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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前尘往事

    玉奴虽然连名字也不想泄露,但身为雍城王夫人,百姓自然也知道该感谢的是谁。雍城王得到了百姓的敬重,夫人得到了空前的拥戴,雍城万民情愿,要求皇上封赏雍城王夫人。

    薛彬接到请愿书,一点也笑不出来。封赏了玉奴,她的名字,容貌,便得以昭告天下,天下都知道她是雍城王后,他薛彬还哪有什么转圜的可能?

    玉奴和萧楚雄鹣鲽情深、爱民如子的中秋,他要面对的是避无可避的宫中庆典和家宴。今年好容易借着皇后丧事的由头,庆典从简。但再简,也有歌舞戏班表演,各种献媚,各种讨好。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风月之人,现在又开启了仙家记忆,天界的乐舞,岂是人间的呕哑嘲哳可以启及的?身为帝王,他最难熬的便是献艺的时候。不爱看吧,一群人失望,假装爱看,以后就会有更多。

    虽然是家宴,哪有什么家?皇太后去世了,皇后偷情败露逃跑了,国丈裴沐在牢里,张集蠢蠢欲动,张贵妃春心一片时时盼着睡他,薛攀不是他的儿子。家宴?他简直觉得好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女人都提不起兴趣来,还以为是母亲教导的好,现在才知道原来此生来人间为的只是玉奴。而他表面上严守孝道、实则厌恶至极的母亲,正是前世从蓬莱岛纠缠到梵天的槲寄生梵后。可谁曾想到千算万算,虽然摆脱了梵后的一厢情愿,也在这人间一手遮天,玉奴还是早一步嫁与了他人。五千多年前,他大费修为,才动了手脚,将玉奴和林握瑜的第一世为人从夫妻改为了龙凤胎,以为能抢得先机,可谁想到梵后纠缠的紧,玉奴刚一长成,还未懂得情爱,就被“意外”坠落的昆仑剑穿心而死,从此世世被林握瑜紧握在手心。纵使他化身入梦,和她谈天说地,成为知己,也不可能再有近身的机会。流氓和孽缘都可以抢她走,夺她身,而他不行。他既已经成为了玉奴信任的知己,断无肌肤相亲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试过诉衷肠,玉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色讥讽,那一世便再也没有理过他。他才明白,自己行差踏错的,是多么愚蠢的一招儿。

    花了千年,寻遍仙术,才把仙寿多续了十天,加上槲寄生谋害玉奴的业让她早堕人间十天,凑够这二十天,终于避开了被她再度缠上的窒息。然而,筹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借天界与修罗界之战来引开林握瑜,却没想到玉奴依旧在梵天多留了二十一天,不但没做成他的皇后,还几乎差了辈分,并且已经被自己的直属部下娶到了手。这一世,似乎比过去的五千多年更加艰难。

    他迄今无法忘怀做梵帝时那最后三天的刺伤和无奈。明明她就在眼前,自己却连四目相对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追忆前缘、约定来世的机会。他到现在也忘不了他在轮回之镜前看到此生时,看到自己被玉奴憎恨的那一刻时心如刀绞。这痛苦使得他犹豫、纠结,无法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这痛苦使得他堂堂梵帝,却心存侥幸,冒着所有天人都避之不及、都不敢面对、绝不示人的五衰之相,把自己装饰成一株可笑的桂花树,只想再看她一眼,好痛下个决心。

