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瓦白墙,暗灰后门,两员门神画册一左一右张贴两旁。

    被堵着嘴的柳氏自笼着她的麻袋被松解开,看清眼前的一切,便已含泪盈睫。

    好女怎侍二夫?荆钗布裙的她眸中坚定着贞毅的决绝神光:她夫是文采斐然的秀才,少有才名,她虽是贫家女,却也晓得礼义廉耻,她决不能屈身从贼,叫人看轻了她夫……

    “起来吗?”女子声音响起。

    柳氏全然愣住。

    周围人仰马翻的家丁个个膀大腰圆,打起人来毫不留手,此刻却是弱如蒲柳的捂着胸口,好几个半隐半现的鬼四肢分散,这手掐着,那腿扼着,卡住他等咽喉,眼见着脸色青紫,额头蹦出道道青筋,连双眼都已然发白,却生是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旁边的少女虽然立定在地,但昏黄的夕阳透过她半隐半现的身子,显然并非活人。

    昏昏沉沉的夕阳下,一半人间,一半鬼域。

    前方的人间是暗灰的门,好像吃人的口。

    旁侧的鬼域有狞恶的鬼,害人性命步步紧逼。

    柳氏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堵着嘴的布压下了喉咙口的低弱呼救,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连人带麻袋一并倒地。

    少女一声叹气,齐眉短棍在手里转了一转收在腰间,抬手把袋子重新装好,只留了个窟窿给那女子呼吸的余地,便套袋上肩,“成,押贼子回寨,听候发落。”

    回头间美目很是瞪了眼门神符,方才他等诸鬼其实有意直接打将进去,捉了恶首,可惜红光一现,生生将他们挡在了外头。

    不过少女倒也不气:听说很是有些恶鬼无端害人性命,门神之用便在镇邪,不奇怪不奇怪,改明儿蹲个他出门的时间,抓捕了去就可以了。

    顾郎是极喜欢到处凑热闹听故事的,又对世事知之不详,若叫她知晓得怎么说呢?少女心下嘟囔着如“收受贿赂,窝藏匪首,强抢民女,震惊顾宝一整年”云云,心念动了两转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笑意吃吃,便不再想,揭过了自行远去。

    “当啷,当啷。”清脆的铃声响起,刺破了青雾弥漫的深夜,憧憧鬼影皆负了几个生死莫辨的人,走在山路上,若叫人看见,谁不森森蹜蹜,站立不住,泥软在地?

    山路傍的高处,一个青年把纸灯笼挂在旁边树上,投下一线朦胧的光,他自己索性收敛下摆,往一块凸起的整石上一坐,浑不在意垂落的长衫衣摆被草木沾染脏污,拿着小锹挖起了蒲公英,铲动了灰灰草,往旁边的篓子里堆积,底下还有一丛蘑菇结结实实的垫着底。

    不远处,他的书童一边挖一边哭,哭的涨红了脸,促窄的袖子抹在脸上,留下一道灰泪,“山茶哥哥,田七大王到底什么时候消气?我不想再看见野菜了。”

    尤其是别人在吃种的正经瓜菜。

    山茶不走心的安慰,“快了,很快了,等顾郎意识到她不叫田七,田七就消气了。”

    闻言,书童身形一晃,呛哭出来,更是泪如雨下打湿了草木,只有挖着野菜的手很是熟练的挥舞铁锹,并未停止半分,“那我回不去了。”

    顾郎那神奇的脑子,说什么信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认第一遍接触到的东西,哪怕在他面前喊苏惜大王,别问,问就是田七,万海棠那糟心东西是个好人,肯定不能骗他。

    田七不舍得凶顾郎,扭头就对他们下手……死活不肯养他几个,每日派鬼监督他们挖野菜养活自己,不挖就饿着。

    一阵风吹过,书童裹结实了衣服,念叨着“怎么就没把万海棠毒哑,李芙蓉也不能放过,我本是个正经良家,怎么跟这两个厮混在了一处………”说到此处更是忿忿,“坑了顾郎。”

    他反复回忆着初见:懵懂的小少年白皙的面庞被火光照的朦胧,连眸子都雾蒙蒙的显出点温软,映着火光,从一开始的慌张转为平静,然后几句话一交谈,便越来越大胆,好像对眼前人交付了完全的信任。

    草木被风声拂动,幽幽一声叹息落了地,剩下的唠叨就不能宣之于口了,唯有璀璨的眸子染上期盼的光芒:

    这能是正常凡人?

