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薛文起鲁莽惹人命 甄英莲悲惨返太虚

    因为有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在即，薛蟠这段时间倒是很忙，到处在京城的珠宝店寻找奇珍异宝，说是要给自家妹子找压箱底的嫁妆。以薛蟠的招摇性格，京城的上流社会都知道荣国府和皇商薛家结亲了，一些本不看好薛家的商号，又纷纷巴结起来，结果，又发现薛蟠就是一个草包，于是大家又连哄带骗，七七八八借机发财，幸好薛家掌柜中还有一个有点良心的掌柜，一边精打细算地周旋，一边急急告知薛姨妈，才不至于损失更大。不过，京城里的几个大铺子损折得严重。这些事情，那薛大傻子却毫不知情。

    这天，薛蟠又带着几个小幺儿在京城各大珠宝行乱串，走得累了，就在京河边上的一家茶楼子喝茶歇脚。刚好茶楼里有个添茶的小丫头叫翠儿，穿红着绿，眉眼有几分像香菱，目光却野浪得紧。这翠儿本是风尘中人，无故都要去挑逗人的，今日见薛蟠上楼来，一派骄奢霸道，又是绫罗绸缎，又是金银珠宝，又是大呼小叫。觉得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可以狠狠捞一把的。于是，这翠儿就故意哼着小曲儿，扭扭捏捏走到薛蟠桌前摆茶加水，眼睛却不住往薛蟠身上瞟。薛蟠本是一个花花公子，哪里看不懂这个！于是也大胆上前，捏住翠儿倒茶的芊芊玉手，这里一个捏的开心，一个夸张惊叫，好好一盏茶打倒了，不巧的是，滚烫的茶水落在刚刚路过的一个公子的脚背上。初夏的天气，京城的公子们都穿着时尚的丝线镂空的鞋，滚热的茶水把这位公子烫得高高跳起，又重重一脚踏在薛蟠的脚上。薛蟠不依了，说话就要打人，几个小幺儿也一哄而上，把那个公子就打了个稀烂，不想这个公子也是个有来头的，随从一上来，看见主人已经被打倒，哪里就善罢甘休，也一哄而上，把薛蟠按住一阵乱打，打得薛蟠鬼哭狼嚎，一张脸都开了五色花，又仗着人多势大，领头的竟然叫把薛蟠和一众小幺儿都给捆绑绑起来，送到衙役去。你倒此人是谁？这被薛蟠打的正是京城一个雅痞子，其父则是京城刚上任不久的京营节度使敖坤，这敖坤是老忠顺王的外甥，是现忠顺王的表哥。敖坤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大后倒是一文一武，习武的大郎现任着五品龙禁卫，还和贾珍贾蓉面子上有些往来，这被打的是二郎，却是文绉绉的一个纨绔。每日在京城各大茶楼酒肆拈花惹草，因为有大郎罩着，虽然文弱，倒也是个不怕事的主。今天到茶楼来也是要来找翠儿调情的，哪知上楼就看到翠儿和一个胖子在眉来眼去，心里就不痛快，于是急赶两步，不想这边刚好打翻茶盏，烫了二郎的脚背，情急之下，二郎狠狠一脚揣在薛蟠的脚上。于是招来薛蟠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哪知这二郎这样不经打，还没抢救就一命呜呼，在茶楼就断了气。这事情闹大了。京城一下就炸了锅，消息飞快传遍，等贾府和薛家听到消息，已经是这样一句话了：荣国府的舅老爷打死了忠顺王的亲侄儿！

    贾政当场吓怔在梦坡斋的书案前，一众清客见势不妙，纷纷告辞。这边，薛宝钗也不顾忌讳，扶着薛姨妈也匆匆赶到王夫人处寻求帮助。王夫人只好先安抚好这母女俩，然后赶到前厅来找贾政商量。一进书斋，就看见满地摔碎的茶杯瓷片。贾政抬眼看见王夫人，怒气从天而降，毫不思索，又扔出一个砚台，刚好生生砸在王夫人的膝盖上，王夫人没能站稳，竟自跪了下去。贾政一看，怒气更盛：“你那个好侄儿，这回可是要拖我进地狱啦！”

    王夫人强忍疼痛和屈辱，在丫头的扶持下慢慢站起来：“老爷这会儿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想办法就蟠儿出来要紧，救出来再好好教训。严加管理不迟”

    “救？他打死人啦！这次打死的不是普通人啊！是忠顺王的家人！我们和忠顺王历来生疏，他现在可是今上的肱骨之臣！那敖坤在今上面前说得起话，又刚刚从你哥哥手里接管了京营节度使的事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那薛蟠猪脑子啊1谁人不惹，去惹他！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我们家不是有娘娘吗？我们元儿也说得起话”王夫人慢慢走近贾政，“还有，你写快书给我子腾哥哥送去，让他也快快想办法，人总是要想办法救出来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我们家娘娘还要为这件事情去得罪忠顺王，得罪忠顺王的妹妹淑妃娘娘？你去让你妹妹或者是你，自己去写信给王子腾，你看他这次敢不敢管!”贾政气的全身颤抖，恨不得薛蟠就在眼前，然后一棍子打死了事。王夫人却不以为然，心想那不过是忠顺王的一个表亲侄儿，哪里比得上这边是亲侄儿，人死了，不过多多拿些银钱，薛家又不差钱。在她的心目中，那些陌生的生命对她没有任何感觉，或许，这也就是王家的固有生命观带给这个家族女性的认知。两人正胶着，门外有仆人喊老爷，说是舅老爷家送信过来了。贾政立即喊送进来，打开一看，是王子腾夫人的手书，告诫贾政不准给王子腾送消息，还说让京营节度使自行处理这次事件。贾政把书信念给王夫人听，王夫人当即晕倒在地。消息传到薛姨妈和宝钗这里，薛姨妈也晕了过去。