    没错,他本不在玉奴的姻缘路上。过往万年,他高傲冷漠,从未对任何人青眼有加,若不是被槲寄生牢牢缠住,他终其仙寿也不会有什么梵后。然而这盏明灯却在他脱不得身的时候出现了。他亲眼目睹了她的脱胎,那每一处、每一个细节上型的精准,让挑剔如他,都唯有心醉神迷,贪念妄生。天上地下,他唯独中意过这一个女子。确切的说,那时的玉奴甚至不是一个女子,只是昆仑山亿万年孕育的水玉之圣所雕刻的女相。这女相是他唯一动心的一次,自看到的那一瞬就立定了主意。他虽没造就她的身,却跟随了她的灵魂,她所有化身为人、修行成仙的一路都由他安排、推动,他已经筹谋忍耐了几千年了,凭什么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过去,林握瑜因发现和雕琢之缘,和玉奴结缘百世。他们在人间,他在梵天,且他有名义上的梵后,于情于理,他都无颜向玉奴求个恩典。无数次以知己之名探望的时候,他都欲火中烧,色心难耐。但当他听见玉奴咒骂那些贪婪的玷污她的人时,瞬间就如坠冰窟,心凉了大半截。他甚至想,以玉奴的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他情根深种已久?难道玉奴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无论无意还是故意,他都无法招架,丝毫没有勇气面对,为此痛苦不已。明明是万年老仙,居然生出了幻想,希望什么奇迹降临。人能求神佛保佑,神仙能求什么梦想成真?神仙唯有老老实实的修,然后拿千辛万苦修来的千年万年修为去换一点改动的可能。若不是他发现,林握瑜其实也不过是强扭了千年,靠的全是几分因果,加万分的执著,他可能连去修去改的希望也难以留存。什么千年孤寂,和他万年来连个知心话都没有神仙可说的清寒彻骨能比吗?

    昆仑的水玉之圣,看世间的目光比他还要高上几分。总是挑三拣四的云之彬,此刻连被挑拣的机会都没有。什么故意说给他听的?真是多虑了,心里半点他的位子也无。

    昆仑水玉在亿万年大自然的锤炼中什么没经历过?蓬莱岛还没有成气候的时候,水玉之圣就已经在漫长的孕育过程中了,缺的只是一个面世的机会,也幸而不得面世,才有机会受熔岩淬炼,受地壳挤压,被昆仑剑劈崩裂,被流水冲刷浸润,被大自然的一切精华彻彻底底的融进心,蚀进骨。而面世,本就不是昆仑玉的必经之路。好好的玉,为什么要被做成摆件?或替人保平安?宁为玉碎?腌臜的世间,凭什么要高洁的玉为人而碎?那个时代,人初临世界,还未成气候,自然的圣灵统治世间万物的精灵,精灵统治万物。进入人道修行?闻所未闻,他云之彬成为梵帝之前一直是蓬莱山成仙最久的那棵万年老树。此生为了玉奴,才初次为人。一切皆为美,为那美的惊心动魄的一眼陨了万年。

    知心知心,多么凄苦?我知你心,知你心上没有我。

    况且,玉奴心口如一,心上想什么,嘴上说的如出一辙,连矫饰都难有。不知心,还能留几分颜面。知心了,更知玉奴心里如何骂他。

    这一世,玉奴终于摆脱林握瑜的桎梏,自己下界了。他云之彬终于能在人间与她相逢了,本是唯一的一线生机,却因天上梵帝成了人间帝王,云之彬变成了薛彬,失去神仙法力,要遵循从来都看不惯的人伦肉身法则。造化何其弄人?原来权谋之术,纵能操控天下,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几乎要丧失信心,却又完全不能甘心,唯有垂死挣扎。千年以来,他对玉奴的心性已经了解的透透彻彻,要他这样放弃,他怎么甘心?

    此刻的他,已经比几个月前,要精壮了许多。若和林握瑜比,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占尽优势,但和萧楚雄比,他怎么都不可能有那样的块头。玉奴心性天然,不会喜欢人间吹捧塑造的流行,时下富庶时代流行的风流公子断然入不了她的眼。他权谋一生的薛彬,就算生的眉清目秀,风流倜傥,可眼底的风霜,肌体的庸常,都让他自卑焦虑。况且此刻萧楚雄还不到23岁,自己已经快虚岁40了。明明他们二人因为身体的不合拍,尚有闹不完的别扭,谁曾想王兴这个狗奴才居然给玉奴下了春药?一想到他们两个曾经纵情声色,他就又嫉妒又自卑又没信心。

    这个该死的萧楚雄,好好当爹不就得了,为什么要再来人间插他一脚?薛彬咬着牙做着此生不曾做过的各种体能运动,心底暗暗发着狠。都这么久了,他还没有放弃,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撤出?反正已经知道,玉奴必会恨他了,为何不让自己枯萎的生命,在终结的时候开满一树繁花?

