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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忆往琐事

    每天单调忙碌的生活有了变化,尚勿身后多了两个人,她的耳边时常回荡着对话和长久的笑声。

    程远今年十三岁,处于撒娇会被人嫌但又不会惹人反感的年纪。热情活泼,除了赵嬷嬷外遇见其他仆人管谁都叫姐姐,还帮忙抢着干活,大家都很稀罕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嬷嬷最初的时候对程远不够低眉顺眼的态度确实有不小的意见,给过她不少脸色和白眼,挡不住程远每天溢出甜汁的笑容,时间长了,程远跟赵嬷嬷行礼,赵嬷嬷也不再板脸冷嘲热讽,开始有了回应。

    这着实令她松了口气,她之前还想着怎么调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赵嬷嬷是陈宅中年纪最大的仆人,把这里的奴隶自如拿捏在掌心之中,她如果看谁不顺眼,脑子一转坑个人,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

    之前月星姐姐因为不满赵嬷嬷过分的言辞背后叨咕了几句,不巧被赵嬷嬷听见,挨了一顿板子不说,包裹都没让她拿,强行推搡着赶人出去。

    过去半夜仆人们聊私房话的时候,月星姐姐曾说过她的生母因为生她难产而死,走了半个月后父亲急忙续了弦。从小后妈就不待见她,父亲也不管,而且后妈生了儿子后更加过分,为了不看一家人的脸色,她走了几十里的路来到了陈宅做事。

    十五年都熬过来了,偏生叫人赶出去。再没听说过有关月星姐姐的任何消息。尚勿感叹的同时不禁心生凉意,自那以后她背后跟人讲话仔细掂量,比以前更加忌惮。

    她必须要留下来,不光是为了生存。小时候她早早打听到陈家老爷就是当年烧了自己家的仇人,这些年来她一直不敢忘。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咀嚼着失去家人的悲痛。

    她大睁眼睛,盯着黑屋子里那一小片冷漠的月光,立誓要让陈家老爷为她的父母弟妹陪葬!

    她手拉过被子盖住头顶,埋进热乎的被子里,身躯愤怒委屈的颤抖。

    周围人发出低沉的鼾声,床板咯吱咯吱地呢喃,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尚勿先前一直没有朋友,加上这姐弟二人比自己年龄小,她想着应该照顾些。程远这丫头片子鬼精知道好赖,拉着弟弟一起像个刚出锅白雾缭绕的粘豆包粘着她。

    原先她的年纪在仆人中是最小的,陈宅用惯了老仆,认为他们忠诚可靠。遣回老仆人是迫不得已,他们年纪实在太大,干活不灵便,走的人倒也给了不少工钱。听说很多回家没多久,便与世长辞。

    活下来的老奴,靠着陈家给的那笔钱生活,顺利安度晚年没有问题。

    与她年纪相近的姐姐大了她十六岁,她后期成了二奶奶身边的人,而那个姐姐干的是杂活,所以除了睡觉平常碰面的机会不多,聊的话也少。

    久的久了,尚勿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事儿,一个人照顾二小姐,拉着二小姐走在小石路上碰见别人点个头,遇到上面的人蹲下行个礼,得到赵嬷嬷的允许还可以揪几朵花给二小姐编个花链戴在她脖子上。

    她刚来的时候小心谨慎仍然犯过错,没有洗干净老太太染上墨水的一件衣服,老太太生气地责备她,她跪在地上头不敢抬,赵嬷嬷还在一旁帮腔,长长的棍子敲打着白石砖,每打一下她浑身就抖一下,没敲一会儿棍子尽数落在她身上。

    二奶奶当面没敢过多维护她,怕老太太更气愤,也怕赵嬷嬷打她打的更狠。打了二十棍子后,老太太气消了,赵嬷嬷收起棍子不再管她。二奶奶暗自松了口气,悄悄带她进屋里亲自给她涂药膏。

    那是她唯一一次挨打,后来有些做不到的事儿她会学着偷懒不干,这样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赵嬷嬷脾气不好的时候,爱朝奴仆们发火。她平时嘴甜,二小姐塞给她的小点心她会给赵嬷嬷分一些,因此她被赵嬷嬷拧耳朵的次数最少。

