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这不是一个展览,这是一所失恋医院,里面全是患者、病例和遗体。

    来这里参观的人,形单影只的居多,我和程黎这样外人看起来是情侣的很少。在入口时候很多人还在嬉闹聊天,越往里走越安静,像进了图书馆,人们都在默默地看着一件件失恋纪念品,没人说话。

    这里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不是用一堆网上搜来的矫揉造作的句子制作成展板、横幅和弹幕墙,供大家拍照用。往里走是一个个半透明的房间,每个房间干干净净的放着五六个展台,展台上是展品和捐赠者写下的故事。这里的展品来自世界各地,我还以为只有来自中国大学生们的物品。

    一个展台上放着放大镜,是一对菲律宾的情侣分手之际,女孩送给男孩的。“她常说和我在一起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渺小。”程黎小声读着台签上的故事。

    “我也应该送你一个放大镜。”我对程黎说。

    程黎“扑哧”笑了出来,对我说:“你真没劲。”

    另一个展台上放着好多棒棒糖,每个棒棒糖上都贴着一个纸条,纸条上不知道用哪国语言写着不同的句子。棒棒糖的样子看着就就不像中国的。旁边的台签显示棒棒糖的主人来自墨西哥。

    “初次见面时,局促不安的我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差点把嘴唇咬出血来。他送给我一袋棒棒糖,每个棒棒糖上都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的留言都是告诉我不要咬嘴唇,同时也写着他对我的浓浓爱意。”程黎好像怕我没有看到内容似的,每个台签都会小声读出来,我正好可以认真的看看展品。五颜六色的纸条上除了文字,还有简笔画,虽然不认识那些文字,但是我能看懂上面画着的笑脸,以及有一张上写着“IU”。

    “不要咬嘴唇呀!”程黎读完台签靠在我身边,看着其中一张纸条说。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程黎指着那张纸条说:“果然写着这句话。”

    我问她:“你能看懂吗?”

    “一点点,西班牙语,大学时候有母语是西语系的同学。”程黎露出一个有优越感的微笑,不过下一件展品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件白色的婚纱,静静的站在角落里,它太大了,没有办法放在展示台上,只能放在台子旁边,展示台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台签。

    这次换我小声读着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简单但令人心碎,一对年轻的情侣已经准备结婚了,在婚礼前的一周男孩子不幸意外去世了。这件已经准备好婚礼上用的婚纱突然失去了意义。

    “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我在他的葬礼上穿上了这件婚纱。”这是婚纱主人的陈述。

    “这样算是失恋吗?”我有些不解地问程黎,两个人中有一方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背叛,没有放弃,没有谁说分手。

    程黎看着那身婚纱说:“生离死别,还有比这更难过的失恋吗?他还那么爱你,但是你们永远都见不到了。”

    没有过这种亲身经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程黎。但是我看到程黎眼中泛起泪光,该不会是戳到程黎痛处了吧?那张粘在一起的机票在我眼前闪过,我赶快拉着程黎离开这件展品。

    当我们看到一张来自亚美尼亚的明信片时,程黎的情绪已经平复一些了,并且开始挽着我的胳膊,我有些不爽的觉得我可能是某个人的代替品,但我还是让她挽着。

    这张明信片来自一名70多岁高龄的老奶奶,明信片是她年轻时,邻居家的儿子从门缝偷偷塞给她的,“他从小就爱上了我”,看到这句话时我能感到老奶奶那股自豪劲儿。按照那边的传统,男孩儿的父母来她家提亲,但是老奶奶的父母不同意,原因是他们家的儿子配不上自家的女儿。他的父母非常失望,怒气冲冲的走了。那天晚上,他开着车冲下了悬崖。

    看着那张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泛黄明信片,我感触良多,我对程黎说:“很多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程黎靠在我肩膀上说嗯,然后冷不丁地问:“你失恋过吗?”

    我一下子想起了上大学那年的杭州,和凌婉带我去地铁站看人潮的那个下午,又看看身边的程黎,对她说:“算是失过。”

    程黎说:“我猜得到。”

    我不知道这家伙是否猜得到我的失恋对象就是她。

    我们就这样逛来逛去,看着一个个故事,竟然到了闭馆时间,正好我们也走到出口。出口是一面洁白的墙面,我本来以为这里会像弹幕一样写着满墙网抑云风格的话,但整面墙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挺遗憾的吧我们谁也没等到谁。”

    我问程黎,“这句话你觉得总结的好吗?”

    程黎盯着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说话。

    出口处还有一名检票员,示意我们拿出门票,我有些惊讶,没见过在出口检票的,这种抑郁展览怕有人逃票吗?

    检票员把门票副券撕掉,把正券还给我们。副券上正好是“美好的爱过”几个字中的“过”字,撕掉后票上只剩下了“美好的爱”。

    走出展馆,没想到对面的墙上还有一句话:

    “Allendingsarebeginnings”

    “所有的结局都是新的开始”

    程黎说:“这句总结的好。”

    外面已经是黄昏,天空变成了橙色,夕阳下我和程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还是忍不住问程黎:“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呀?就是为了把那张票钉上去吗?”

    “也不是,把那张票送到这里,只是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已经不重要了。”程黎仰起头看着夕阳的方向,眼睛亮闪闪的。“我很久以前就看过这家克罗地亚失恋博物馆的事,知道他们在巡展,我就一直很想带着你看一次,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真实的、美好的故事。不像电影和小说里那么虚无缥缈,也不像网络上真假难辨。”

    程黎突然松开我,向前跑了两步,背对我着我说:

    “我没有爱过别人,你是第一个,我怕我做的不好,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所以我想和你一起看看这些美好的事物。”

    程黎驻足于夕阳中,在我们此生中独一无二的夕阳之中,微风让她长发飘飘,她双手背后抓着自己小小的包包,左脚在地上划着圈,显示出她的不安,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猝不及防。

    虽然脑子中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和程黎告白且她同意了,我如何像电视剧的男主角一样帅气的回答她,但我没有一次幻想过我和程黎会位置颠倒,此时我根本手足无措。

    我慌忙抛出一个不像回应告白的回答:“才开始怎么就想着失恋。”

    程黎仿佛找到了一个台阶,我感觉她整个背影都放松了。她回过头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想和我分开,就想想这些故事,我不想你和我的故事也成为这间博物馆的展品,只能供人凭吊叹气,不知道那时你会不会记起,今天我有多爱你,那时候我就会有多难过。”

    在红彤彤的夕阳下,我都能看到程黎红红的脸,当然也能感到自己滚烫的脸。

    “下周要去选戒指,别忘了。”我只能傻乎乎的说出这句话,这是我能做出最好的回应了。

    “一言为定~”程黎欢快地朝我们停车的地方走去。

    今天的黄昏很美,晚上的星星也一定非常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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