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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寻迹品生

    她拨动着垂下来的碎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眼里的碎光先如水中月一般明明暗暗的浮动,后渐渐平静,她已知晓该如何是好了。

    现场处理的其实算是比较可以的,毕竟时间太短,留下痕迹在所难免。

    此人留下的痕迹极淡,若不是她对符咒的敏感程度更甚于其他道士,怕是真会被糊弄过去。

    她可以肯定,布下这个局的绝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办啊?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解决的办法了吗?”林云门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褶儿,急忙问道。

    陈镯然偏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

    她为自己的反应迟钝感到有点儿郁闷,惩罚似的咬住下嘴唇,细细的磨着,泛起了朱砂红。

    属实不能怪她,平时只有司徒和她两个人解决有关鬼怪的疑难杂症,乍一下多了个人属实有些不大适应。

    她捏捏自己的鼻子想,林云门只是个普通人,到底见识的太少,不比司徒诚铄从小历练,处事早已波澜不惊。

    “办法总归是有的,他露出了破绽,”陈镯然很快自我调整好,眯缝起眼睛,盯着绕着碎发的食指,不紧不慢的道。

    “我曾在古典中看到过阵法,是一种很常见的邪阵,此阵由于过于简单,常被寻常的百姓用来报复仇家。

    值得庆幸的是,从凶手的防备以及在短时间内将法阵处理的情况来看,他应是一位法力不俗的道士,你们在调查的时候不必一个个去找死者身边的人了。

    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瞳仁一偏不经意间发现林云门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用食指敲了敲脑袋,还是淡漠的给他泼了一盆从头冷到脚的冰水。

    “若是普通的寻仇那倒好说,只怕这阵是个引子,要是这人跟死者非亲非故,杀人是想用此阵来激发大阵的力量,你们以后可就有着忙了。”

    如真是她所猜的这样,以后死的人估摸就多了。

    “啊?”林云门的嘴角不由得掉了下来,要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花大量的时间来工作啊!他最近还想拉着诚铄一起昏天黑地出去好好玩儿呢!

    他顿时觉得自己腿脚一阵发软,下一秒就能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也不知道诚铄看在兄弟的情面上会不会为他哭一次……

    晕倒也好,反正他不愿熬夜拼命累死累活跟条狗一样,老子还想子孙满堂顺顺利利活到九十九。

    司徒诚铄赶紧拍打他的肩膀以表安慰。陈镯然拨动细长的手指,拢起耳边的碎发盘上头顶,对着林云门轻轻一笑,开口道:“放心吧,我既然都来了,就不会放任不管。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弄清他的目的。”

    语调轻柔的跳动,听着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其中蕴含的底气却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她。

    用小凶阵来触发大邪阵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产生的后果因人而异,与布阵者的能力和目的密不可分。

    这一上来就出了人命,以后闹出来的动静注定小不了。

    她半阖着眼,掩盖住了其间的犀利与深思,站得久了腿有些麻,于是她左右跺脚。

    稍稍缓过来一点后,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一会儿,我会在北平布下‘轮’,只要凶手一在此地运用法术,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

    这个法术妙处在于它能捕捉到微弱的法力,根据这点儿法力,同施咒的所在地其他道士施展的法力进行对比,便可锁定凶手。

    这是她自己年轻时琢磨出来的小法术,还算比较实用。

    她找了一片没沾上血的地席地而坐,双手的食指与中指捏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眼前的景象只有她自己能看见,隐秘性很高。

    她坐着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散发着蓝光的圆盘,圆盘由四个圈构成,每一个圈以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方向开始缓缓转动,一点点从她的身下如流水一般向外迅速扩散,不受任何物体的阻挡。

    过了片刻,她感受到自己的法力覆盖上北平整座城。

    她微睁开眼,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和道袍上的灰尘,扬起下巴对着司徒道:“成了。咱们现在回去吧,到时候有了动静,‘轮’就会自动提醒……”

