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颉遂。”莫翎坐在田埂上,眼神迷离的看着远方大片盛开的玫瑰,叫住了那个行色匆匆的白衣少年。

    颉遂停下脚步,看向他。幽深的眸子满是冷意。

    芊凌不在的时候,他俩关系确实不算好。

    “你最近回魔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莫翎不为所动,接着问道,“芊凌不问,不代表她不想知道,颉遂,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魔域是什么地方吗?”

    他的眼睛通透而明亮,有着智者的睿智与冷静,但更多的是关切。

    他那么聪明,多少能猜到点什么,可是他不耍心眼,他单枪直入,正直的可憎。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地方了。”颉遂苦笑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莫翎有些生气,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红了眼,“颉遂,如果有一天你回不来了,芊凌呢,我呢?你要我们怎么办!”

    “莫翎。”颉遂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别叫我,回答!”莫翎吼道,很生气,很着急。

    “芊凌还在里面,你冷静一点。”颉遂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火的小木屋,神色柔和起来。语气也温柔些。

    莫翎听进去了,只是负气的推开他,背过身不想和他说话。眼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哭的。

    “莫翎。”颉遂一只手勾着莫翎的肩膀,与他并肩而立,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突然无声的笑了,“我以为,你会很希望我回不来的。”

    “是啊,我巴不得你死在那,永远不要回来了!”莫翎顺着他的话说,赌气道。

    “如果你不带着哭腔说的话,这话可信度会更高。”颉遂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邪魅狂狷的笑容,在夜空中显得格外诡异又凄凉。

    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莫翎,你想知道我在魔域干什么吗?”颉遂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河流淌,突然问道。

    “废话。”莫翎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颉遂低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又勾人,像是恶魔刻意的引诱,等待人类落入早已编织好的陷阱中,“那你想自己亲眼去看看吗?”

    莫翎望进他那双狭长而漂亮的眼尾,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沉重,魔域对他来说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他的家乡,他的亲人被它覆灭,整个人间,都因为这个地方而饱受困苦。

    尽管有着圣光城的庇护,在阴暗而罪恶的迫害中,撑起了一把巨大的保护伞,可是每一年,仍然会走无数的村子,城镇,人类,因恶魔的入侵而被摧毁。

    这是一种永远无法逆转的伤害,人间大地上不见天日的泥土下,掩埋了无数凄凉怨恨的魂骨。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魔域。

    那是个在书上写着,用白骨一笔一划字字泣血所刻画的罪恶之都。

    他幼年时曾经也抱着善良与希望,幻想着有一天世界能归和平,人类与恶魔能和谐共处。可当魔鬼的足迹越过圣光城,进击着它身后被庇护着的宁静大地,鲜血洗刷了他长久以来的信仰,人类无助的嘶吼与绝望崩裂了他心中的弦。那一张张狰狞恐怖的笑脸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正邪永不两立,没有人可以感化一心只有杀戮的恶魔,它也不会因为人类的悲欢而动容。

    它永远只以鲜血与毁灭为乐。

    而人类与魔鬼,也终究只有一方能成为大地的主宰者。

    没有人愿意认输,没有人愿意被主宰。

    无数人心惊胆战的,与恶魔缠斗,只为换取那渺茫的生存。

    他也不例外。当他从一片血海中逃出来时,第一个念头不是难过与庆幸。

    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圣光城,那个始终挡在罪恶前线,能与神明并称的圣城。他想要,想要去到那里,获得足够的力量,能够去亲手击杀给他带来一切痛苦的恶魔。

    他知道,只要魔域还存在一天,只要世界上还有一只恶魔,那么和平永不会到来。

    “颉遂,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杀了你的。”莫翎的手逐渐收紧,他背上的的驱魔剑微微振动,银白的剑锋发出冷冽的光芒。

    那是来自光明审判者正义的凝视。

    而站在他面前的,是手沾鲜血的恶魔。

    “跟我去看看吧。”颉遂握住了他发颤的手,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温柔的注视着他。像商量,又是请求。

    光明而正义的救世主啊,你是否愿意,踏入血腥而堕落的恶魔世界。

    在满地枯骨与鲜血间,直视我那丑恶不堪的灵魂。

    在窥见一切血腥而罪恶的真相后,你又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妄图将我拉入人间,站在明亮的光影下,与你同行。

    颉遂的笑近乎温柔,却也悲伤到了极点。

    莫翎狠狠的擦了下眼睛,很生气的给了他一拳,“带路!”

