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请问……有事吗?”顾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光团,平静地问。

    男子目光扫过光团,一字一顿,“寡言孱弱,胆小怕生,乖巧听话,不知道自己过往,对世情知之不深,还并不识字的普通农妇。”

    顾宸:哦豁?

    男子继续复述下去,眉眼倦怠,“与勾引你夫君的鬼女争风吃醋,三振出局,落败。”

    顾宸眼观鼻鼻观心。

    “想完成任务?”他终于投了一分关注过来。

    顾宸迟疑着陷入缄默。

    男子蹙眉,已经有点不满她的毫无进取,“你不想生长灵根修行?”

    顾宸兴致缺缺。

    “你可知道,完不成任务你会彻底留在这里?从此真的做一个凡人,和这个皮囊一起腐化?”男子扬声,冷笑把圆球抛起,“这个小玩意儿根本不会带你走的。”

    顾宸终于抬起了眸子,“你要我怎么做?”

    “上面那个。”顶着顾宸愕然睁圆的眸子,男子下颔微微斜偏向上一点,“应该知道,姓顾,他的妻子是鬼,不是吗?”

    不说这原配和小三是不是反了……

    顾宸感慨于今日气运下行,居然浪费许多时光听人废话,还不如回山坳里的小屋喝茶,看人雕牌位,搜肠刮肚寻些故事讲讲。

    她直接转身,“你撕票吧。”

    让顾郎去勾引顾郎,多少有点大病。

    男子从未遇到过如此油盐不进的穿越者,一个卑贱的蝼蚁……她在拒绝谁?

    眸子中有风暴在酝酿,刹那间,他已闪现她面前,抬手扼向她的咽喉。

    银辉耀过苍穹!

    男子猛然折身后让,扭手要捉顾宸挡剑,却以一个滑稽的姿态一肩向前,捉了个空,周遭的一切黑了又亮。

    肩膀以下,血淋淋的两段一空。

    机械声带着点不安,恐惧着暴虐气息集合于身的人,狂乱与杀气在他的身上酝酿,数万年累积的强大的力量令整个系统空间都在不断开裂,“执行者,我为您治伤?”机械声往后甚至带出了虚弱。

    “是她?”男子的笑刚牵动唇角,五官便转为狰狞凌厉。

    “是,迦楼罗方才接入查询,那个世界只有系统编号250穿越者。”

    “标记,别抹杀,我要亲手摧毁她。”

    “迦楼罗能源不足。”

    “那就剥夺那个小世界的源力。”一个不懂事的小世界,敢冒犯他,足以判他们死刑。

    *

    “那是个什么东西?”群剑从相并立挡让开,相随于身,立空上下浮沉,绕着中间并指抹剑的人旋转,月光下,玄衣道袍,拂尘一扫,剑眉微微拧蹙,修饰极好的美髯越显仙风道骨。

    “不知道,动不动大吼大叫的吓人,五官往狰狞里挤,像是有病,可能像顾郎说的,狂躁症。”拈着花枝的仙子沿山路漫行,好似点在水上踏开涟漪,走了一段,又回头,美目间有些担忧,“顾郎被你们送哪儿去了?”

    已然敛束了法身的和尚看着自己的金钵,敲了敲,摸着钵体,有些说不出的遗憾,接口虽慢,很是气定神闲,“随便指了条路,没事的,就顾施主那走动的能力,莒县都出不去。”

    仙子款款而行,“你们真的不见顾郎吗?”

    “除仁之一念,论理,论法,论行事,殊无同路,不见罢。”

    他们的到来,更多还是反击域外来客。

    至于顾施主……月华下,老和尚下山的身影被拉长:

    非常时行非常事,对恶首酷烈刑法,止莒县无辜之丧。佛有金刚怒目,他也着实欣赏其以杀止杀。

    可汲汲名利场上浮华,勾心斗角……

    老和尚摸了把自己的光头:还是……算了吧,闲云野鹤,常得自在。

    森森的林木如荆棘鬼手嶙峋,残破的碑边一支掉光了毛的白幡,被呜咽的风微微拂动,在清寂的月色下,像是覆了一层霜雪。

    “宿主,你不怕啊?”