    话音刚落,一串儿熟悉的铃声在她的脑海里敲响,声音挺清明的,可是听多了,也变得让人头疼起来。

    “啊,”她发出一声感慨,声音极轻,一缕细微的风都能将它彻底撕碎成片,“真是巧了,这凶手还挺配合。”

    没等司徒诚铄他们俩反应过来,陈镯然果断拉开窗从楼上跳下,轻盈的落地,她箭一般快速的飞奔,双脚没怎么着地,便跑出去老远,前往凶手的所在地。

    凛冽的寒风狠狠的割划着她的脸,带着土匪杀人劫货般的残忍,这反而加快了她的脚步。

    她一直是那么毫不犹豫、不顾一切,什么也无法阻止她,她是一个可以与风比速度的人。

    为了心中正义愿意落入凡尘,同时不愿意被污泥侵蚀刻骨,丧失本心。

    司徒诚铄看向窗外,半倚着窗棂,静静的目送着师父远去,眼里的光蒙上薄纱,细碎微闪。

    离目的地很近的时候,陈镯然听见一道尖锐的惨叫声,仿佛近在咫尺,刺穿了夜的寂静。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树丛跑过来,衣服有几处蹭破了,身上尽是脏兮兮的土灰,头发被泥水沾在一起,隐隐的有些血迹,整个人气喘吁吁,应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眼中的惊恐全部燃烧成生的希望,满是狰狞伤口的双手抓住她的道袍拼命地摇晃,双腿一软跪在她面前。

    大张着嘴尖锐的哈气,终于发出哀嚎:“救救我,求求你道长,救救我啊!”声音颤抖到快要听不清,破碎到能捅破人的薄薄的耳膜。

    她用手轻轻一点面前的人的眉心,以用来保护他。一行符咒在他的额头上浮现出来,金光微微闪烁,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感觉到额头暖暖的,像是在用温水冲洗着额头,也如清风拂过。原本慌张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身体抖动的幅度小了下去,呼吸渐渐平稳。

    就在此时,她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探向她后脑的手,在她握上去的一瞬间,她迅速判断出来这个人是被控制了。

    于是她改变招数,紧紧握住他的衣领,扯远这个人与受害人的距离,防止他再次攻击别人。

    并利用巧劲儿绕道了此人的身后,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不轻不重的点在他的后脑勺上,他被死死的定住。

    随后,她的手按在他的头上,闭上眼睛,探寻出一道黑气纠缠着他的灵魂,她果断将灵气分成两股潜入他的脑海里,一道用来保护无辜的灵魂,一道灵气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逼出黑气。

    她伸出手来,把怒吼的黑气碾碎在手中,它瞬间消失不见,脆弱如火中纸。

    被控制的人抽去骨头似的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那一刻紧张沉淀下去,空气再次流动。

    她转头看向那个坐在地上胸膛猛烈起伏的人,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开口道:“你别害怕,现在没事了。”

    他这才狼狈的站起身,双腿还在抖动,眼皮艰难的上下一张一合,指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道:“他……他这是怎么了?”她冲着地上的人抬了下下巴,言简意赅的回答:“被人控制了。”

    “那……那还有救吗?”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眼帘藏匿眼里的迷惑,用拳头挡住弯起的嘴唇,有些意味不明的嗤笑道,“刚刚是谁追杀的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他不安地挠着头,经历了一番惊吓,话都有些说不清楚,“这……他本人是不想的,不受控制了。他是我邻居,平时……相处的挺不错的,大家都彼此帮衬着,家里的顶梁柱呢。

    家里的婆娘孩子老爹老娘不都指望着他,要……要是人就这么没了,那么大一家子人可怎么办哪?”

    说到后面,他情绪有些激动,狠狠地拍着粗糙的大手,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凸起。

    她挑了下眉,咬着腮帮子,眼光渐暗。这人挺讲道理的,要是人人都像他这么讲道理,世上的很多事也就不那么麻烦了。

    可是这种人,是注定要吃亏的,心眼儿太实了,容易被坑被骗。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上当受骗呢?

