?当然,也或许你剑心澄明,无我忘情,那亦说明他不过一时迷障,也无甚大不了。”

    鹿鸣涧几番想说话,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句简单的慨叹:“你师父真乃大智大慧者。”

    陈迁时叹道:“对。师父便是那剑心澄明之人,对世情人心不欲多思,行事颇为简单直白。我不及他。”

    鹿鸣涧微微摇头,狡黠笑道:“非不及也,实不同哉。师父是他自己说的第二种,而你,显然是他说的第一种。”

    “不错,倒是我身在山中,妄自菲薄了。”

    陈迁时稍稍一怔,便含笑娓娓道:

    “后山是我们纯阳宫弟子犯错关禁闭或者自愿闭关的地方,煞是清净。

    “我潜心在此,越发对日月长短没了知觉。多数时间,打磨剑道犹嫌不足,偶尔忆及你时,更觉面目模糊、恍若一梦。”

    “我也是这般感受。”鹿鸣涧手指抓着毯子,克制着激动道,“本是诸事繁忙,根本想不起你来,偏又总有那不长眼的、眉心画红点的俏道士晃过街上,提醒着我好想你——”

    她自觉情难自禁,一时失言,慌忙间戛然而止。

    此次再逢陈迁时,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变化。他不同于当年那好懂的清傲,脸上时时挂着貌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浅笑,说话做事的风格也成熟稳重了不少。

    可当下,他收了那层浅笑,上身倾过来,靠得离她近了些。

    “师妹前年便与紫虚一脉的一位师弟结为道侣,双双下山去了。”

    鹿鸣涧压不住嘴角,声音颤抖着却在故作嗔怪:“原是道侣跟人跑了,道长好惨一男的。”

    陈迁时伸手扣着鹿鸣涧后脑勺,离她更近了些,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仍旧声气平和地讲述着。

    “宫中都说是我下山游历,移情别恋了。可师妹说她早就心悦旁人了,之前一直煎熬着,不敢告诉我与师父听,毕竟是当着掌门师叔祖他们,由师父亲指的,而我那时心无旁骛,也是愿意的。”

    “所以师妹闻说我竟然胆大包天地,和师父说了大逆不道之事,便赶来看望我。她带了许多我爱吃的,脸红扑扑的,和我将一切都坦白了。我与她都是如释重负。从前我未开情窍,竟是留得小夕一人扛着这般滋味。

    “师妹竟然还感激我……没多久,小夕便和那师弟一起去禀告了师父。这违抗师命、移情别恋的恶名,终究是由他们二人担了。”

    鹿鸣涧没说话,只是不知不觉间,靠得离陈迁时越发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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