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唐国泰死了

    第三天中午，老郎中来了，把了脉，问了病情，开了几服药方，让唐树春到街上去抓药。张灵芝把郎中送到门口，郎中说:“看来是伤着肺了，后边这几天就看老唐的造化了。”

    一直到第七天，唐国泰还是没有好转，咳嗽越来越频繁，痰中的血迹越来越多，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后半夜的时候，昏睡中的唐国泰觉得自己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条长长的深巷，周围没有一个人，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好多人的呼唤，有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在叫着：“泰娃，泰娃，天黑了，我娃快回来！”是妈妈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光着屁股的孩子，可着嗓子回应妈妈：“妈妈，妈妈，我回来了！”可是却喊不出来；他撒开腿向前跑着，可是巷子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他跑累了，倒下了，还听见妈妈在遥远的深处喊着：“泰娃，泰娃！快回家呀，快回家呀……”妈妈的呼喊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而自己却累得睡着了……

    张灵芝把唐国泰抱在怀里，悄悄地唤着国泰的小名“泰娃”，唐树春平冬梅不停地叫着：“大呀，大呀！”可是，国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咳也咳不出来，终于，头耷拉了下来。

    深夜时分，唐家传出了嚎啕的哭声。

    满天星辰，北斗阑珊，斗柄南指……

    唐国泰死了，像一只不为世人关注的蚂蚁一样死去了，不论他临终做了多么自以为聪明的叮咛，但也正像一只临终的蚂蚁，无法预见远方滚滚而来的洪水，或是熊熊燃烧的野火；更无法在冥冥之中助儿孙一臂之力，来逃避或是躲闪洪水和野火。

    1938年春天，平冬梅产下了一个女孩；隔了五年，又生下了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张灵芝暗想，唐家第一个男孩，观音菩萨送来了，自己没接住；现在菩萨忙着给别人家送子，自己应该烧香拜佛再求菩萨。供起菩萨佛像，早晚一炷香，成了老人每天必做的事情。

    更挠心的事情是，前几年疯传的消息终于在这偏僻闭塞的村庄坐实了。麦收之后，把粮食卖给粮庄换出来的不再是银元，而是纸票子“法币”，再用纸票子去缴田赋税款。田赋税款比去年涨了许多，往年一车麦子就够了，今年差许多。赋税所的人说：可以用银元代替，银元以后不准用了，再用就是犯法，但银元可以兑换成纸票子用。

    唐树春两口子回来和妈妈张灵芝商量，敢不敢用银元换票子。张灵芝想起国泰临终的叮咛，说：“你俩去平家洼问问常先生，顺便看看老丈人，你大临闭眼前不是说过大事和常先生商量商量吗？”

    在平耀恒家里不好商量这事，平培基一直候到常先生放了课，才把常先生请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