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瞳孔中所永存的风景（一）
“我要成为一名摄影师！”
这是我曾经被丢弃的梦想，如今因为朋友的影响又被拾起。
“呐，修一郎。下个月小晴说想要去中国旅行，你怎么考虑？”
“我自然是想要去的，只不过，就我这幅样子吗？”
我苦笑着说完，用手指了指空荡荡的腿部。
“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带你走。重要的是，你以前说过‘要成为摄影师’之类的话吧？请如实回答。”
“确实是说过的，但如今不同往昔，我已经是个残废。我连飞上天空的能力都没有，又怎敢奢望俯瞰地面呢？”
“又说些这种丧气的话，看来‘缺乏运动的人总喜欢胡思乱想’这句话也不是没有根据。出行的问题我们会帮你解决的。与其计较这些，不如想想提升摄影技术的方法。当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吧？现在如何？”
“已经荒废多年了。”
“总之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他并没有给予我拒绝的权利，像是有什么事情一般急匆匆地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内，耳边响起关门的声音。
凝望着自己的下体，我又一次感受到重复了千万遍的绝望。
……
我曾经也是个正常人，两只胳膊，两条腿。高考结束那年，父母以及妹妹陪我出国旅游。出发时的飞机失事，全机乘客仅三名幸存者，我是其中之一，也是家中的唯一一个。虽然保住了命，但失去了双腿——这两者对于我而言已没有区别。
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仅仅就读半个月就辍学了。此后我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从事一些网络职业。我高中时人缘很好，也有许多朋友常常关照如今落魄的我。
先前与我说话的人名叫木津航，自初中以来便与我是同学；至于“小晴”，则是指的他的女友小野晴。他们两人于大四相识，准备于明年初就结婚。我很羡慕他们的爱情，尤其是与自己比较的时候。
“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也就失去了完整的灵魂；失去了追逐明天的机会，也就失去了享受幸福的权利。”
我总是这么想。没有女生会认为一个断腿且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有什么前途，自然也就告别了恋爱。
……
次日，航给我送来一台相机，价格有大几千。我拒绝接受他的馈赠，他说是借给我，我才勉强收下。
坐在床上，在航的目光下摆弄着相机。若是以前我可以对此做出很多评价，但如今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笑着问我如何，我对他的示好翻了个白眼。
“啊喂，你是同性恋吗？一直盯着我傻笑，昨天也是。若不是此次随行的还有你的女友，我真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扑哧笑了出来，露出雪白的牙龈，答道，
“哈哈，其实是小晴想要邀请你的啦。”
“怎么会呢？她应该不认识我的吧。”
“她高中时和我们同校，只不过低一个年级。你那时候是学生会长吧？她说她那时候特别崇拜你，只不过和我们俩一直不认识。”
“你不怕我把你女朋友拐跑吗？”
一开口，我便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中的自己。现在的我面容憔悴而又邋遢，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魅力，也许到时候人家都不一定认识我了。
“不会啦，她说她当时只是崇拜而已，并没有“爱”那一方面的意味。”
“那她知道我现在是残废吗？”
我极小声的问道，原因是怕遭人家嫌弃。
航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事，答道，
“我跟她如实交代了，她觉得并无大碍，反而认为这次更加应该带上你了。”
“为何？”
“她说你平时一定很少出门，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这样啊。嗯……其实有个事我必须说明。在摄影这一方面，我已经多年未再学习，所以目前来说属于门外人。另外，当年的梦想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热爱，尚且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白瞎。”
“不试一下又怎能知道呢？没准一举起相机，就感觉有一种勇气就直逼心头，告诉你其实仍对此怀有感情。”