    她的生活单调也顺遂,所以她还是很知足的。当然,锦上添花是更好不过。

    尚勿小的时候爹娘教过她认几个字,她会写自己和爹娘的名字,认的字不多,仅仅是一些姓氏和几个简单的字,这些姓氏都是周围邻居的姓。

    说来也巧,他们家附近正好有姓程的人家,而且远近这两个字她也会写,所以她趁人不注意时在泥地上用石头刻下程远程近姐弟俩的名字,再偷偷抹去。

    他们两人平时勤快,常常看到他们举起棒槌“咚咚咚”砸衣服。皂角在衣服上面仔细的涂抹,再扔回盆里用力搓洗透净,光扫到他们的脸上亮亮的。

    再不就是程近拿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打扫着石板路,不让石子硌到穿布鞋的人娇嫩的脚。

    程近抹着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看到她不忘展开一个看得见牙的笑,伸出一只手上下摆动,笨拙的样子可疼人了。

    眨眼间快要过年了,陈宅的奴仆们踩凳子挂起了纸糊的红灯笼,红彤彤的蜡烛搁在一旁,等到了晚上点上插进里面的烛台照亮,一个个黄灿灿的光圈投到一向灰秃秃的地上,想想就觉得好看的紧。

    大小姐套着红色的棉袄,仗着鞋底子结实敢往雪堆里走,雪脚印中央扣着一朵花,这么冷的天金丝绣的裙摆还露在外面,为了精致漂亮,可谓是煞费苦心。二小姐年纪小,二奶奶扯了好几件棉衣套在她身上,她也是爱美的,捏着姐姐的裙摆,抚摸上面的闪着金光花纹。

    奴仆地位卑微,穿的不如少爷小姐好看,过了年不管怎么也得带点儿红。今年还是赵嬷嬷的本命年,在奴仆当中她身上的红色最多,围了一条红色的大围脖,手臂挥舞,大声吆喝奴仆们装饰屋子。

    赵嬷嬷不忘派尚勿和程远姐弟俩出门买些鞭炮助兴,肉眼可见的偏心。好不容易有了出门的机会傻子才放弃。在众奴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尚勿拉着姐弟二人跳过陈宅的门槛。

    “啊!好久好久都没出门了。尚姐,你说咱们去哪儿玩呢?”大门刚从他们背后关上,程远忘乎所以,张开双臂举向天空蹦蹦跳跳,在囚牢里关了几年重新天日的牢犯也没见的有这么激动。

    尚勿又气又好笑,屈起手指赏了她一个脑崩儿,“你给我小点儿声,别叫里边的仆人听见了,本来他们就够生气的了,你还在这里嚷嚷,回头叫人欺负了,可别来找我。”

    这一下可弹的不轻,程远的额头上立马鼓了一个红色的包。程近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嘟起红润的嘴巴,有些不满尚勿欺负他姐姐。

    程远的手拢成山谷状,扣在大包上,边抽气边笑道:“我知道啦!这不就是太高兴了嘛,我会注意的。”

    她们两个人十分默契的忽略程近不断重复的话:“姐姐,疼不疼呀。姐姐,我给你吹一吹……”程近小跑紧跟她们的步伐,幸好没有抱着程远的大腿一屁股坐在雪堆里。

    后来程远身为姐姐的实在不忍心,无奈的耸肩摊了摊手,把弟弟抱在怀里,任由他吹着额头上的包,也没有去刻意抹掉上面的唾沫星子,导致她满脸都是水点点。

    尚勿看着一向爱干净的程远紧绷着脸没有去皱眉头,眼中的崩溃差点化为泪水喷涌而出,而这一切程近没有注意到,还在用力的吹着。

    她忍不住捂嘴噗呲呲的笑,正好对上程远承载幽怨的目光,尚勿非但没有帮她还落井下石,“大过年的,可不许掉眼泪哦,掉眼泪是会少工钱的。”

    陈宅确实有这麻烦规矩,现在出了门不会有人知道,如果尚勿不在赵嬷嬷面前说的话。

    程远的幽怨更深了,向来白净的脸浮上一层浅红色。工钱是每个人的命根,用此做威胁如同捏蛇七寸。尚勿心想程远估计把她掐晕扔进河里的心都有了。

    尚勿笑的太猛,肚子上的肌肉来回拉扯的有些疼,这才止了笑,弯腰揉了揉快贴上后背的肚子,“长长记性。咱们去吃点东西垫垫,然后逛逛前面的集市,里头应该有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没忘了带钱吧你们俩。”