    250看着神情平静的宿主,扫描周围,250发誓,她不远处有一座新坟,脚边还有一节枯骨,几簇青绿鬼火在风中摇曳,是绝对会让人害怕的环境。

    顾宸环顾周围,“嗯?我作为人的五感分一半给田七了呀。”

    别说她看不清现在什么环境,就算250标记说脚边就是悬崖,她也能不动如山,顶多慢慢的,慢慢的原地躺下,期盼田七姐姐能在她原地饿死之前,找到她。

    250:……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真娶了个鬼媳妇儿。

    “250,能回去吗?”

    “能,我给你放绿箭头,你跟着标记走。”

    “250,这条路你认真的?有点眼熟。”顾宸惯例找茬。

    “你半瞎,看什么都眼熟。”250一点不慌,不紧不慢和宿主互相伤害。

    风吹过,幽幽咽咽的哭声绕枝三匝,顾宸止步,微微偏头,“有谁在哭?”

    “你不半聋吗?”

    “真的有人在哭,你别糊弄我,切路线,看看去。”

    山野林地间的地面还有些污秽泥烂痕迹,250看看七窍流血,还在喷涌血泪的女鬼,鬼哭带着刺耳的尖厉,令系统的拟人情绪模块不断颤动。

    再看表情平静的宿主,她正在敲问树木是否生了灵性,并未回应,便坦然的摘取了槐树枝,编折着,似是一个帽子模样——

    没壳子的小蛋糕经不起明天的太阳晒。

    250有些期期艾艾,“宿主,没灵性就可以吃用啊?”

    顾宸编帽子的手一顿,为这个系统而震撼,“废话,不然,我不早饿死了?”

    “就像商朝……同一个物种又如何?他们没吃的,真的没有,所以吃人,等生产力上来,有存粮了,生存不是那么紧迫,才觉得大锅煮人好像不是那么合适,满足基础欲望的时候,要人有同理心,这是很残忍的事。”

    250查了查资料,茫然了,“那山里押的那些为同族报仇而吃人的妖呢?”

    顾宸很平静,“他们自己都吃没开智的同族,甚至随便跑起来,一脚能踢死一个,找个理由吃点新鲜的而已,让自己吃人的形象不是那么鄙陋难堪。”

    250后台默默转了很久:总感觉自己绑定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平静的把这部分数据包清库送走。

    再扫描过去,风啸了,天黑了,戴上槐木帽子的鬼哭的更惨了,找个脏兮兮的大石头,平静坐下的宿主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250:???

    是不是故意的,给自己刷个debuff,套个高糊盾。

    听说好几个过鬼怪世界的系统,宿主都是被吓死的。

    250默默录屏,上传主系统空间:

    鬼怪世界无痛速刷攻略:

    1.找个大鬼结婚,削弱五感感知,再刷一层防护盾,防止开门杀

    2.还要什么攻略?

    很快,无数留言纷纷涌上:

    【又是这狗比系统,它又在秀了】

    【没死啊?】

    【很明显,它没有,它还活着,虽然它已经死了】

    【这没道理!我们菜统子都撤了,我宿主骂了三天街,那个修无情道的大脑梗阻患者,明明都快拿下了】

    【……你是说那个病的要死求竹马陪陪他,结果竹马还是去找浮来山的那个?你要不要问问这个东西,没见到最后一面,无情道那道心崩没?】

    【我担心前头系统数据崩了】

    【这真的没道理】

    【有道理的,它有宿主】

    【你们没看公告?西加加的迦楼罗,迦楼罗啊,排名前百,正式有命名的,任何数据都没采集到,就被它宿主废了,调动三个同级别最高战力打迦楼罗一个】

    【我明白我们菜统子为什么要撤了】

    【……】

    【……好狠】

    【我给我宿主看了,他说这就是霸凌,集体欺辱,逼她自尽,就是宿主好奇这俩为什么穿奴隶制时代的衣服】

    【……好问题,她俩为什么要穿奴隶制时代的衣服】

    【……】

    250顺滑的数据打了个结,退出动态,整个系统专注凝视着界面上方浮夸的红字,五彩斑斓的金底差点包不住红字的笔画,好像恨不得舞出系统界面:喜报!

    数据转了好一会儿,点了进去。

    *

    顾宸沉默了许久,暗夜中,风拂衣摆,漫漫晃过枯黄的野草。

    “多谢公子,”女鬼试图撑出一个笑意来,虽然血更多的流涌出嘴,看着更为可怖了,“其实奴婢知道的,只要奴婢不自尽,谁也别想要了奴婢的命……”

    顾宸摇头,起身,“我带你去告官。”

    女鬼有些失落地解释道,“可是谁也没有……”

    顾宸正色回头,“按大齐律,公侯二十,一品十二,二品十,三品八……”

    女鬼像听故事一样听顾宸说下去,她并不明白对方在点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很贵重的物品。

    “庶民之家,存养奴婢者,杖一百,即放从良。”顾宸神情严肃,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可能是知道却不在意,带着固执的坚定,“我带你去写状纸,告他私蓄奴婢,逼杀良人。”

    月光挥洒下来,为她镀了一层白霜。

    顾宸双目扫过眼前模糊女子的方向,即扭头向前,在心里念叨着250给她开地图,找熟书生写状纸。

    她圈整着袖子,心下反复斟酌着一段话,“饥谨并臻,间有缺食而死者,终非兵刃之死。设使被兵所逼,仓惶投崖,趋火赴渊而殁,观其窘于衣食而死者,岂不优游自尽者乎?”

    大概意思是,饿死是死,造反基本上也是死,既然都死了,何必造反呢?

    宁可饿死,也不能造大齐的反吗?

    顾宸实在不解,剥夺掉他人最基础的生存,还要人懂礼知节,到底哪儿请到的这么大的脸?

    她不是无视于社会环境限制的好管闲事,也不是生存满足后的更高心理需求,亦不指望他人感恩戴德。

    重点是,活人受限于生产力,活人低头于基础欲望的满足。

    可鬼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连最基础的求活欲望都被他人轻易葬送掉,要鬼有同理心,不是笑话吗?

    行,她不造反,她只看这大齐到底怎么走的下去。

    *

    官场有言: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至于京城脚下的县令……好事,好事!得沐圣上垂爱,得与贵人来往,沾些体面气度,实乃三生有幸啊!

    绕过假山碧水,转着文玩核桃的官老爷看向身边的师爷,胖胖的脸上没可鉴的油光,甚至还有几分清苦相,“老爷我怎么就三生积德了呢?”

    师爷欲言又止,师爷止言又欲,师爷放弃了,巴望过去,“不然再使些银钱打点?”压低了声音,“明年大比之年,总有些穷进士……”

    “但老爷我没处动啊。”官老爷十分难受,早先莒县这地方还算个肥地,他使了大把银子,又疏通了好些关系才过了来,谁知道新官上任……就没了。

    据说他可能要再这里当一辈子县令。

    可走吧,剩下尽是些穷乡僻壤。

    “总比在这儿强。”师爷击拳入掌:阎王爷眼皮子底下,这还做的什么官?

    “咚咚咚”的鼓声快速连绵响起时,官老爷还有些迷茫,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动静,穿着衙役服的精壮汉子帽子都不知去了哪里,步伐踉跄,险些摔在地上滚成葫芦,却也顾不得自己,当先带着惨呼,“大人!大人!不好了!有鬼击鼓鸣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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