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逃命

    翌日,刘老汉先是给儿子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去了外婆家。这样,班里就只剩下十二个孩子,都是参加过骗鸡运动的。

    然后他到了私塾,照常上课,抛弃了往日枯燥的摇脑袋背课文活动,给学生们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水浒。

    一讲就是两天,听得孩子们个个脸放红光。

    讲到最激动人心处,刘老汉戛然而止。他告诉学生,第二天每人从家里带一只鸡到学堂,否则以后就不要来上学了。

    学生们都很听话,第二天各带了一只满头雾水、会说话的鸡来了,就是他们的家长。

    刘老汉慷慨激昂地讲述了自己家被骗鸡的过程,学生们个个小脸蜡黄,家长们却听明白了,几个明事理的说:“这个情况,我们陪,我家出一只鸡。”

    几个心疼鸡的,直接撕破脸,拉着孩子就要回家,边走边说:“我们不上了。”谁知,往日打着都不愿来上学的孩子,却一反常态,大哭大叫,甚至就地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汪汪地哀求道:“爹(娘),我要上学。”

    “以后放了学,我就去拔猪草。以后家里的猪草,我都包了。”

    “我保证听话,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不让我上学,我就绝食,饿死成干尸!”

    “我就跳河,把自己淹死!”

    孩子们七嘴八舌,软硬兼施。家长一看自家孩子如此勤奋好学,看来,这先生还真有两下子,便牙一咬心一横说道:“走,回家拿鸡。”

    几个观望的家长,看着别人都交了鸡,便也随了大流。

    这时,只剩一个孩子站在一角,绞着衣角,一副为难的样子。他既没带能下蛋的鸡来,也没带会说话的“鸡”来。他回家把交鸡的事一说,他爹就骂道:“交他娘的鸡!”他又他找娘,他娘说:“滚。”那晚,他爹和他娘都没再说话。

    那孩子就是小柱子。

    刘老汉拉过小柱子,笑道:“你家的鸡已经送我家去了,你放心。”

    小柱子这才转忧为喜。

    这时,一个家长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咱村的狗,那几天叫得厉害!原来是这帮小崽子们在吃鸡,把它们馋的。”

    “对啊,我那天在家打狗,差点被咬了。”另一个道。

    刘老汉突然想到,那天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子,明明是柱子家的大黑啊。柱子那天滴着血的手指——是被狗咬了啊,自己竟心虚得,当街就跪了。

    想想那日的胯下之辱,再想想自己白挨的打,又想到,今天间接损失了一只鸡,和家里那仨傻儿子,他终于控制不住,捂着脸哭起来——鼻涕眼泪顺着手指淌下来。

    家长们急了,村里就这么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人,还把孩子教得既上进又爱学,这可是村宝啊!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便纷纷真心实意劝导起来。

    刘老汉擤了一把鼻涕,说道:“我这仨儿子又笨又傻,被人骗得团团转。我的鸡今天是收回来了,指不定哪天又给人骗走了。”

    家长们纷纷表示:“我们回去好好教育孩子,他们不敢了。”

    刘老汉哭得更伤心了:“千万别打孩子,都是我没教好。”孩子们被自己的老师感动地抹起了眼泪。

    刘老汉边哭边叹口气道:“那仨笨蛋连个鸡都看不住,我怎么敢将传家宝交给他们!那宝贝少说也值几万金啊。”

    “你家有传家宝?”村民们都瞪大了眼睛。

    刘老汉严重地点点头,眼泪汪汪地说:“我从没说过,是怕将来儿媳们惦记,要争家产。眼看这仨笨蛋注定要打光棍了,我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我就把那宝贝带到棺材里,也不能给他们。”说着,又呜呜哭起来,直哭得伤心动肺,喘不上气来。

    “到底是什么宝贝啊?怎么给来历?”一个村民好奇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刘老汉又擤了把鼻涕道:“我的老、老、老、老、老爷爷曾经给秦始皇当过老师,他曾经赐给他一个夜光杯,上面还刻着嬴政俩字。”

    “蝇正是什么?”那人追问。

    “这都不知道,就是苍蝇大小的正楷小字,简称蝇正。”人群中,另一个人大声回道。

    刘老汉差点没憋住,笑了场,他清清喉咙,道:“那杯子,我断不能传给儿子,他们娶不了媳妇,就不能留后,也不可能传承下去,更怕引起祸端。我带到棺材里,将来对祖宗也好有个交待。”