    “在里面呢。”程远趁机放下弟弟,程近抱住她的腰肢,小脑袋靠在姐姐的后背上拱来拱去。程远的手探进新衣服里摸索,半天才掏出一个缝有迎春花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得,咱们赶紧去吧!”尚勿大手一挥。

    这时候最不缺的就是置办年货的人,只要是腿脚没什么大问题自然不犹豫选择跑了出来。他们三个人手拉着手挤在一起,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拆散,以往简直看不出小巷里还能有这么多的人。

    大概是为了引人注意,有几家店铺不光挂上了红灯笼,还在门上系上了几串彩色的小灯笼,风一吹,灯笼摇曳,色彩摆舞流动,吸引不知名的目光。

    “哎,尚姐,你说咱们陈宅要是挂上了那种彩灯笼,多好看多气派。”程远指着门柱上的彩灯笼对尚勿说。

    尚勿捏住程远的鼻子,揉的通红,“小丫头,你是不知道咱老太太有多古板么?向来接受不了新鲜玩意儿,真挂上了准给你扯下来。”

    程远脖子向后仰,好抽回鼻子,使劲眨眼好不让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眼泪冒出,双手拍腿嚷嚷:“怎么不知道,我说说而已嘛。我点点要买的东西昂,”她按按红红的鼻子,点着手指,“十副对联、二十五张红纸,至于蜡子、炮仗、泥娃娃之类的让咱们看着买,还要再去裁缝铺里取几件新衣服。”

    要买的东西多人也多,不妨碍他们买的快,没一会儿三个人大包小包的拎着,难得出来一趟哪里想那么快回去,尚勿故意慢吞吞的磨蹭,单纯的程近不解的看着她,这时程远笑嘻嘻地拿出包裹里的东西得意道:“刚才我用自己的钱多买了一些炮仗,咱找块空地自己慢慢放,不着急回去。尚姐可不准把我卖了啊!”

    “这话说的,我是那样的人么?赶紧的赶紧的,这时段空地可不好找。”尚勿推着她催促。

    程远是个蛮活泼的小丫头,除了干活就是想着怎么玩,有她在不怕没乐趣。

    老天赏脸,竟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块空地,不大不小,放炮仗足够。

    以往的炮仗都是在陈宅里放的,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得吓,放炮仗的时候呆在屋里不肯出来,即使如此也需顾忌她不能多放几个,常常让喜欢热闹的尚勿觉得不过瘾。

    这下可好,她看着程远用店铺给的火石点着炮仗,大家慌慌张张地捂着耳朵跑出去老远。其实也就是摆摆样子,真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放下堵着耳朵的手,又喊又笑。

    噼里啪啦,孩子尖叫,大人笑笑,石头和雪花溅起,冰凉凉的硬度砸在脸上,红纸飞扬,伴着尘灰,传达过年的喜讯。

    尚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味道真好闻,可以让时刻紧绷的自己稍稍放松一下。

    毕竟快到新年了。

    程远笑着弯腰捡起碎红纸,尚勿问她捡这东西做甚?她笑着展开蜷缩的红纸说,这是给尚姐攒着,攒他个几罐子。待到尚姐嫁人的时候,我和程近穿的好看点儿,站在你后面,负责拿着罐子给你撒,省了雇人撒花的钱。尚勿红了脸,举起拳头锤她,这么大个丫头,嘴没个把门,知不知道羞?

    程远一边躲着拳头一边唱:“新郎官,新嫁娘,身着红装喜洋洋;准备花生和瓜子儿,写好喜帖送乡邻;对天拜堂入洞房,姑娘儿子生一双。”

    尚勿抓起雪就往她身上砸,“没脸没皮了,你弟弟还在呢,说话没个分寸。”

    “迟早都要知道的事儿,晚知道不如早知道。”程远抱起程近跑的远远的,开始转圈。

    “你……!”尚勿气笑了。

    “尚姐,等你嫁人,我们去吃喜酒!”程远手放在嘴边大喊,嘴角笑意仍在,整个人认真了很多,“份子钱不会少!你一定会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嗯嗯。”程近点着头附和,相比她姐姐而言,显得严肃。结婚是大事儿,在小古板的眼睛里,只有一脸端正的表情才能表现出他对此事儿的认真。

    尚勿性情温和沉稳,容貌还带着出头柳叶的青涩,但足以挣开老朽的树皮,拥抱凉爽的春风。她快到要嫁人的年纪了,这些年来攒的钱也不会让她对此过于发愁,有钱做底子不怕被婆家欺负。

    也只有家人的死会让她内心过于震荡,起伏不定。

    她不免有些惆怅,自己还要为家人复仇,成亲这种事对她来说太过遥远。

    人站在山脚下,垫脚抬头,高山巍峨,又怎能看到山峰上的洁白雪莲。

    可祝福这种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尚勿微笑应下了,“好!你们要是不给我去,等着好看吧!”

