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照鬼阴阳
来太宁镇这两天，吴法多次听说中心街的镜子，却一直没机会去见。
元胜之前来此游历，曾见过那镜子，但也没看出端倪来，自然就只当是鬼修与家人相见的一件法器而已。
六娘领着几人，往坟地走去。
作为一个“人鬼共存”的镇子，太宁镇毫不忌讳坟地的选址，就在镇子的中心，坐北朝南，风水极佳。
阴阳镜就挡去坟地的路上，像是进入宅门时的一道照壁，旁边不伦不类地放着一个功德箱。
若人鬼想相见，人站在阴阳镜这头，鬼站在坟场那边，投钱入功德箱，然后才能见鬼影，闻鬼话。
吴法往功德箱里看了一眼，大约是灵枢教此次过来，顺道收了一波灵石，如今里面只零零星星地放着几块碎银。
绕过阴阳镜，才能看到坟地全貌。
整整齐齐的坟堆，一直铺到城墙边上，简直占去三分之一的太宁镇。
事实上，镇东是太宁镇百姓的第一个家，镇北坟地是第二个，然后才移居到镇西。
六娘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坟前，碑上刻着的是：柳槐生。
她拿衣袖擦了擦墓碑，又从发鬓取下一朵花，放在坟前，然后才回头给吴法三人指了个方向。
“那边有个空坟，把李大娘埋里面就行。她自己挖的，那边是她老伴和儿子的坟，说是以后死了，也能一起做个伴儿……”
元胜便走过去，把李大娘的遗体放进墓穴，想了想，又从袖中翻出几节木片，抛入墓穴中。
术法施下，木片便合拢成一口简单的棺材。
他拿乌骨扇一挥，将周围的浮土扫过来盖住棺材，隆起一个土包。
又拿木片写下忌日和姓名，充当墓碑。
三人默哀了一会儿，准备回头研究一下那阴阳镜，却见六娘还坐在她丈夫坟前。
吴法道：“六娘，此处阴冷，您还是不要久坐了吧？”
六娘没听到般，仍是摸着柳槐生的墓碑，愣神。
她婚前没和丈夫见过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她嫁到了陌生的镇子。
一路忐忑，怕丈夫满脸麻子，怕丈夫粗俗难堪。
直到成婚当夜，一位翩翩少年郎挑开她的盖头，唇红齿白，她才算放下悬着的心。
结果婚后半年不到，少年郎就死了。
她岁岁年年老去，丈夫的样貌却永远留在当时。
家里贫寒，丈夫修炼也需要灵石，所以不能常常相见，她大多都是在自言自语。
成了鬼修的丈夫，实际上还不如这一块石碑让她有真实感。
六娘看向坟堆旁边的空地，那是她给自己留的，像李大娘一样，说不得哪天，她就能躺进去，变成鬼修。
不知道那时，丈夫会不会嫌弃她老去的样子。
她开始期待自己早些死亡。
吴法几人见她愣神，也没多劝，就留她在这里独自悼念。
他们回到中心街上，看着阴阳镜。
“如果说投入灵石就能看到鬼修，”吴法开口道，“那刚死亡的鬼能不能被看到呢？”
就是说，李大娘的魂魄，会不会已经化鬼？
吴法看向师父，吴家本就落魄，他现在家破人亡，可拿不出灵石来。
元胜摊摊手，他三弊五缺占了个财，本来有点存款，结果上次都给吴法买药了，更拿不出灵石来。
最后师徒二人一同看向时月明。
时月明在两人的殷切目光下，默默掏出一枚下品灵石，投入功德箱。
她在教中受人排挤，物资每每被扣，能掏出下品灵石已是不易。
三位贫穷的修士一起盯着阴阳镜，若它没动静，三人立马就准备把那枚下品灵石捞回来。
好在阴阳镜有了反应。
大约是下品灵石的价位不够高，映出来的画面十分模糊，但里面却不见李大娘的踪迹。
吴法皱起眉，难道是魂魄还未离体？
旁边的时月明却突然在镜面上一点，点起一片涟漪，“这是什么？”
阴阳镜的背面只能照出鬼魂，照不到生人，而就在六娘跪坐着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阴影。
元胜恍然，“这就是老道先前看到的，六娘身上掺和着的那缕鬼气吧！”
时月明并不知道此事，突然听到活人身上缠着鬼气，也是皱起眉，“难道是柳槐生失踪后，遇到意外变得虚弱了，凝不成形，才附在六娘身上？”
“我怎么觉得……”吴法歪头，苦恼地看着那一小团阴影，“这一团，好像是个胎儿？”
他这话一出，先把自己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看师父和时前辈，都是颇为震惊地看着自己。