    颉遂带着他穿过那一片玫瑰花海,这是魔界特有的白玫瑰,生长在裂隙之口的无妄地带,上面的利刺锋利无比,威力不输上好的兵刃,普通人从中穿过能直接被活生生给刺死。

    饶是他现在是驱魔师,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也被这白玫瑰刺的咧嘴喊疼。

    “颉遂你有病啊,种这么多带刺的花,还天天往里面跑,这么想做花肥死里面啊。”莫翎忍不住骂出了声,还一边分心给他加了个护罩,将他面前的玫瑰花拨开。

    颉遂进来时没有使用任何力量,他任由着玫瑰锋利的尖刺与花瓣划开他的衣服刺伤他的血肉,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流入脚下的黑土中。

    画面诡异又庄重,又像是什么神秘的仪式,叫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而那群玫瑰好像得到了什么极好的养料一样,开的更旺盛了,独属玫瑰的清香弥漫在整个田野,风一吹,掀起一片白浪。

    颉遂喜欢那种疼痛的感觉,那会让他觉得他还活着。

    这是鲜血与痛苦所带给他扭曲的快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片花海好像长没有尽头,却又好像一直在循环。

    风起云涌,白色的巨浪淹没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将人间撕裂,扯入无尽的黑暗中。

    周围开始变得阴冷起来,那股迷人的芳香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腥臭的腐烂味道。路上布满了厚厚又粘稠的液体与一些死去多时的尸体。

    荒芜,死寂,是阴暗的味道。

    颓败的墙壁和幽暗的磷火,远处还时不时传来不明物体的嘶吼声。

    无数丑陋的生物躲在脏兮兮的黑暗里准备伺机而动。

    总之,呆在这种地方,莫翎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莫翎跟在颉遂身边,有些厌恶的搓了搓手臂,却见颉遂往后动了动手指,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直穿透他耳膜。

    一只巨大的魔鬼从墙角翻了出来,厚重粗糙的皮肤上满是令人恶心的疙瘩,嘴角还流着粘哒哒的液体。

    莫翎站在颉遂面前,手心凝聚起力量,挥手将金色的光团打了出去,动作利落洒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帅气。那怪物自燃了起来,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发出难听的怒号,最终化为一摊血水,与这肮脏的地面融为一体。

    颉遂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不由的笑了笑,“放松点,这只是一只低级的魔鬼而已。”

    “是呀,比起你,这算什么呢。”莫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说。

    颉遂侧了侧头,嘴角微扬,难得没和他掐起来,还应了声“嗯。”

    “嗯什么嗯”莫翎听了他的话火气又上来了,简直想把他给暴打一顿,嘴上却依旧不留情的讽刺着“你还挺自豪是吗?”

    颉遂没有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仍是沉默的往前走着。

    见他不接,莫翎也不好说什么,憋着一肚子火,也跟着走了下去。

    一路上越来越压抑,气氛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颉遂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双手画圈,黑色的强大气压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来,将莫翎牢牢围住。

    此时莫翎才注意到他的双眼赤红,额角的青筋暴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

    “听着,在之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从结界里出来。”颉遂喘着沉重的呼吸,一字一字艰难的说着。

    “颉遂,你……”莫翎有点慌了,他好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啊~”颉遂头痛欲裂,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尖叫,他的眼睛迅速变红,整个人身上的魔气全部漏了出来,在他身边凝结成一层穿不透的黑雾,遮住了他的面容。

    恐怖的威压以颉遂为中心向四周漫开,地上的尸体,角落的蠕虫,皆粉碎为血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恶心,却又诱人到极致。

    无数的魔鬼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没有思想,也不管被强大魔力震碎的身躯又多残败不堪,他们只是遵循着本能,想要将这个魔气充沛又发狂的人给吞噬干净。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莫翎见到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残肢,血肉模糊的手臂,被砸开只剩一半的头颅,甚至是一口流着绿色黏液的利齿……

    千奇百怪,丑陋不堪。

    永无止境的厮杀,没有理智,只是一场弱肉强食的争夺。

    一只又一只的恶魔,完整的,残破的,高阶的,低等的,都扑到了颉遂的身上,撕扯着他的手臂,大腿,狰狞的獠牙与利爪带着最原始的狠意。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强大爆发给震成血泥。低等的恶魔匍匐在地上舔舐着他们战斗的成果,然后被更高一等的恶魔撕成碎片。

    在这里,黑暗好像永存,邪恶永远都不会消失。

    一层又一层的血液与皮囊叠加,构成了这个充满了恶意的世界,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癫狂的,绝望的,兴奋的,血腥的,魔域怪物无非就是这样的。

    这让人觉得,只要颉遂的血还没有流尽,他的身体还剩下一块肉,这场厮杀就不会结束。

    但颉遂终究还是魔域最强大的怪物。

    这场无止境的厮杀终于了在第三日的晚上短暂终结了。

    颉遂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他就像是在血里浸泡过一样,纯白的衬衫撕的稀烂,染的通红。

    那张原本素来好看又邪气的脸已经看不出原状,头骨凹陷,血肉狰狞,惨到不忍直视。

    莫翎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那场视觉的强烈冲击刻在了他的灵魂上,他再也忘不掉了。

    他甚至不敢叫颉遂的名字确认他是否安好,他害怕了,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他的眼泪无声的滑落,越哭越多,越哭越大声,最后他脸埋在膝间,浑身都因为痛苦与害怕而不断抖动着。

    咸咸的眼泪却像是突然有生命了一样,汇聚到了颉遂身旁,隆起了一层圣白的结界,温和而轻缓的灵光缓缓注入他的体内,他身上的伤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痊愈着。

    圣光驱散了血污,愈合了伤口,露出了少年原本的样子。

    眉目俊美的少年安静的沉睡着,像是沉入海底的星星。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