    “那杯子真值几万金?”有人垂涎欲滴道。

    “你当我前几天出门干什么了?城里最大的当铺出五万金。”刘老汉神秘地伸出一个巴掌,转了转。

    “能让我们看看,开开眼界不?”有人试探问道。

    “咦咦咦——你当我傻,那么贵重的东西我能放家里?一只寄在城里的惠存馆里。”刘老汉唏嘘道。

    大家一阵惊叹,惠存馆?那可是个出名的地方,一般货色根本不收。

    四丫娘笑着把四丫往前推了推,道:“让我家四丫给大头做媳妇儿,四丫可喜欢你家大头了呢!昨晚做梦还叫大头呢。”

    “俺没。”四丫怒视着自己的娘。

    她娘拧她一把,“说梦话你自个儿能知道,你说了,还说了好几遍呢。我和你爹都听见了。”

    “俺没说。”四丫哭着跑出去了。

    村民纷纷劝刘老汉道:“你有这么给宝贝,还怕找不到媳妇儿?你放心,我们都给你做媒,保证给仨孩子都找上媳妇,都找好的。”

    “可仨儿子,这宝贝,给谁好呢?”刘老汉犯起了愁。

    “卖了钱平分了呗?”有人说道。

    “不成不成,我没了拿手,怕他们不养我老。”刘老汉摇头道,“再说,仨儿子没个有心眼的,钱一分,媳妇们卷钱跑了,咋办。”

    “那就等咽气之前,再拿出来。谁孝顺给谁!”四丫娘大声建议道,她可不想让别人抢了自己的宝贝,那宝贝必得是四丫的。四丫就是跪着舔着也得是最孝顺的,实在不行,自己也上!

    “这个主意好!”其他人附和道。

    “对,要是一样孝顺,就平分。你立好遗嘱,我们都给你作证。”另一个村民建议道,却被四丫娘剜了一眼。

    这事以后,村里人对刘老汉的态度都不同了,明显更恭敬更热情。四丫娘每见了刘老汉,便笑靥如花,并且更加注意自己的穿着和谈吐,说话都变得没劲儿了许多,刘老汉一度怀疑她没吃饱。

    四丫娘可能真的没吃饱,——她四肢明显细了下来,以前走路,屁股一拽一拽像母猪,现在一扭一扭像狼。人突然变得有味道起来,每次都让刘老汉咂么良久的味道。

    就在第三年,四丫爹染病死了,第二个月,四丫娘就公然向刘老汉抛媚眼儿了,刘老汉是有几根花花肠子的,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不久,两人就住到了一起。

    就这样,四丫娘——改嫁了。

    再不久,四丫就成了刘老汉的大儿媳,那天的四丫哭得撕心裂肺,刘老汉真心觉得对不起这闺女,便对她格外好,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留着。不久,二头和三头也在村民的帮忙下,相继娶了外村的媳妇,都是柳腰弯眉、杏眼粉面的女孩儿。

    刘老汉乍见大吃一惊,以为是瑶台的仙子下了凡。直到后来俩女孩儿和四丫争风吃醋,在自己面前讨好自己,刘老汉才得意地想:所谓皇帝,也不过如此了吧?

    再去看四丫时,便觉得土气得很,自己很看不上眼了,有好东西便先给二儿媳和三儿媳。四丫娘很生气,拒绝让刘老头上自己的床,刘老头才勉强将一碗水端平了。

    仨儿媳又似竞赛一般,劈里啪啦给刘老汉添了仨大胖孙子。

    刘老汉那个乐呀,这天,大孙子开口冲他当叫了一声“ye”,刘老汉喜得老泪纵横,哎呀,俺大孙子会叫爷爷啦!可当大孙子含混不清地吐出后两个字“光背”时……

    刘老汉傻眼了。

    感情这兔崽子叫得是“夜光杯”啊!爹、娘、爷爷都还不会叫,开口就是夜光杯,气得刘老汉在他屁股上,呱得就是一巴掌。

    生气归生气,过了几天,刘老汉也就忘了。谁知,后来,二孙子、三孙子竟也常把“夜光杯”挂在嘴边。他这才琢磨出来,感情小两口们在家最常说的就是“夜光杯”,刘老汉自动脑补出几个画面:

    小两口在家逗孩子,“乖宝宝,抓紧长,爷爷给你夜光杯。”

    “再吃一口,大力气,好抢夜光杯。”

    “好好表现,还想不想要夜光杯了?”