    第二日，传出消息，薛蟠故意打死人一案，自己也招认了，判了个秋后问斩，人已经关进大理寺死牢。又有两个小幺儿被放回来，薛姨妈急急问话，小幺儿又说起是大爷在茶楼子里看到一个姑娘，长得和香菱姨奶奶一样，大爷为了维护那姑娘，才打死人的。那夏金桂一听，一句话都不再听，急急回到家中，扯起一根大棒，把卧病在床的香菱暴打一顿，可怜香菱只剩皮包骨头，又被这样一顿痛打，已经是命若游丝。夏金桂自顾自除了一通气，想着薛蟠已在死牢，自己后半生无望，于是。趁着薛家乱糟糟的样子，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薛家。等到第二天早上，打扫的婆子才发现人去屋空。屁滚尿流地跑去报告薛姨妈。宝钗急急和妈妈赶过来看时，前院一片狼藉，且别说金银细软，就是稍好的摆设家私都没有了。薛姨妈肉痛得一阵哀嚎。又在西厢房看到奄奄一息的香菱。宝钗连忙让婆子用春凳把香菱抬到薛姨妈这边，又忙忙请郎中来看。哪知道这一次香菱被打得太狠，来来往往几个郎中都不中用，宝钗也没有办法。到了傍晚，香菱突然清醒过来，只看着薛姨妈和宝钗流泪，哽咽地说：“我的命苦，幸好遇见奶奶和姑娘，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们爷之前待我也好，现在再见他也不能了。我今天就要走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的家在姑苏城阊门外十里街，我姓甄，叫甄英莲。如果有缘，奶奶和姑娘好歹送我回家.....”

    这一夜颇不宁静，香菱仿佛回忆起了以前的一切，哭泣着喊着爹娘薛姨妈又是心痛又是绝望，想着自己的儿子在死牢、儿媳妇也跑了，这个自己稍微中意的丫头又没有给薛家留下骨血。自己的后半生要依靠谁啊，所以，薛姨妈也在哪里哭泣。宝钗倒也冷静一些。忙着安排这安排那，到眼前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只得一味的挨着时间，仿佛一切只好等着。

    东方露出鱼肚白，荣国府东北角边这所小小的院子里却一阵慌乱。香菱终于没有熬过天亮，一命呜呼！当年，薛姨妈看她温柔和顺，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倒是正正经经给香菱一个妾的名分，现在香菱去世，薛姨妈也把她算作薛蟠屋里人，给贾府报了丧。贾府这边也有些有头有面的大丫头、老婆子代表自家主子来看视慰问。却不想宝玉也在袭人琥珀搀扶下赶来，伏在香菱的棺前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又执意要在香菱的棺椁中放上香菱生前喜欢的王摩诘诗集。这个举动又让一些下人议论纷纷，觉得他怪异乖张。宝钗躲在帘内，也不好出来阻止。

    因为家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香菱的事情也只好草草结束，幸亏有贾府帮忙，暂时停灵馒头庵，打算以后找一个地方安葬了事。

    薛蟠这次的人命官司，倒是让薛姨妈对自己的哥哥姐姐都很失望。当年自己出嫁之日，父亲把哥哥姐姐都叫回娘家，一再叮嘱，王家要依仗贾家薛家的势力和财力，巩固王家已有的地位，所以王家兄妹要相互支持扶持。薛老爷在世之时，薛家对于王家一直是鼎力相助。在财力上助推二哥王子腾的发展。直到薛老爷过世。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无力支撑大局，也是依仗王家的势力，清除了薛家的其他房门，自己独掌了薛家大权。哥哥又吩咐举家入京。落脚到荣国府，依傍荣国府的势力，为薛家再谋好前程。但是这几年。哥哥家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平时不相往来就罢了，府上有的社交活动，从来不主动邀请自己带一双儿女参加。故而宝钗在京城这几年，仿佛被雪藏了似的，只在贾家的一些社交上露脸。薛蟠就更是无人管教。发展到今天，人生都走到尽头。薛姨妈自顾埋怨自家兄长，却不想自己作为母亲的溺爱失职。这些再说也无济于事。

    薛蟠在死牢里，听说夏金桂跑了，香菱又死了，自己的母亲气的卧病在床。恨自己恨得捶胸顿足，倒也再没有惹是生非，只等秋后结果了。

    经历这些事情以后，薛宝钗倒是处乱不惊的样子，她专心致志在家缝制自己的嫁妆，等待出嫁的那一天，但是，平时镇定自若的她这段时间反而惴惴不安，总担心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