吴法悻悻找补：“大概是我看岔了吧？”
元胜风风火火地跑回坟场，一把拉过六娘的手臂，搭腕诊脉。
喜脉。
元胜活了几百年，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竟说不出话来，结巴着，“你你你……”
六娘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求助地看向吴法和时月明，却见那两人也是满脸复杂。
当下心一沉，自己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说想早死，这么快就应验了？
时月明上前几步，附在六娘耳边，问她有没有梦到过和柳槐生行周公之礼。
六娘瞬间涨红了脸，欲分辨几句，却见时月明神色认真，只能羞怯地点点头。
她本来只以为是自己做梦，后来与柳槐生讲过后，才知道是柳槐生施的法。
也不知是从哪本破书上看到的法子，他总爱研究那些奇技淫巧。
不过这几个月他倒是没再来入梦。
果然还是嫌弃自己的样貌吧？
元胜终于捋顺舌头，带着不知该说是沉痛还是严肃的表情，对六娘宣布道：“你有喜了。”
六娘险些一位自己听错，元胜便又重复了一遍。
她从呆滞，到惊喜。
丈夫早早就死了，她从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做母亲。
“你可想好了，”元胜提醒她，“这是鬼胎，在你体内一日，就吸一日你的精魄，你未必能活到它瓜熟蒂落的那日，若精魄枯竭，你连投胎转世都不能，更别说当鬼修。”
六娘却依旧满脸欢欣，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吴法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愣神。
自己的母亲，彼时是否也曾如此期待自己的到来呢？
被自己害死的那一刻，她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后悔？
元胜之前来此游历，曾见过那镜子，但也没看出端倪来，自然就只当是鬼修与家人相见的一件法器而已。
六娘领着几人，往坟地走去。
作为一个“人鬼共存”的镇子，太宁镇毫不忌讳坟地的选址，就在镇子的中心，坐北朝南，风水极佳。
阴阳镜就挡去坟地的路上，像是进入宅门时的一道照壁，旁边不伦不类地放着一个功德箱。
若人鬼想相见，人站在阴阳镜这头，鬼站在坟场那边，投钱入功德箱，然后才能见鬼影，闻鬼话。
吴法往功德箱里看了一眼，大约是灵枢教此次过来，顺道收了一波灵石，如今里面只零零星星地放着几块碎银。
绕过阴阳镜，才能看到坟地全貌。
整整齐齐的坟堆，一直铺到城墙边上，简直占去三分之一的太宁镇。
事实上，镇东是太宁镇百姓的第一个家，镇北坟地是第二个，然后才移居到镇西。
六娘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坟前，碑上刻着的是：柳槐生。
她拿衣袖擦了擦墓碑，又从发鬓取下一朵花，放在坟前，然后才回头给吴法三人指了个方向。
“那边有个空坟，把李大娘埋里面就行。她自己挖的，那边是她老伴和儿子的坟，说是以后死了，也能一起做个伴儿……”
元胜便走过去，把李大娘的遗体放进墓穴，想了想，又从袖中翻出几节木片，抛入墓穴中。
术法施下，木片便合拢成一口简单的棺材。
他拿乌骨扇一挥，将周围的浮土扫过来盖住棺材，隆起一个土包。
又拿木片写下忌日和姓名，充当墓碑。
三人默哀了一会儿，准备回头研究一下那阴阳镜，却见六娘还坐在她丈夫坟前。
吴法道：“六娘，此处阴冷，您还是不要久坐了吧？”
六娘没听到般，仍是摸着柳槐生的墓碑，愣神。
她婚前没和丈夫见过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她嫁到了陌生的镇子。
一路忐忑，怕丈夫满脸麻子，怕丈夫粗俗难堪。
直到成婚当夜，一位翩翩少年郎挑开她的盖头，唇红齿白，她才算放下悬着的心。
结果婚后半年不到，少年郎就死了。