    “怎么会?我们两个可想看看尚姐穿嫁衣是什么漂亮样子!”“对的。”程近竖起手指眼睛闪闪补充道。

    回忆转到了一间位置背阴的屋子,阳光透过窗纸隐约透着点光亮。

    陈宅这间老屋子是她打理,平时当做杂物室,没什么人进来,她在这里藏了很多的干木头和打火石。时不时会来更新一批,以备不时之需。

    她筹备烧掉陈宅,将陈老爷闷死在屋子里面,找个大家都出门的时机完成复仇再好不过。

    她高举扫帚仔细清理掉屋角的蜘蛛网,这里有几块石头垫在土地上,不知道是装饰还是原先的地砖,知道这些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她在一小堆木头中翻找着,拣出几根潮了的木头扔到一旁,又拆开捆着一捆木头的绳子,将木头填充进去。

    她听见了脚步声,急忙转过身来挡住木头。平时除了她没有人会来,也许只是刚好路过?

    “尚姐,我晓得你在里面,”是程远的声音,尚勿瞬间紧张起来,耳边传来咚咚的心跳声,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她来找我干嘛?有什么事还要过来说?

    跟知道她心里面的话似的,门外的人轻快道,“我和小近玩捉迷藏,要一起吗?”

    她轻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调整自己的语调变得自然,“不行,我还没打扫完呢,快了,等我干完活了,我陪你一起,你在门外等我。”

    “好呀好呀,咱们两个去抓小近,不信找不出来。”听外面的声音,程远好像是在门外跳,地面扑通扑通地震动。

    “有点儿欺负人啊,你这算耍赖,小近知道要生你气。”尚勿轻轻笑道。拧干抹布擦起了窗棱,擦完后抹布撂在凳子上,从上往下一条一条撕去窗户纸,正好对上外面的一张明朗的笑脸,尚勿朝她摆了摆手,端起凳子上的小碗,毛笔在里面搅和着蘸上米糊,涂在红纸上重新糊窗户,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褶皱。

    她速度很快,做好这一切以后推门而出。在屋里呆的久了,外面的光线有些刺眼,她闭了会儿眼睛缓一缓神儿,在程远的欢呼声中去找程近了。

    结果她们两个一直没找到程近,直到他自己得意洋洋地跑出来。他本来犟嘴不肯说出他藏在哪儿,奈何他扛不住自家姐姐抱着他不停地转圈圈,双腿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晕乎乎地往前一倒,尚勿赶紧用胳膊拦住他。

    他只好带着她们两个去了他藏着的地方,瞧见地方的时候,尚勿连连拍手,感慨他真会找地方。

    那处墙角有着长椅靠着,后面那道缝正好能钻进一个小孩子,还有一道绣着花草的屏风挡在那里做掩饰,他告诉她们自己平躺在长椅下,处于死角。这个位置本身就不好想,就算来到这儿,不仔细寻找根本看不着人。

    “程近也是个小机灵鬼啊!”尚勿揉着他的脸,小孩子不容易藏住情绪,程近脸上的骄傲快冒水泡了。

    “就连尚姐这次都没能找到我,好开心啊!”程近全身唯一白净的脖子拔高了。

    “哎呦,我没发现你,这么高兴啊!以后这种犄角旮旯,我可不会放过!”

    “快去吃饭吧!”程远拉住两人的手,絮絮叨叨,“过年真好,还能吃到点心,要是晚上能去燕子桥下看烟花就好了。”

    “别太贪心,做人要知足常乐。”尚勿故作老成的教育她,看着舔嘴角馋甜食的两人,眼里满是温柔。

    我也不需要太多朋友,有你们两个陪在我身边足矣。除去家人,也就你们两个于我而言最重要。

    听说对烟花许愿容易实现,不如晚上和程远程近偷溜出陈宅如何?

    就去燕子桥下,他们两个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落日余晖昏黄,难得柔和,温柔的抚摸行走的人,挥去些许寒意,又直又亮的光条跟在他们后面,拉长他们的身影。

    白面馒头花卷香,红粉纸要贴墙上,新年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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