    她看了他好久,直盯着他有些发毛,汗毛挂着汗珠,晚风一吹不受控制的浑身发抖,“道长,您……有话直说,他这还能不能救得过来?”

    她对着二人施一个御寒的咒语,把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满是墨色、一粒星星都没有的夜空,不知怎的,心里酝酿起些许惆怅,“当然能。”

    只是晕过去了而已,有什么救不过来的,“他快醒了,没事儿。”

    那人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手不再颤抖,眼睛快速的眨巴,弯腰有些踉跄的蹲下去,试探着躺在地上的人的鼻息。

    见还有气,悬着的心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正想开口感谢这位年轻的道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陈镯然跑出去很远以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土地上踏出几个脚印。

    心想,凶手果然没这么蠢,怕是选择了远程操控,这样做就不容易发现他。

    如果她没有及时发现,被控制的人不是死就是疯。

    是凶手过于小心谨慎,还是让凶手感知到了“轮”的存在?倘若时间往回退两百多年,她绝对不会质疑自己的能力,可如今不同于往日。

    她看着灯红酒绿的北平,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神色微沉,眉心一跳,睫毛颤动拉下两片柔白的眼帘,嫌吵。

    她不喜欢亮到五彩缤纷的光,不喜欢那些踩踏在中国的土地上还耀武扬威的外国人,不喜欢那些只有能耐将拳头挥打在自己同胞身上的中国人。

    她还是喜欢到了夜晚静谧到只见点点星光的梅返观,喜欢那棵无论四季都开着花的梅花树,喜欢那条总能捡到好看石头的小溪流,喜欢关心她,纵容她的竹师兄和师姐们。

    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选择了入世。

    哪怕她的法力没有像以前那么强悍,哪怕她舍不得观里的美好,哪怕她有这样那样不愿来、不能来的理由,她到底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毕竟“疯子”“傻子”总是要有人做的。否则这个世界就不会向好的地方发展,老百姓只能永远挂着一张张愁苦的脸。

    她从兜里拿出星星剪纸,告诉司徒诚铄要早点休息,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在嘈杂的街道上,好像除了走路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她一直沿着街道走着,从灯明到灯暗,从黑夜褪去到太阳升起。小商贩们一个接一个出来开始摆摊,人也渐渐涌了上来,喧哗声如煎饼果子上的鸡蛋均匀的铺在大街上的各个角落,新的一天从蒙蒙的困意中开始。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司徒工作的警察厅,停下脚步,拇指抵在眉毛上挡住刺眼的烈日,望着层层小巷包围的高大建筑。

    它由白色的大理石铸造而成,光照在上面明晃晃的,反射着亮白色的辉煌,能按压出人的眼泪。

    柱子上刻着两条盘旋张牙舞爪的龙,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格外亮。

    深海打捞的珍珠与它相比显得柔和,夜空躺卧的月亮与它相比显得黄澄,她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事物来形容这对纯白锐利的眼珠。

    一共上下两层楼,透过窗玻璃看到一株焕发生机的植物,那是司徒的办公室。

    算命的人说这里是镇鬼怪的宝地,警察厅适合建在这里。

    人们愿意让出来这块宝地,是为了让警察厅的人保护百姓。可这里又帮了多少达官贵人草菅人命隐藏罪恶?

    谁都知道,谁也不敢说。

    命只有一条,根本不够京城这么多大人物折腾。人们的嘴强行糊上米糊,敢怒不敢言。自家的大门关上,拳头砸向土地,地上的石子染了血。

    她被完成工作任务的司徒拉去了一家饭馆,这里的装修风格让她感觉很新鲜。

    木桌上有着干净绣有小花的桌布,木椅上刻着精美的雕纹,留声机放着优美的曲子,敲打饭馆里的桌椅。

    侍应生的衣服比较统一,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好听,不过她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他们说的并不是BJ话。

    司徒倒是能够和他们沟通顺畅,她知晓是以前特意学过的缘故,他很了解她的喜好,她也就放任他点菜。

    帮他们点菜的这个女侍应生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一个丸子头,一个刻着细密的花纹木簪插在上面,饱含年轻人的活泼开朗,冲着她露出友好的一笑,堪比饴糖甜。