我最终默许了他的说法，因为在这7年间，我于梦中经常会念及起摄影，只是现实中一直没有勇气去重拾这个爱好。我已经25岁了，尚还年轻，若是10年之后仍一事无成，那我的人生只能盖棺定论地说，“废物”。
“呐，俢一郎，先从我开始练习吧。”
他站起身来，摆出我们之间独有的手势暗号，示意我给他拍照。
我依照着模糊的记忆，捣鼓一番，随后将成像给他看，得到了不满意的反馈。
“这是什么啊？人脸都不清晰，没有对准焦吧？”
但是在看到我近乎摆烂的表情后，航又变得不忍起来，
“好吧，这几年来我自己经常会用手机拍照，反而你没有什么机会练习……就这一方面，还是需要训练的，距离出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你学会了。”
“也太高看我了吧。”
我再次很小声地说，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听见。
再之后，航说什么都要带我出门看风景。基本不用的轮椅此时载着我，惊险地下了楼梯，直直向江边行去。航在后面推着我，手腕上带着的包里放着相机。我很久没有感受过外面的世界了，此时不知该说轻松还是难过。
秋天的凉风穿过我的衣裤，潜入体内，将我的视线带向了远处渐渐显现的江面。轮椅最后停在了岸边，轧着枯萎的野草。江边生长着几株枫树，在风中很是好看，水面上沉睡的枫叶亦是如此。
有一瞬间我为这绝美的风景所惊艳到了，但随即只感到无比的普通，明明这种风景别处也能看到。除了刻意抒情的文学家，不会有人觉得这画面富有诗情画意，反而会诟病于扎眼的垃圾。
“呐，这种地方够你发挥了吧？开始吧。”
航将相机递给我，而后退到我身后，一步步教我操作，我吐槽道，
“亏我还自诩为摄影家，结果还没你专业。”
“我只是工作中碰巧接触过而已，会拍一点但是拿不出手。”
自从那次事故后，除了腿部截肢，我的神经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变得迟钝。我艰难地听懂了航的教学，用双手再次举起相机，努力地去调节操作。又是“咔嚓”一声，完成。
“如何？自我感觉良好。”
我将相机递给航，他看了看，而后归还给了我。
“这次要好些了哦，叶见。”
“不要随便直呼姓氏啊喂。”
“好啦，开个玩笑。不过这次结果确实好上不少。依我拙见，可能您更适合拍这种风景照。”
“怎么又加上敬语了啊喂。”
他没有再回答，因为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铃声，是他女朋友喊他出去吃饭了。他急忙要走，我大喊道，
“我还在这呢！”
于是他又将我送回楼上，临走又帮我整理了一下被褥。虽然平时他总是一幅很欠的样子，但到这种时候却显得很温柔细心，我想这也是那个女孩会爱上他的原因吧。
……
雨落秋山，于2023.7.23
献上
这是我曾经被丢弃的梦想，如今因为朋友的影响又被拾起。
“呐，修一郎。下个月小晴说想要去中国旅行，你怎么考虑？”
“我自然是想要去的，只不过，就我这幅样子吗？”
我苦笑着说完，用手指了指空荡荡的腿部。
“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带你走。重要的是，你以前说过‘要成为摄影师’之类的话吧？请如实回答。”
“确实是说过的，但如今不同往昔，我已经是个残废。我连飞上天空的能力都没有，又怎敢奢望俯瞰地面呢？”
“又说些这种丧气的话，看来‘缺乏运动的人总喜欢胡思乱想’这句话也不是没有根据。出行的问题我们会帮你解决的。与其计较这些，不如想想提升摄影技术的方法。当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吧？现在如何？”
“已经荒废多年了。”
“总之你自己好好考虑，我先走了。”
他并没有给予我拒绝的权利，像是有什么事情一般急匆匆地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房间内，耳边响起关门的声音。
凝望着自己的下体，我又一次感受到重复了千万遍的绝望。
……
我曾经也是个正常人，两只胳膊，两条腿。高考结束那年，父母以及妹妹陪我出国旅游。出发时的飞机失事，全机乘客仅三名幸存者，我是其中之一，也是家中的唯一一个。虽然保住了命，但失去了双腿——这两者对于我而言已没有区别。
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仅仅就读半个月就辍学了。此后我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从事一些网络职业。我高中时人缘很好，也有许多朋友常常关照如今落魄的我。
先前与我说话的人名叫木津航，自初中以来便与我是同学；至于“小晴”，则是指的他的女友小野晴。他们两人于大四相识，准备于明年初就结婚。我很羡慕他们的爱情，尤其是与自己比较的时候。
“失去了健全的身体，也就失去了完整的灵魂；失去了追逐明天的机会，也就失去了享受幸福的权利。”
我总是这么想。没有女生会认为一个断腿且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有什么前途，自然也就告别了恋爱。
……