    反正你心里也没有我,并且终将不会有我。我为自己求个梦想成真,有何不可?

    薛彬在一片乐舞中出神入定,直到张贵妃柔柔的端着酒杯来敬酒。

    张集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薛攀还是那副乖巧的样子,眼光里毫无波澜。

    “朕病了一场,身体不大好,这一杯饮罢,诸位就不要再敬酒了。各位爱卿的心意,朕已领了。”他一如既往的板着脸把酒喝了,算是给足了张贵妃和张集面子。

    笑?他薛彬需要跟谁笑吗?就算是天天横眉冷对,也一样有一堆人谄媚的对着他笑。

    “张贵妃,朕看你一直本本分分,想为朕分忧,朕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允了朕?”

    “皇上您折煞臣妾了,臣妾愿为皇上做所有的事,就算豁出性命去,也在所不辞。”张贵妃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太后忌讳她,可太后已经死了。就算红颜日渐苍老,那也是宫内现在独一份儿。就算是再有美女进宫,资历也在她后面,后位是迟早的事。皇帝一向不近女色,所以对她冷淡些也没什么。何况皇帝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儿,就算年近四旬也没什么大不了,有点小皱纹,更有沧桑的味道。

    “近来宫中有些不太平,皇后突发暴病,朝堂上又乱做一锅粥。后宫无主,可是想来也没什么事需要管。朕正在筹谋一件大事,需要有人来为朕去宗庙祈福,这人可必须得是朕信得过的贴心人,才能去给列祖列宗和天上的神仙来对话。朕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以你对朕的情真意切,定能为朕换来福寿安康。这样,即日起,你就搬到宗庙旁边的慈庆堂去住,为朕闭关祈福。”薛彬端起一杯酒,敬着张贵妃。

    张贵妃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了,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命令,她呆若木鸡。

    “皇上,万万不可呀!”张集第一个反应过来,“贵妃要为皇家后代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子嗣不是已经有了吗?”薛彬看向薛攀。

    张集一下语塞,薛彬接着说:“张集,你为朕操劳国事,辛苦多年,朕一直不曾给你什么封赏。今日就把这宰相的位置交给你吧。这可是举国的大任,你可千万不能让朕失望!”薛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了,朕乏了,国家大事有诸位,朕就放心了。朕回去歇息了,你们也回府赏月吧。”

    万万不可?他薛彬决定的事,轮得到你张集说万万不可?

    张集挨了一巴掌,得了一大把甜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宰相的位置他觊觎多年,一直指望女儿的美貌来帮他吹枕头风实现,没想到女儿一幸未得,落得个去宗庙守活寡的命运,自己却因此平步青云了。

    这就是命运啊。

    赐予他这命运的薛彬,不也在受命运折磨?

    八月十六清晨,薛彬正在晨练,姜鹏海看他已醒,才回了他昨晚得到的消息:翰林院王犇之女昨夜没了。

    “谁?”薛彬一时想不到,怎么翰林院家死个女儿也要来报告给他?

    “上次太子选的妃。”姜公公忙回道。

    “不是又选了一个吗?”薛彬没反应过来。

    “是,就是又选的这个,又死了。”

    “怎么死的?”薛彬纳闷了。

    “昨夜登高赏月,一时不察,失足摔死了。”姜公公也是纳闷儿,所以都调查清楚了才来回禀的。

    “没有人为痕迹?”

    “都查过了,没有,太子也不曾见过她。因着皇后丧仪,婚礼的事还没开始安排。”

    “那就让他在上次的名单里再选一个吧。”只要没什么阴谋,薛彬也懒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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