    这不能。

    也不知顾郎是什么天材地宝,若当日早早看出来了,带回门派养起来多好。

    露湿单衣,直到东边天际蒙蒙亮,迎着初升的霞光,雾气被刺破,退散开来,明明一夜辛苦,偏是送来一缕紫气,依照门派的修炼之法,吐纳远比门派还充裕的山林灵气,顿时身轻体健,再不觉疲惫。

    二人背上篓筐下山,山谷里传来金石钟磐撞击声,声浪随着风声一路传递向远。

    “顾郎来了。”

    “顾郎来了。”

    穿林打叶声,传递着这样的窃窃私语。

    于是他二人也微微放缓了脚步眺望。

    齐声背着三字经,两队背着大箩筐的人族幼崽两两手牵手,彼此相扶,沿途捡拾掉落的柴火,每隔几步远,就有鬼跟在旁边看顾。

    周山茶眉心拧蹙:孩子队列的尽头,并没有顾郎的身影。

    片刻后又松了开来:那就是去妖族或者半妖幼崽那边了。

    风拂垂柳依依,修长的翠竹发出沙沙的叶声。

    屋外的草地上,好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正抢据着一个宝蓝色的大球,玩闹起来一只叠一只扭在一起,互相扑咬,连球被哪只爪子蹬出了激烈的战场,也浑然不觉。

    坐在摇篮边的顾宸在屋里,拈着一枝桃花,微微弯起柔软的枝干,又猝然松开,鲜艳的红便弹动着摇晃起来,浮浮沉沉的,晕开春色,摇篮里的存在笑得不行,倏忽伸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扫上她的手腕。

    顾宸笑得惊喜的不行,同小幼崽玩耍间,嘴唇笑开了,隐约露出两边两颗幼稚的小虎牙,让她自己也像个孩子。

    田七拉着鬼在门口瞧着,“瞧,我家夫郎极是喜欢孩子,这般多孩子都养了,你若不愿与妖类同住,我们那边也行。”

    妇人有些犹豫,“可到底学的是异……”

    田七轻笑,“仙人不也是异类吗?”

    妇人呐呐垂首不敢言。

    田七只是挽着一枝桃花,款款向前,“人有恶人,妖有恶妖,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人分出去,而不是把别的族落一棍子打死,至于如今的人族,是容不下一个半妖的,你带着她住去人间,教她规矩齐整,哪怕郎君痴心,连母带子,也是要被夫家赶出去的,就像她生母。”

    妇人缄默了,贝齿咬唇,良久,微微颔首。

    她死的早,未曾给夫家留下儿女,狐妖为她夫君生的这个女儿,也是她的半个女儿,自然要为其绸缪。

    田七乖觉的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如今的妖族,也容不下一个半妖,比人族强一点,却比别的妖族孱弱很多,在他们眼里,那叫天生残疾。

    不过没关系,她的山容得下。

    她的山容不下的,那也没关系,可以送到山谷里劳动改造。

    剩下的让妇人鬼自己思量。

    田七只是曼立在窗边,朝里看,顾郎还在带小狐狸玩耍,一时被她笑意感染到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素白的指尖搭在窗棂上,轻轻叩击,窗棂间有藤蔓攀附上来,小心翼翼的扭动着靠近她的指尖,没有任何伤害或者贪婪的意味,只是微微靠近。

    田七伸手摸了一把,指尖毛茸茸的触感,向她传递喜欢的情绪,一整个藤蔓捂住叶片,好像害羞似的。

    田七摊开自己的手,目光在两副掌心间来回,又双手合十,认真的迷惑:

    她是什么大造化的气运之鬼吗?

    天上掉下一个顾郎,亲手把她拉回正途。

    顾郎一声声“姐姐最好了”送过来,她跟被迷了魂似的,偏移足尖,一步步走向了一条未知的路。

    她养起了孩子,孩子多了要严格律法,有了律法需要执行的人,有鬼听说她能主持公道,一意孤行寻过来喊冤,她按照律法处理贼人,需要登记名册,需要登记支出钱粮,需要……

    说不好什么时候,她蓦然回首看水中的倒影,才发觉自己一身清气,才见周围桃红柳绿,竹清梅香,再不是往日里黑漆漆的昏暗模样,人间香火充盈着她的修为,山里的妖鬼都服她调动……不服的要么没了,要么去山谷里改造。

    那她现在是谁呢?

    田七有些恍惚,那一个答案就在唇边,却不敢轻易吐露,怕惹人笑话。

    “我们是浮来山真仙娘娘手下的官差,不放心你一个女子晕厥才带回来暂时安顿,又不是掳了你,稍后你也可以回家,哭什么?”一个女鬼认真的截取自己身上一点清气,编进护身符里。

    柳氏簌簌泪光,柔弱可怜,“我夫被恶贼打伤……”

    女鬼有些紧张的攥紧护身符,“抱歉,两边都是活着的凡人,发生的纠葛事故不归我们管,尤其是大玄百姓,毕竟我方是县属阴司,轻易越权,容易挑动阴阳官司纠纷。”

    柳氏眸光难掩失望,“可听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女鬼握着护身符的表情更加艰难,“那个……要不你们家搬出来?不过逃了籍以后不能科考,你夫君要考科举吗?”

    柳氏:……

    顾宸兴致盎然的带着孩子,直到……

    系统250:宿主,你换媳妇速度很快啊,富婆一个比一个富

    顾宸:呵,你是不是嫉妒我吃软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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