    小侍应生敏锐的意识到她不会方言,尝试着用蹩脚的BJ话跟她进行简单的交谈,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和司徒诚铄聊天,会比较方便。

    她观察摆在餐桌上的一朵花,红艳艳的娇嫩,像是能滴出鲜红的水珠。有点儿像月季,但又能看出有些区别,她对花的品种的了解属实极少。

    她刚想问问小侍应生这朵花是什么品种,没等她扭头,便听见司徒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她按下了转头的冲动,藏匿起自己的惊讶,扬起的眉毛调了回去,不知道小侍应生说了什么逗得他这么开心。

    菜点完了,小侍应生拿着小本子走了,没过一会儿又哒哒哒跑了回来,认真的、一字一句道:“姐姐,你长的很好看。”没等她反应过来,小侍应生又跑开了。

    司徒刚刚压住的笑声又闷闷地响起来。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吧。她想。

    可她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上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

    自从法力减弱后她开始不再辟谷继续吃饭,只是向来随意,一天一顿,三天一顿都可以,饿不死就行。

    这些年悠悠流过,磨没了当初的郁闷,早已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但司徒不一样,他关于吃饭有一套自己独有的理论,每天三顿或多或少都得吃,他每个月必须有一天吃的比较好。

    而且他讲求仪式感,这天通常都去一些环境比较好的饭馆。

    司徒屈起食指轻叩了两下桌子,她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眼睛,周围的景物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这才发现菜已经端上来了,一团团热气争先恐后的窜出来,蒙在眼珠上温暖湿润。

    她本以为司徒是提醒她上菜这件事儿,可当他再一次叩响桌子的时候,她就明白过来自己的想法不太正确。

    她轻眨了三下右眼,意思是问他怎么了。

    司徒诚铄脸上还挂着留余的微笑,从侍应生手中接过筷子递给了她,从餐桌旁拿起湿手帕一同放进她的手心里,“师父,你已经盯着那朵玫瑰看了好久了。”

    “哦,原来这是玫瑰啊,”她捏着筷子轻轻点了点头,顺口夸道:“很漂亮的花。”然后夹了一口菜尝了尝味儿。

    不得不说司徒很会挑地方,这里的素菜做的确实很好吃,不但没有重油重盐,而且十分爽口,凉丝丝的。

    要是在夏天的话,吃起来的感觉一定会更好。

    她突然明白,司徒为什么这么在意吃饭时的仪式感。

    在夹菜喝粥的过程慢悠悠的消磨时光,这样的吃饭形式无疑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司徒诚铄暗暗记下这句话,一边大口吃饭吃菜,一边回味着小侍应生与他的对话。

    小侍应生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试探的询问道:“(方言)大哥哥,这个大姐姐是你女朋友吗?长的真好看,水灵灵的,你好有福气啊!”

    他浑身一僵,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有力的心跳声,浑身都跟着心脏的振动而颤抖,看见师父注意力全在那朵花上,这才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心里犹如有人开玩笑时用狗尾巴草擦过似的,毛茸茸的痒。

    他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对这个小侍应生自然有了好感,用方言回复道:“是啊,漂亮吧。”

    吃完饭后,陈镯然先出了门,他编了一个解手的借口,偷偷的跑饭店向正在擦桌子小侍应生要一包玫瑰花种子。

    小侍应生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我晓得啦”的笑容,去厨房洗干净抹布叠好后,拉开柜子给他抓了一大把种子,用黄纸包好,还用两根红线系了一个精美的结。

    他接过纸包放进胸前的口袋里,脑袋里盘算着以后要是有了钱,要买下来一块地,用其中一片地种上红艳艳的玫瑰,和师父一起住。

    清风拂过,四处都是玫瑰花香味儿,身着道袍的她在院子里散步,一贯的悠哉悠哉模样。

    深黑色的眼睛望向流动的红色花海,薄唇弯起,露出浅浅的、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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