次日，航给我送来一台相机，价格有大几千。我拒绝接受他的馈赠，他说是借给我，我才勉强收下。
坐在床上，在航的目光下摆弄着相机。若是以前我可以对此做出很多评价，但如今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笑着问我如何，我对他的示好翻了个白眼。
“啊喂，你是同性恋吗？一直盯着我傻笑，昨天也是。若不是此次随行的还有你的女友，我真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扑哧笑了出来，露出雪白的牙龈，答道，
“哈哈，其实是小晴想要邀请你的啦。”
“怎么会呢？她应该不认识我的吧。”
“她高中时和我们同校，只不过低一个年级。你那时候是学生会长吧？她说她那时候特别崇拜你，只不过和我们俩一直不认识。”
“你不怕我把你女朋友拐跑吗？”
一开口，我便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中的自己。现在的我面容憔悴而又邋遢，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魅力，也许到时候人家都不一定认识我了。
“不会啦，她说她当时只是崇拜而已，并没有“爱”那一方面的意味。”
“那她知道我现在是残废吗？”
我极小声的问道，原因是怕遭人家嫌弃。
航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事，答道，
“我跟她如实交代了，她觉得并无大碍，反而认为这次更加应该带上你了。”
“为何？”
“她说你平时一定很少出门，这次是难得的机会。”
“这样啊。嗯……其实有个事我必须说明。在摄影这一方面，我已经多年未再学习，所以目前来说属于门外人。另外，当年的梦想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热爱，尚且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白瞎。”
“不试一下又怎能知道呢？没准一举起相机，就感觉有一种勇气就直逼心头，告诉你其实仍对此怀有感情。”
我最终默许了他的说法，因为在这7年间，我于梦中经常会念及起摄影，只是现实中一直没有勇气去重拾这个爱好。我已经25岁了，尚还年轻，若是10年之后仍一事无成，那我的人生只能盖棺定论地说，“废物”。
“呐，俢一郎，先从我开始练习吧。”
他站起身来，摆出我们之间独有的手势暗号，示意我给他拍照。
我依照着模糊的记忆，捣鼓一番，随后将成像给他看，得到了不满意的反馈。
“这是什么啊？人脸都不清晰，没有对准焦吧？”
但是在看到我近乎摆烂的表情后，航又变得不忍起来，
“好吧，这几年来我自己经常会用手机拍照，反而你没有什么机会练习……就这一方面，还是需要训练的，距离出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你学会了。”
“也太高看我了吧。”
我再次很小声地说，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听见。
再之后，航说什么都要带我出门看风景。基本不用的轮椅此时载着我，惊险地下了楼梯，直直向江边行去。航在后面推着我，手腕上带着的包里放着相机。我很久没有感受过外面的世界了，此时不知该说轻松还是难过。
秋天的凉风穿过我的衣裤，潜入体内，将我的视线带向了远处渐渐显现的江面。轮椅最后停在了岸边，轧着枯萎的野草。江边生长着几株枫树，在风中很是好看，水面上沉睡的枫叶亦是如此。
有一瞬间我为这绝美的风景所惊艳到了，但随即只感到无比的普通，明明这种风景别处也能看到。除了刻意抒情的文学家，不会有人觉得这画面富有诗情画意，反而会诟病于扎眼的垃圾。
“呐，这种地方够你发挥了吧？开始吧。”
航将相机递给我，而后退到我身后，一步步教我操作，我吐槽道，
“亏我还自诩为摄影家，结果还没你专业。”
“我只是工作中碰巧接触过而已，会拍一点但是拿不出手。”
自从那次事故后，除了腿部截肢，我的神经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变得迟钝。我艰难地听懂了航的教学，用双手再次举起相机，努力地去调节操作。又是“咔嚓”一声，完成。
“如何？自我感觉良好。”
我将相机递给航，他看了看，而后归还给了我。
“这次要好些了哦，叶见。”
“不要随便直呼姓氏啊喂。”
“好啦，开个玩笑。不过这次结果确实好上不少。依我拙见，可能您更适合拍这种风景照。”
“怎么又加上敬语了啊喂。”
他没有再回答，因为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铃声，是他女朋友喊他出去吃饭了。他急忙要走，我大喊道，
“我还在这呢！”
于是他又将我送回楼上，临走又帮我整理了一下被褥。虽然平时他总是一幅很欠的样子，但到这种时候却显得很温柔细心，我想这也是那个女孩会爱上他的原因吧。
……
雨落秋山，于2023.7.23
献上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