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美兰变杏兰，生米煮成了熟饭

    女人下炕拉开了前门的门闩，在案上擀着面，门一关一开，美兰也变成了杏兰。

    王瘸子刚才到哥哥王民华家借面的时候，恰巧王民华不在，嫂子在家，嫂子叫罗芳芳，罗芳芳人样不好却干活不赖，刀条脸、雀盲眼的嫂子罗芳芳架不住小叔子王瘸子几句死缠活赖的话，只好让王瘸子从面瓮瓮舀了一碗面。

    王民华回家一问，婆娘说：“你狗剩说今天家里来了稀客，不借就白拿。”王民华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有什么稀客，急冲冲赶到瘸子家。

    一个女人正在擀面，不见狗剩：“你是谁？我狗剩干啥去了？”

    听见哥哥来了，瘸子急忙应声：“哥，我在炕上歇一会，你等一下，我马上起来，吭吭吭……”又喊女人，“杏兰，㖞是咱哥来了，给哥搬个凳子。”

    女人脸上还泛着红晕，显着微汗，娇声娇气地说：“不知是大哥，你先坐。”

    王瘸子从炕上下来，对王民华说：“哥，你五年前给我娶的招弟，和这个讨饭的妹子一个村的，这妹子叫桑杏兰……这真叫千里姻缘一线牵！”瘸子一边咳嗽一边说着桑杏兰预先叮咛的话。

    王民华终于明白这位稀客的来历。民国二十七年夏天，黄河花园口决堤，方圆几百里一片汪洋，淹死了的人不计其数；此后黄河年年决口泛滥，于是，淹没了更多的村庄；前两年的一个晚上，河水淹了桑杏兰的庄子，桑杏兰有幸逃出来，随着逃难的人流，流落他乡。桑杏兰在山西流浪多年，又流落陕西，在里仁邨唐家讨饭时听说了招弟的遭遇，桑杏兰就到自己的弟弟家里打听来了。

    桑杏兰一边擀面一边听着瘸子的讲述，她觉得这些话有真有假：河南常遭水灾，特别是为了防日本人的花园口决口，世人都知道，是真的；自己和死去的招弟是一个村庄，是假的，但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栖身地，不这样说又不行。现在，通过瘸子口一说，自己站在“旁人”的角度一听，听出了漏洞：招弟不是前两年出来逃难的。

    于是，女人说：“两年前大水淹死了家里人，我一个人逃出来往哪儿去呀？我想起来我娘在世时给我说过，前五六年，我们庄有一个叫招弟的女孩，人又傻又疯，都能随大人出去讨饭谋生；要讨饭就朝西走，陕西世事还没乱；没办法，我想到娘的话，就一路讨饭到了陕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王大哥，一打听，竟然打听到了招弟。你这位做大哥的想想，五六年前这时间，又是个傻疯子河南女人，这不是招弟是谁呀？你兄弟说得对，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桑杏兰很满意自己这番话，招弟死了，我妈被炸飞了，这世上没有人说我的话不是真的。

    听了女人这滴水不漏的话，看这女人脸庞还泛着的红晕，那是女人房事之后才有的表情，何况自己那个二流子弟弟还在炕上躺着，王民华心里明白了，看这阵势，这孤男寡女恐怕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何止一个“千里姻缘一线牵”！只好顺着女人的话：“对着哩，不过，你真看上我弟弟？”

    “好我大哥哩，我桑杏兰像是这冬天北风中一片飘荡的枯黄的树叶，只要有人收容我，我就烧了高香了，何况碰到了你这位大哥和王哥这样的好心肠。”

    看这女人的模样和擀面的利索劲儿，说话又处处在理，和那个死去的招弟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王民华感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倒是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