    “夜光杯,夜光杯,笑一个。”

    “夜光杯,加油。”

    刘老汉很灰心,从此不再提夜光杯。可他越不提,孩子们越觉得神秘,越是在他面前卖力表现。

    再后来,就是村里这场疫病,刘老汉也染上了。

    四丫在娘的授意下,第一个跑到灵羽家抓了药,二儿媳和三儿媳听说了,也忙不迭去抓了药,各自回家匆匆煎了,就送去给老头儿灌上了。

    刘老汉病惶惶中也是狐疑,但听说是刚来的神医开的药,也就放心喝下了,心里感叹:这神医果然不寻常,一副药竟要连喝三碗,且每碗各隔开一段时间。

    喝了前两碗,刘老汉明显觉得好了许多,待喝第三碗时,心内忽然一片大亮,赞道:“道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三是这世上最生机勃勃的数字。所谓神医,正当如此。”说罢,一仰脖,信心满满地喝了。

    所谓神医,正当如此——

    这话刚说完不久,刘老汉就潇洒地咽了气。

    当然,咽气之前,他还做了一系列预备动作,诸如踢腿瞪眼,吐白泡泡等……口里喃喃地吐出了临终遗言:“药、药——”

    不多时,刘老汉的屋内哀嚎四起,尖锐的哭声,把隔壁正吃饭的柱子手中的筷子都吓掉了。

    夜光杯的当票还没说在哪里,人怎么就走了呢?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看向各人的眼光都有种同命运、共呼吸的感觉。

    这时,大家是真的痛哭流涕,哀不能已——

    灵羽、吕慕桐、大春等,正为配药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不知道刘老汉家的事。

    就在吕慕桐研制出根治此症的新药方时,灵羽家的门“哐当”被撞开了。柱子一头冲来了,气喘吁吁道:“快,快跑吧。”

    “柱子,你拿根筷子干什么?”

    柱子低头看了看,“这不重要。”

    “刘老汉吃了你们的药死了,他那仨傻儿子正带着一帮亲戚要来找你们拼命哪,说要打死你们,为他爹报仇。”

    “啊?”灵羽大吃一惊。

    “那仨傻子,被人一忽悠连自己都敢宰,更别说你们了!你们快跑吧,我先撤了啊,我饭还没吃完呢。”柱子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

    灵羽忙扔下手中的药草,对吕慕桐:“不弄了,咱们快跑。”

    外面火把大亮,一群人吆五喝六的声音向这边涌来,听声音,应在在院子外面了?

    这个时候出去,不是正撞上?

    灵羽娘一脸镇定地对大春说:“大春,你出去挡一下,我安排他们逃跑。”

    大春应了,雄赳赳出去了。

    “我出去,不能连累你们。”吕慕桐道。

    “不行。”灵羽第一个反对,她无限眷恋地看着他,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着。至于为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没用的,你是灵羽带进村的,他们不会放过她。”灵羽娘边说,边拿出一个包袱,递到女儿手中道,贴着她耳语了几句。

    灵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看她,继而顺从地点点头。

    灵羽娘放了心,不知往哪里一按,轻微的声音响起,土炕缓缓滑向一边,露出一人多宽的口子——下面竟是个地道。

    灵羽和吕慕桐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不是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被逼到炕头了还有路?

    见女儿一脸疑问,母亲推了她一把,“逃命要紧,近期别回来。”

    外面,叫嚣声越来越大,“叫他俩滚出来,看我们不弄死他。”

    就在吕慕桐要进地道的时候,灵羽娘突然拉住他,郑重道:“灵羽,就拜托你了。”

    灵羽的心咚咚直跳,吼吼,听起来有种托付终身的感觉。

    吕慕桐点头。

    炕又缓缓合上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大春满头大汗跑进来,“婶子,我实在顶不……”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昆灵羽和吕慕桐竟凭空消失了?!

    灵羽娘朝他一笑,大春张着嘴、眼珠转动,默契地点了点头。

    这时,火把们进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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