她岁岁年年老去，丈夫的样貌却永远留在当时。
家里贫寒，丈夫修炼也需要灵石，所以不能常常相见，她大多都是在自言自语。
成了鬼修的丈夫，实际上还不如这一块石碑让她有真实感。
六娘看向坟堆旁边的空地，那是她给自己留的，像李大娘一样，说不得哪天，她就能躺进去，变成鬼修。
不知道那时，丈夫会不会嫌弃她老去的样子。
她开始期待自己早些死亡。
吴法几人见她愣神，也没多劝，就留她在这里独自悼念。
他们回到中心街上，看着阴阳镜。
“如果说投入灵石就能看到鬼修，”吴法开口道，“那刚死亡的鬼能不能被看到呢？”
就是说，李大娘的魂魄，会不会已经化鬼？
吴法看向师父，吴家本就落魄，他现在家破人亡，可拿不出灵石来。
元胜摊摊手，他三弊五缺占了个财，本来有点存款，结果上次都给吴法买药了，更拿不出灵石来。
最后师徒二人一同看向时月明。
时月明在两人的殷切目光下，默默掏出一枚下品灵石，投入功德箱。
她在教中受人排挤，物资每每被扣，能掏出下品灵石已是不易。
三位贫穷的修士一起盯着阴阳镜，若它没动静，三人立马就准备把那枚下品灵石捞回来。
好在阴阳镜有了反应。
大约是下品灵石的价位不够高，映出来的画面十分模糊，但里面却不见李大娘的踪迹。
吴法皱起眉，难道是魂魄还未离体？
旁边的时月明却突然在镜面上一点，点起一片涟漪，“这是什么？”
阴阳镜的背面只能照出鬼魂，照不到生人，而就在六娘跪坐着的地方，有一团小小的阴影。
元胜恍然，“这就是老道先前看到的，六娘身上掺和着的那缕鬼气吧！”
时月明并不知道此事，突然听到活人身上缠着鬼气，也是皱起眉，“难道是柳槐生失踪后，遇到意外变得虚弱了，凝不成形，才附在六娘身上？”
“我怎么觉得……”吴法歪头，苦恼地看着那一小团阴影，“这一团，好像是个胎儿？”
他这话一出，先把自己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再看师父和时前辈，都是颇为震惊地看着自己。
吴法悻悻找补：“大概是我看岔了吧？”
元胜风风火火地跑回坟场，一把拉过六娘的手臂，搭腕诊脉。
喜脉。
元胜活了几百年，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竟说不出话来，结巴着，“你你你……”
六娘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求助地看向吴法和时月明，却见那两人也是满脸复杂。
当下心一沉，自己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说想早死，这么快就应验了？
时月明上前几步，附在六娘耳边，问她有没有梦到过和柳槐生行周公之礼。
六娘瞬间涨红了脸，欲分辨几句，却见时月明神色认真，只能羞怯地点点头。
她本来只以为是自己做梦，后来与柳槐生讲过后，才知道是柳槐生施的法。
也不知是从哪本破书上看到的法子，他总爱研究那些奇技淫巧。
不过这几个月他倒是没再来入梦。
果然还是嫌弃自己的样貌吧？
元胜终于捋顺舌头，带着不知该说是沉痛还是严肃的表情，对六娘宣布道：“你有喜了。”
六娘险些一位自己听错，元胜便又重复了一遍。
她从呆滞，到惊喜。
丈夫早早就死了，她从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做母亲。
“你可想好了，”元胜提醒她，“这是鬼胎，在你体内一日，就吸一日你的精魄，你未必能活到它瓜熟蒂落的那日，若精魄枯竭，你连投胎转世都不能，更别说当鬼修。”
六娘却依旧满脸欢欣，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吴法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愣神。
自己的母亲，彼时是否也曾如此期待自己的到来呢？
被自己害死的那一刻，她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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